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大概是初秋的一个上午吧,具体日期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上午下着蒙蒙细雨,夹带着微寒。
一夜未眠,终于在天微亮之时(起码我个人感觉是在天微亮之时)我终于进入了睡眠状态。醒来时,房间已经空无一人,毫无征兆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脚尖尚存着一丝余温,还有肩膀上传导到我的神经的微凉的感觉,在这两个点之间,我努力寻在一个存在点,而这一个存在点似乎一夜之间被某种未知的东西掏空了,或者说这两个点在同一个空间的不同位置游离,却始终无法靠近,于是想爬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支点,我确实是醒着的吧?大概是,也许是的。
为了证实我确实是醒着的,我不得不再一次闭上眼睛,认真感受身边的真实。
事情大概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形下发生的。
二
起初我并没有察觉有什么情况发生,一个普普通通的睡懒床的早晨。于是在我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眼睛之时,终于决定起床了,那股在肩膀上的存在感传导到了我的整个手臂,于是我将手臂寻找到了之前感觉的空缺部位,按压了几下,终于唤醒了我的整个身体,从发梢到脚趾尖。最终,我起床了。
一切如常,认认真真地刷了牙,洗了脸,上了早厕,便做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于是我看了看时间,9点09分,于是决定就这么坐着,看看书听听音乐什么的,等待着午饭的时间。外面还在下着细雨,时不时传来铿锵的敲击声,那是建筑工地那边传来的声音,除此之外,窗外太安静了,至于房间里的情况,我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还是在流动的,除了我之外,所以的一切都是静物,于是我心中闪现出了一个情形——我是游荡在这静态空间里的幽魂。心脏不经意地颤动,我伸手拿过水杯,却发现水杯没水,于是干脆放回原处,我不想让这杯水提前唤醒了我的味觉。
于是我继续看书,这一个上午我的效率奇佳,尽然把前些日子无法读下去的那些生涩的文字没有丝毫停顿便读完了,而且一览而过之后记忆犹新。就这样,我等待着中午的来临,或者说我等待着我的饥饿感的自然苏醒。
三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室友也忙活了一个早晨回到了房间,于是唠叨着一起下楼吃饭。我还在努力等待着我的饥饿感,而此时却依旧没有感到丝毫饥饿,于是我推托着让他们先下楼吃吧,我忙会儿再下去。房间里一阵喧哗恢复安静之后,我认真地感觉了我的饥饿感,胃部完全没有空荡的感觉,也没有胃部搅动胃内壁相互摩擦的声音,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温度正常,体能还是足够的,于是我对这一顿午饭并不着急。
于是我又一个人在房间里忙活着,不可能一直看书,于是我洗了滞留了几天的脏衣服,顺便把地板也用拖把擦洗得发亮。换一个角度而言,此时增加我的劳动量,是为了消耗我的体能,以便饥饿感尽早地来临,中午又能暴饮暴食一顿。当我再一次坐到椅子上时,却感觉到了一丝奇怪,都快中午12点了,对于早餐都没吃的人,怎还没有感觉到饥饿,如果是昨天,11点钟必然准时地从胃部传来一阵阵饥饿感。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问题,偶尔一天没有食欲,也是正常的事儿,待到室友吃完午饭回来,我还是觉得我应该下楼吃午饭了,虽然没有丝毫饥饿的感觉。
走到餐馆,依旧没有丝毫饥饿感,如果说是食欲,应该还是存在的吧!只是没有饥饿感而已。
我习惯性地点了辣子鸡块套餐,加了饭,端到了习惯性地那个角落的沙发上,准备就餐,或者说真正的故事就是在这一时间发生的。对,精确来讲,就是在这个时刻发生的。
四
辣子鸡块套餐很真实地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丝毫也无法将其吃下去,具体地说,是完全没有能力完成将食物送入我的胃部,就相当于包括用筷子夹起鸡块,夹起米饭,再送入嘴中咀嚼,在进行食道的吞食动作,最终将食物送入我的胃部,这一过程似乎在我的脑海之中完全丧失了,起码在那一刻这一过程,甚至是接下来的食物从胃部进入小肠,在进入大肠,甚至有一小部分的食物进入盲肠的消化过程也应有尽有地丧失掉了。总之,就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眼前的食物。
我抬头左顾右盼,看着不远处零星的食客,都在很享受般地进行着午餐,顺顺利利地将食物送入嘴中,直至胃部,甚至比胃部更往下的地方。我不能一直左顾右盼,万一被人注意到我在领取了午餐到现在这么一段时间内丝毫没有咽下丁点食物,那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儿,于是我回过头来,做出了吃饭的姿势,思索着这是一个怎么一个惊讶的问题。我用左手提起橙子,试图将其灌下我的肚子,却怎么也无法实现这么一个动作,我将橙汁换过右手,还是一样无法将其喝下,总之就是我无法吃下任何东西,而且这种状况似乎是本质上的。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之久,眼前的午餐已经凉了,再也没有散发热气。我一直很冷静地思索着如何将食物吃下去,起码要在服务员下班之前。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想法似乎沦为了不可能。
