凉州人爱喝酒,逢年过节,更是无酒不欢,不醉不归。几十年前有个王子羽曾作了一首《凉州词》传遍了大江南北,诗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写的正是当年驻扎在凉州的边境将士,出征前豪饮美酒的故事。
太史公在《史记》中曾记载:“大宛以葡萄酿酒。”《汉书·西域传》里写的更详细:“大宛左右以葡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斛,久者至数十岁不败。”
今天的这个案子,正和这葡萄酒有关。
昨天几个县衙里的同僚来家里拜年,喝酒划拳直至半夜才散。今早起来,酒劲还没过,只好吩咐夫人再倒一杯来醒醒酒,凉州人喝醉第二天如果觉得难受,一般都是再喝一杯,马上就精神了。
今年的葡萄酒都是来自西关的老张家,凉州人爱喝酒,有很多专门以酿酒为生的人家,但各家的酒里,属老张家最是出名。老张年轻的时候,酿出来的酒曾经当做贡品献给过皇上,现如今老了,手艺传给了儿子小张,但没想到小张接手的这几年,酿出的葡萄酒味道越来越好,甘甜清冽中又带着葡萄天然的酸味,入口回味无穷之时,再看这酒的颜色,更是如红玛瑙一般,真正是酒中极品。
这葡萄酒需要放在阴凉又干燥的地方保存,温度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一般人家里存不了太多,都是喝完后,再去卖酒的人家现买,酒家通常都有几个大型的酒窖,上好的葡萄酒,如果保存得当,放置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昨晚大家走时,家中的酒已悉数喝完,我想着今天才大年初五,后面家里难免还要来人拜访,没有酒可不行,趁着早上还未来客,赶紧去老张家买一些存着。于是让家仆套上马车,向老张家慢慢驶去。昨晚刚下过雪,整个城被白雪覆盖,看上去干干净净,天也格外的蓝,一想到又有美酒喝,我就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马车走起来快,说话间已到老张家院门前,我让家仆牵马等着,自己上前拍门:“老张,老张,快给我开门!”
等了大半天,门才打开,是张家的伙计,我问:“你们掌柜的呢?”
伙计见是我,堆着笑说道:“掌柜的在后院,少东家的岳父大人来了,在后院招呼呢。”
“哦,亲家公上门了,那你们东家是得好好招呼招呼。”说完我抬脚就往后院走去,那伙计在后面想拉我又不敢动手,只能连声叫道:“李捕头,哎、李捕头”,我不管他,心想:“亲家公来了,这老张肯定要拿最好的酒出来招待,我进去拜个年,正好尝尝他压箱底的好酒。”
谁知刚走到后院的屏风前,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喊:“你到底把我妹妹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我要是见不到她,肯定是要报官的!”又听见老张的声音:“金吾,你不是说小萍的母亲病重,要回去帮忙照料些时日么?”
金吾是老张的儿子,小萍应该是金吾的结发妻子,只是不知刚才发问的人是谁?听这意思,不光是老张的亲家公来了,还带来了金吾的大舅哥。一面说妹妹找不到,一面说儿媳妇回娘家去了,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我心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几个人正在后堂争执不下,见突然进来了一个人,老张看时,原来是我。忙迎上来说:“李捕头,您怎么来了?小老儿我祝您新春纳福,步步高升啊!”
我故意没有回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儿子,猛然喝到:“张金吾,事已至此,你还不老实交代?”
