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水痘假期结束后,这天我又来了学校,我觉得学校并不希望我来,因为它对我关了门,我是在上午十点左右到的学校门口,大门紧闭,学校因为穷,所以请不起人看门,连条狗都没有。我在这种时候有两个选择,一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二是翻过这扇门,我选择了后者,大门目测长三米,高两米二,是一根根拇指粗细钢筋紧密排列而成,中间焊有一些花纹图案,外面刷了一层银漆,顶端像古代兵器矛一样,我猜这些矛就是用来防我这种人,可我对这些毫不在意,翻它们就像翻围墙一样,学校操场上有一处低矮的围墙,有很多人从那里翻进学校,不过我不想绕一圈去那,所以我就从大门这里翻进去了。
事情总是这么巧,我刚落地的时候,还在拍打着从门上掉在我手上的银漆,余光就看到了班主任,谁知道他这个点正要去厕所拉屎呢,当然,他也看到了我,不然我也懒得说。
只见他朝我走来,脸上带着一种像是猫见到耗子的得意,即使他想当猫,我也没有当耗子的觉悟,就算有,我也要当一只耗子勇士。我就站在原地继续拍打着银漆,等着他走过来,这些东西黏在手上很难拍掉,必须用指甲一点点扣掉。
他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说:“哟,稀客稀客,万一啊,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说:“天气预报说是东南风三级。”我的回答在他看来就是目中无人,在他眼里,我就是那害群之马,河底的淤泥,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一群猪仔里面最好吃懒做的猪,根本没有任何未来,以后只能回家种田或去煤矿挖煤。他神色平静地问:“哦,你来学校干嘛啊?”我说:“不干嘛,随便看看。”我确实是随便看看,为我的小说找点灵感,至于学习,上课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在乎。事实证明一个太成熟的孩子总是容易把人激怒,因为我总是无法给予他们像其他孩子一样的顺从,从而让他们有一种不被尊重的感觉。他突然怒喝道:“嘴巴不怂!你咋不再迟点,等放学来多好。”对于他这种训斥人的套路,我早已熟稔于心,要是别的小同学估计此时都快流眼泪了,胆子小点的甚至跪地求饶。我解释说:“今天起晚了,因为我”,“放屁,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了么。”班主任就喜欢打断别人说话。我说:“我交了钱,为什么不来?”他说:“既然来了,就要遵守规矩,有你这样翻大门的学生吗?你还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个地痞流氓。”我说:“门是锁的,我只能这样进来。”他:“门是锁的,你不能早点来?啊?烂泥扶不上墙。”我这个时候已经无言以对了,有些人你怎么跟他说,他都不明白,他也压根不想明白。
他见我不说话了,就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说:滚进去吧。这时候,我手上的银漆也终于扣完了。
我朝教室走去,想起路上遇见一户人家,那人家门口拴着一条恶犬,班主任刚才的样子和它看到我时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我能听懂他说的话,却听不懂狗说啥。
看着学校的模样,仿佛好久不见,有时候我觉得我并不是讨厌学校,我只是讨厌学校里的人。比如说今天学校关了的门,这肯定是人关的,门是不会自己关自己的。
我来到教室,老师正在上课,我说了声报告,老师就让我进来了,搞得我像一个打探敌情的侦察兵,我差点就说,禀告首长,前方发现一条恶犬,是否允许击毙,我这该死的想象。
我回到了座位上,板凳和桌子上已经积了一层灰,我用嘴使劲吹了吹,我还是挺爱干净的,和那些小屁孩不一样,他们估计看都不看就往上面一坐,因为我都是自己洗衣服,所以我知道最好别把衣服弄太脏,不然会费很多洗衣粉。
可我这样做了,旁边的小同学就不乐意了,因为我把灰都吹到他身上了,他嫌弃地说:呀,万一,你把灰都吹我身上了,我要告诉老师。孩子们都这样,遇到事情总会寻找大人。不过他们这招对我压根不好使,小同学见我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就认真听课了。我猜肯定是班主任在我没来的时候说我的坏话,让其他同学不要和我打交道。这样想有点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我继续对那个同学说:你有没有纸,借我张纸擦擦桌子。虽说是借,可我从来都不还,只是这样说别人更容易接受,当然,如果是借钱就另当别论。那小同学没有回答,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从上面撕了一张白纸下来,递给我后就继续听课了。我用那张纸将桌子和凳子都擦了一遍,总算能坐了,我随手把擦过的纸往垃圾堆一扔,垃圾堆就在我旁边,夏天味道特别大,还有许多苍蝇,冬天要好些。
我闲着无聊,就问那个小同学:这课有那么好听吗?这么专注。他坐我前面,头也不回,也没有说话。我继续说:是不是班主任不让你们和我说话?他依然没回头,只是小声说:是的,他说你思想龌龊,像个地痞流氓,不让我们和你说话。我一听就乐了,我问:那你怎么还和我说话?他回过头来:不是你问我的嘛?乖孩子就是这样,你问他什么都会老实回答。就在这时,语文老师发现了,老师们都长着老鹰一般犀利的眼睛,语文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偏瘦,头上剪得短发,发尾有点微卷,总是身着一件深色外套,黑色裤子,说话像鸭子叫,也有人说是烟嗓。
“万一,站起来!你在说啥呢?”一阵鸭叫,我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叫我,因为我的耳朵不怎么好,我问前面那小同学:是叫我吗?他说:是的呀。
于是我慢慢站了起来,我说:老师,怎么了?老师说:再说话就给我出去,坐下!于是我又坐下了。
我看着窗外发呆,我又开始了我的独创想象,我想到了老师,然后我想到了班主任,想到了恶狗,想到了一个动画片里的狗与猫连着屁股,想到了动物的交配,想到了小孬子,算了,似乎到最后我总会想到小孬子身上去,想到这,我突然大声说了一句:去他妈的。我以为周围没人,忘了这会儿在上课,老师当然听到了,全班同学都听到了,他们都转过头来看我,老师立刻呵斥到:万一,给我出去!我也没啥好解释的,这确实怪我想得太投入了,我只好滚出去。
我站在教室外面的窗子边上,无所事事,就数站在电线上面的麻雀,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说麻雀不会走路,只能跳和飞。麻雀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跳到右边,总是难以数清楚。这时候,我真想把阿伟的老式猎枪拿来,给它们来几发,打它们个血肉模糊,数麻雀的尸体比数活着的麻雀容易多了。可阿伟的猎枪根本不会让我碰,他在这方面很小气,至今只让我摸过一次,我知道他是觉得这东西对我来说太危险了,他把猎枪锁在一个长木盒子里,钥匙不知道藏哪了。
我觉得时候不早了,就想还是回家吧,我蹲下身子,猫着腰从教室外面偷偷溜了,我估计老师们也都不大愿意我继续待在这里,我们是相看两厌,相看两不厌的也只有敬亭山。
于是我又像一只猫一样,跃上银漆大门,在门上往回看,只有操场上的五星红旗跟我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