我用手掌轻轻抽打着下巴,又掐住了咽喉轻轻摇晃,为了验证是否食道还是畅通的,事实证明食道没有问题,张开嘴巴感觉也没有什么异常,却就是做不成咀嚼的动作,甚至在意识之中根本想不出咀嚼和下咽的动作,终于在很冷静的对此验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得出了结论:这顿午餐(或者说是早餐)是吃不下去了。我的牙齿、嘴巴、食道、肠胃变成了一种近乎存在的东西。于是,我抓住了一个时机,身边都没有行人经过的时候,撇下这顿尚未动过筷子的午餐离开。
五
对于这顿为吃下的午餐,我还是有点忧心忡忡的,时不时地用手背感受自己脖子的温度,以探查我的体能是否充足,晚上和室友一起吃饭,我仍然情形和中午一样,出于本能,无法吃下任何东西,为了掩饰这个现实,我只能找个一个很匆忙的借口,提前搬着未动的晚餐离开,随之而来的是我需要面对一个问题,那便是努力避免和熟人在吃饭或者吃东西的场合相遇。我一直在等待着从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那份饥饿感。
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
这份似乎滞留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的饥饿感依旧没有来临。同时我也渐渐习惯了拒绝别人邀请一起吃饭的要求,而一个人在吃饭的那段时间,找一个很不显眼的地方,独自思考着或者回忆着关于就餐的相关问题。同时开始阅读一些关于美食的书,和别人讨论相关餐饮美食的问题,企图复活我的吃喝本能。更重要的是,在每次交谈之中,涉及餐饮美食以及亲自下厨问题,我总能夸夸其谈,十足一个美食专家,其实我记忆中最后的那一顿晚餐,是在几天之前了。
我也开始担心我的身体状况,长时间的停止吃喝,必然会损耗我的身体机能,然而去医院体检,身体状况却一切正常,而且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几乎并没有因为这个因素而受到影响。起码自己可以断定,在旁人眼里,我还是一个生活正常的正常人。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我完全失去了饥渴感,这也是我努力几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六
任何事情应该都是有其缘由的,在一个天气放晴的午后,我利用别人就餐的时间漫步到了离居室不远处的小树林,又开始思索着关于我丧失的饥饿感,从此不吃不喝度过了几天时间的问题。一道灵光从我的脑海中闪现,于是我的记忆被带回了十几年前,确切地说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那一年我离家出走,至于缘由无不是青春期的逆反,具体的原因也无需再提了。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我从家中出走的时间也是同此时的时间相差无几,光线也差不多一致。同时,那一年才出走,其方向也是走向青山深处的,恰如这一片树林,只是当时的树林,是斑驳的穿越树叶间隙的阳光和洒入树林外空地的月光,总之我那一次在密林深处徒步了很远。
离家之前,也没有什么征兆,或者说在决定出走之前,丝毫没有出走的打算,只是在出走的那一刻,便突然决定出走了,身边的家人还认为我只是出去逛一圈,之后便回家吃晚饭而已。总之,就那么一刻,走出家门,便是一条路,这条路有无数条岔路,其中有一条是通往青山深处,而我就决定这么走下去了。其心态,应该也并不是本着出走的心态,只是就是一直往那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离开的时候,是傍晚,同时方向是向西的,迎面而来的是夕阳。
走在路上,没有遇见晚归的行人,同时这条路走着越走越陌生,渐渐的身后便出现了影子,同时影子也渐渐消失了。傍晚之时,山林特别的活跃,虫鱼鸟兽都努力抓住入夜之前的这一短暂的时刻尽情狂欢,而且我悄无声息地走在它们的领地,似乎成了门外汉,完全对它们的活动构不成丝毫的影响。是不是不远处的路边扑扑地出现大鸟拍打翅膀的影儿。回望身后,是密林,而眼前还是密林,脚下也就是这条没有岔路的山路,我如果不往前走,我又要赶往何方?所以我必须往前走。
很快,夜幕降临,就在夕阳完全没入山林之时,皎月从东边的树梢上爬起,于是我在月光的引路下继续向前行进,此时已经无法判断我是在赶往何方。只是继续地,继续地往前走,同时树林已经完全寂静,我的脚步声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能清晰地听见,我似乎成了游荡在这静态空间里的幽魂。待到月亮升上了半空,我才终于听见了在我之外的另一个活物的声音,呱呱呱,呱呱,那是猫头鹰的声音,不知它是在哪个暗处注视着这片树林,注视着我,这么一个外人。就这么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这片青山树林,唯一能判断的是月亮又划过了一段天际,向西面倾斜去了。
出了青山树林,来到了一个干枯了的水库旁边,没有蓄水的书库,恰如一个被撞击得变了形的铁盘子,其中耸立这高耸的控制塔,在月光的弥漫下,我朝着控制塔走去,不知这水库多久没有蓄水了,平缓的水库底部地面,已经长出来齐膝的野草,夹杂着露水,将我的裤子浸透,来到控制塔之下,我几乎毫不费力地爬上了垂直的爬梯直至顶部的露天控制台,大概一百多级的阶梯吧,内心却没丝毫恐惧,就这么一段路程,我在露天的控制台上目送月亮沉下西边的朦胧的山岭。
从傍晚到躺在控制台,这么一段时间里,约莫有半天的时日吧!一直在步行,将身后的公路,房屋远远抛弃,穿梭在密林深处,又走出山林,来到这废弃的水库,却没有丝毫疲惫,甚至双脚都没有丝毫酸痛,确实让人惊诧不已。最重要的是,从出走的第一步起,便再也没有回过头来,惦记着自己的家人在我很晚不回家之后大为惊慌,组织乡邻到处寻我,可以说:丝毫没有身后的担忧,就是单纯地往前走,不管白天黑夜,就是往前走。没有疲惫,没有饥饿感,可以说在离家出走之前的我和躺在控制塔顶端的我是完全没有区别的,从本质上讲,是丝毫未变的。那么,我离家出走走的那段路,又是什么一个过程?是它确实存在,还是建立在我赶路的前提下而存在?或者说我并非存在这样过程,而那段路就存在在那,我是游离的?
