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早通话的语气较之平常重了四两，深更半夜，这位大哥极度诚恳地致以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嗑着五香瓜子，嘬着珍珠奶茶，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嘟囔道：
“你上午不是已经发微信解释了么。”
“那个……有些话还是应该亲口说。”
不用视频，我完全能想象到大洋彼岸那双憨笑成缝的眯眯眼。
他这个人，日常闷骚，偶尔阴险，一天至少腾出六个钟头徘徊于卖萌与耍贱之间难以取舍，剩下的时光都消耗于脆弱的执拗与骄傲的认怂。
顺便来段说明，他，就是我老公，一旦靠近民政局就悔不当初乃至嚎啕大哭的那种。
不要误会，哭的是我。
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前，这位自称含苞待放的二十八岁高龄青年终于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培养后代的问题。
“事业为重，工作为要，孩子先让爸妈帮忙看着。”
心系怎么也鼓不起来的钱包，我高昂且倔强的斗志深表赞同：
“可以。”
迅速达成统一战线的盟军明显有些兴奋：
“非常好，下班了就去看他，然后咱俩再回家。”
整个计划总体来说还算不赖，但我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咱俩回家？那孩子呢？”
“孩子？孩子怎么了？难不成还要和咱们一起回家？”
“……不然呢？”
他思忖稍许，终于妥协，然而十分委屈，似乎做了极大的牺牲：
“好吧好吧，一起就一起，话说回来，单凭你双峰如此微弱的供给，下一代的粮草能有保证么……”
我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两秒钟后，他拨回来，热情不灭：
“喂，这边信号不好……刚刚聊到哪儿了，哦，对，缺奶！没事没事，不够喝就喂粥，稍微熬稀一点……”
我挂掉五次电话，总结出下列三点：他的教子理念：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他的教子策略：二人世界，子女勿扰。他的教子目标：杜绝人渣，活着就行。
从领证那天起，我便猜到了这段婚姻的开头。至于结局，呵呵，想都不敢想。
玩笑归玩笑。
人生在世，不顺八九，毅然嫁给了他，好歹成就一二。
虽然这个家伙毒舌、脑残、无厘头，不省心，经常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但我还是很爱他，就像嚼了广告商的半吨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想一想我也是每日三省的好孩子，怎么省都搞不懂这段孽缘的来历。
大概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非常……可恶。
八年前的平安夜，这位仁兄兴致勃勃站在宿舍楼下等我，从满兜子的苹果里挑出一个塞我手里，然后又戏法似地掏出一个棒棒糖：
“圣诞快乐！”
“哈哈，多谢，你也快乐！”
第二天，整个学校都传遍了，某某是某某的女朋友，乃至我好端端地上个自习，引来他们半个学院组团围观。
我气势汹汹地找他算账：
“凭什么？”
他对我的意外深表意外：
“我昨天送你苹果啦！”
“你不是一晚上送出去一兜么！”
“可送你的苹果最大啊？而且！”
他笑得志得意满，无比欠揍：
“我还附赠了一颗棒棒糖！”
这就是老娘直到现在也不怎么吃糖的原因，忆甜思苦，往事不堪。
更不忍回首的是我上了贼船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咱们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
木讷如他，难得开窍，我不禁喜上眉梢：
“比如？”
比如在那个玫瑰花与杜蕾斯齐飞的周末，他果然没约去图书馆复习功课或者去咖啡馆讨论哲学，一路向西，领着我来到革命英雄纪念馆。
“太幸运了，今天人少，咱们可以随便参观。”
“……这就是你所谓有意义的事？”
“对啊，多有教育意义。”
一小时后，果不其然，我被解说员的慷慨陈词教育得热泪盈眶，以至于每年情人节，我都不由自主地沉浸于缅怀先烈的哀痛之中。
浪漫？当然有过。
那日晴空万里，伊人手捧鲜花，看上去比我还要激动七个百分点：
“好看么！”
“好看！”
“高兴么！”
“高兴！”
“喜欢么！”
“喜欢！”
“还有钱么！”
“……”
他讪笑着向我展示比脸还干净的裤兜：
“没想到这几朵花这么贵……”
“你……一分不剩？”
“哪里哪里，还有一块，就是不够801路的车票……”
第一次表白、第一次过节、第一次送花，貌似都不怎么美好。
然而这家伙也会时不时送上惊喜或惊吓。
比如为我过生日，将合影贴满整面墙，笨拙地摆出一个囫囵的心形。
照片挑的是我最难看的那几张。
比如我随口一说想要软饼干，他就把超市货架上的所有饼干捏了一遍。
终于成功地避开了正确的选择。
比如发着脾气外出散步，归来一定拎着我平日舍不得买的零食或水果。
当然，这位故意吃得比我多得多。
傻里傻气，连大葱和蒜苗都分不清，能炖出营养的乌鸡汤。
笨手笨脚，连衣服都不知道怎么叠，能作出完美的巧克力。
只要挣钱，不论多少，他都会直接把卡甩过来：“拿去花，随便刷！”
只要分别，不论长短，他都会骚里骚气地告白：“死胖子，我想你！”
总而言之，这个可恶的家伙不是不懂把妹，而是套路太深。
就像我第一次试穿高跟鞋时，他忽然走到背后，温柔环抱。
我大惊失色：“干嘛啊你？”
他低声喃喃：“怕你摔倒。”
只要回忆起这位一脸软萌还敢硬撩的气场，我就忍不住发笑。
到了一定岁数，多少有些矫情。按照以前的作风，情书这种招数，绝无可能。然而思念这种麻烦，急需仪式感镇压，我不过是找到了最经济实惠的方法。
写在结婚周年之前，送给远隔重洋的他：
七年瘙痒，八年抗战；久久为功，不见不散。这辈子就这么着吧，至于下辈子嘛，我应该还是喜欢吃苹果，你看着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