张金吾见到我时,已经面色大变,此时听我这样说,拔腿就往院门外跑,我手中正好提着马鞭,一马鞭过去抽在他腿上,借着马鞭缠住他腿的间隙,用力向后一拽,他重心本在前面,直接被我拽倒在地,一个狗啃泥趴在地上。我上去将他手脚捆住,老张在旁边只求我下手轻些。待我将他捆结实,他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起来。
三个多月前,金吾收完今年的葡萄,等酒发酵的时候,他说接下来不忙,想带妻子小萍回娘家瞧瞧,小萍自然高兴,只是当天老张还在市集上没有回来,就问金吾,是不是应该等公爹回来说一声再走?金吾说是给爹爹留了字条,不碍事,就带小萍回了娘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和小萍从娘家返回。
回来那天,老张和几个老哥们在外面下了几盘棋,直到傍晚才回来,没见到小萍,金吾跟老张解释说:小萍母亲病重,要回家照顾母亲一段时间。老张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儿女尽孝更不可能拦着,还让儿子抽时间带点礼物去看看岳母。
就这样,老张以为儿媳在娘家照顾母亲,亲家公以为女儿在婆家照顾公爹。一直到了大年初二,只有金吾到岳父岳母家拜年,问小萍为何没来,金吾骗说是小萍身体近来有些不适,让他带了几件亲手给岳父岳母做的衣裳来,等过些时日身子好些了,再来看望二老。
本来也就被他这样瞒混过去了,可偏偏岳父从年初二以后一直心神不安,自己女儿一向身体还好,怎么会病的过年都不能出门呢?于是让儿子套上车,到老张这里来拜年,顺便看看女儿病情如何。谁知来了之后一问老张,才知道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小萍,两家人正在盘问金吾时,刚好我进来,后面的事情,我也就都知道了。
事情虽然理顺了,但是小萍去哪了呢?我们所有人都等着金吾接着往下说,“小萍在三号酒窖里,那晚回来时,我和小萍因为些琐事吵了起来,我一怒之下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没想到就一小会,她就没了气息,我不敢告诉父亲,就把她偷偷藏在了三号酒窖平时用来降温的冰块里。”
我越听身上越冷,让门口的家仆去找王捕头再带几个人一起过来,等老王和几个衙役到齐,先把金吾和这一干人等都控制住,我和老王带着老张,去了他的三号酒窖,老张家一共三个酒窖,分开存放不同品种的葡萄酒,这三号酒窖,平日里存的都是在最合适的季节里,摘下的最好的葡萄,经过第一次发酵之后,再甄选出来最好的一部分。说白了就是老张这里最顶级的酒,都藏在这三号酒窖里,也是他们调制新酒的一个作坊,这两年老张基本没进过这三号酒窖,都是金吾在这里面调配新酒。
酒窖的最里面有一个专门用来放冰块的地窖,我们三人点上火折子,下到地窖里,本就是冬天,这地窖里更是温度低的吓人,我举着火折子的手都冷得握不住。就在这时,我看到被冰块围在中央的小萍,小萍静静躺在这些冰块中间,脸和皮肤都白的渗人,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上了细碎的冰晶。
老张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说:“不可能啊,我们金吾一向是个好孩子,他们夫妻感情也好,没理由做出这样的事啊。”
我和老王对视一眼,都觉得后背发凉,“人肯定已经是没得救了,先封了酒窖,传仵作来验过尸体再说吧。”我问老王,老王点点头,我俩扶着老张退了出来。
张金吾自己交代的案情,人证、物证据在,毋需多言,让几个衙役给他上了枷锁和脚镣,带回县衙大牢,等县令到了之后发落。
老张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一个劲的嘟囔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小萍的父亲听此噩耗,已经昏死过去,她的兄长扶着父亲,一边掐人中,一边也是哭成了泪人儿。
两个家庭,瞬时间支离破碎。
等仵作来验过尸,我们将小萍的尸体抬出来,交由她娘家人拉回去好生安葬。并答应他们,等新县令一到任,就将此案报上去,必定还他们一个公道。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老王还有仵作,三人找了个馆子坐下,想喝口酒暖暖身子。“我有一事不明”,喝了一口热酒,我整理了下思绪,问仵作:“张金吾说他是在回来时和小萍吵架,失手将她掐死的,但为何小萍的脖颈处一点伤痕都没有,反而左手腕处有一条伤口?”
“依今天的验尸结果看来,小萍应该是酒醉之后,被抱到地窖之中,然后被割开左手手腕,最终失血过多而死的。”仵作说完,夹了口菜。
“但是我们在现场并没有看到一丝血迹,不知这张金吾将小萍的血弄到了哪里?”老王放下杯子接着说道。
“是啊,此案疑点太多,他们夫妻平日里据说关系不错,这张金吾不知是怎么想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举起杯子:“不说了,来,碰一个”。
到了第二年新葡萄酒上市的季节,凉州城出了一种名为“美人醉”的葡萄酒,颜色红的深邃,味道香的浓郁。据说这美人醉仅有四桶,是张家公子死前酿造的最后一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