我在控制塔顶部,拧干了我的裤脚,靠在安全护栏边上,看着月亮,聆听着深夜这山林之中传来的稀有的声音,模模糊糊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浮动,再之后自己身体的存在感也越来越飘忽不定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因为潮湿的裤脚而发凉的双脚,之后连靠在安全护栏上的肩部的感觉也越来越轻微了,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在思考,确确实实在思考,至于思考什么是凌乱的,但就思考本身能证实我是真实存在的。
就这么一个状态,持续到了东边的天际渐渐明朗之时,而此时我记忆中也确确实实睡了一觉,在第二天太阳出来的那一刹那我睡着了,再后来是怎么被家人找到,背会家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十二岁离家出走的记忆,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样子,我在傍晚晴朗的这片小树林里回忆着这件事,似乎与我现在的状态存在着某种飘忽不定的联系,也许那就是我丧失了饥饿感的根源吧!当年我躺在控制塔塔顶之上的状态和我离家出走之前的状态是完全一样的,在徒步走了半天的山路之后,却完全没有饥饿感和疲惫。那么可否我可以确定,在我最后吃下那一顿晚餐时的状态和我现在几个月以来都没有吃下任何东西,丧失了饥饿感的此时的状态也是完全一致的。那么这几个月来的这一段过程又是什么?是关乎我的存在而存在,还是本来就存在,而我只是游离在这一段时间里另一种存在?
我从小树林回到居室,虽然我想起了当年离家出走的事儿,也似乎找到了这两者之间的相关联系,却依旧没有任何能促使我吃喝的因素产生,毕竟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感觉到饥饿感了。但我依旧将这一天看成我这段日子的一个转折,起码我在我的遥远的过去之中找到了关乎近况的东西。
七
几天以来,任何东西都没有进入我的嘴巴,经过食道,进入的我胃。我也一直努力隐藏着这个秘密,买了些食物堆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待到舍友离开之时,我再把食物拿到别处,借以说明我确实是在吃东西的。
之后的第五天,第六天。我都在努力寻回我失落的饥渴感。虽然吃不下东西,却经常跑到餐馆看看瞧瞧,或者借口顺路和别人买东西,在看书之余总抽出些时间看一些美食之类的书籍,也习惯性地用手背贴近自己的脖子,感觉自己的体能是否充足。
第七天的时候,也就是我无法吃进任何东西整整一周之后,我终于迎来了睡懒床的机会。由于这一周里一直在惦记着自己失落的饥饿感,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彻夜未眠,待到窗外天边微微明亮之时,我进入了睡眠状态,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当年的那一个废弃的水库,不同的是,我在那个控制塔顶部摔了下来,身体悬空地往下落,只是很久很久也没有落到地面,随之我的身体似乎手和脚各个部位都成了游离状态,连接着我的各个部分的存在感都消失了,我就在这么一个下落过程中失去了所有的存在点。接着我就醒来了,用手按压了我的腹部,感觉到了脊椎的承压,于是便爬下了床。时间还是9点多吧!
房间也照常地空无一人,我习惯性地认真刷了牙,洗了脸,上了早厕,坐在椅子上看书。我顺手拿过水杯,喝了口水,这杯水是我昨日装模作样喝水放在这里的。水很真实地吸进了我的嘴里,微凉地流入食道,直到我的胃部,乃至更深处的地方。我心中为之一震,当我将水杯放在书桌上,确认其确确实实是一杯水之时,心中欣喜若狂。我顺势抽过一团纸巾,塞进嘴里,将其咀嚼得粉碎,只是实在很难吞咽下去。。。
我立刻锁上门,朝着餐馆的方向赶去,心中却依旧存在着一个疑惑:“如果当年我离家出走前的我和躺在控制塔上的我完全一致,没有丝毫疲惫,没有饥饿感(事实确实如此),那么走的那半天的山路是否真实存在?若不存在,我又如何抵达控制塔顶?”
我未到达餐馆将早餐放到我眼前之前,我还仍然无法确定我是否真的已经能吃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