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从外地回来了,两个人一起在小镇的饭店里吃饭,吃完饭,他说:“来个西红柿炒鸡蛋,两个馒头打包带走!”
我问他,“你这是给谁的?”
“他说,给车军送过去,好久没见他了!”
我没说话,老板听见了,从吧台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这西红柿炒鸡蛋不用做了,车军没了!”
朋友看着我,我点了点头,他没了。
记忆里,他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旧军装,手提一杆红缨枪,整日坐在自制的小滑车上,腿脚不方便,只能是靠着双手在地上撑着小车滑行。他喂了两条狗,走远的时候就会让狗拉着小车,冬天冷的时候,他就抱着狗睡,狗给暖身子。即使这样他还留着长长的头发,夏天热的时候扎一个红布条在头上,很是新潮的一个人。虽然是残疾人,住着小窝棚,他不缺钱,姐姐也给他,经常来给他送些吃的,送些换洗的衣服。他有一台收音机,整天在街头收听流行歌曲,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车军不是我们村的人,他是镇上供销社经理的儿子,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四肢猥琐,后来他姐姐出嫁,他爸再婚,没人管他,他就在我们村口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几十年。他在村口就是村里的保安,他就是村里的情报站,任何风吹草动瞒不过他的眼睛,有事去问他准能知道些情况。
那时候,我们也不怕他,不嫌他脏,上下学总会去他那里蹭歌听,他跟我们要吃的,要烟抽。
再大一些,都去上学,很少有机会看见他。他在村头搭了个小棚子住那里。每到集市的时候就上前讨要些零钱过日子。
我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过年过节回家也会到车军的小棚子面前,给他抽根烟,给他讲讲外面的故事,他满眼的羡慕,要是自己的腿脚他也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后来,他听别人说,路边有个被遗弃的小女孩,挺可怜。他划着小车爬了十多公里,把一个小女孩捡了回来。村里人都劝他,你一个残疾人养活自己都困难,怎么能养活一个孩子,他不听,觉得自己这辈子找不到老婆了,养个女儿也挺好。也有人劝他,别傻了,这都什么年月了,又养不起孩子的吗?肯定是孩子有什么毛病才扔的。他不信,你们都在骗我。第二天找了辆车拉着小女孩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小女孩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他浑浑噩噩把小女孩抱了回来。
村里人都说他傻,车军哭着说,那咋办,我捡了回来,不能再扔了把,让她冻死!让她饿死!我爹就是这么扔下我的。
村里人一看,这货铁了心要养,也没人再说什么。渐渐地家里不用的奶瓶,小衣服,鞋子都放在他的小棚子外面。逢年过节,给他送完水饺,让她们爷俩吃点好的。
小女孩也一天天张大,会走路,会说话,车军怕她跑丢用小绳子把女儿拴在棚子外。村里人骂人,你个畜生,把孩子拴起来!车军觉得自己很委屈,他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看孩子。孩子有心脏病,平时脸色像个茄子一样。
小女孩三四岁的时候就没了,车军哭的的很伤心,半夜里常常听见他在村头大喊大叫,撕心裂肺的叫喊,人们都以为他疯了。他开始酗酒,像个疯子一样。
没过多久,车军不知道去哪里去了,村头只剩下一个小棚子。村里把棚子给拆了。
过了五六年,一个秋日的下午,车军回来了,带着墨镜,穿着皮夹克,爬到了村口,和人们打招呼,村里人很惊讶,又给他搭了一个小棚子。慢慢的人们发现他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车军,给东西不要到处要钱花,不给就撒泼,以残疾人自居。给他爹要钱,给他姐要钱。整日抽烟,喝酒。
有一次喝多了,破口大骂,骂人贩子,哭诉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原来,他被拐到大城市里做乞丐,要不到钱就挨打,每天从一条街爬到另一条街,要不到钱不给饭吃,还挨打,同行还欺负他。他受不了,找机会逃了回来。
再后来,村里人都不再搭理他,他只是每天喝酒,听歌,发酒疯。一个初冬的清晨,人们发现他倒在路边,120到了,确诊心肌梗塞去世了。他的家人来送走他,村里推倒了他的小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