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尘埃(八八)

站在阳台上,放松一下眼睛,在那一丛绿叶中,见到了一条细小的新枝,那叶片比边上的都小。看着它,认出那是石榴的叶子。可是,阳台上先前种的那棵石榴,明明已经被自己连根,从花盆中拔出。只是,那被拔起的,当时没有直接带出去扔掉,留在了阳台上,想着是任它自己更加地枯干。前些天,需要用根小棍子,还从那里折了一截的枝下来的。那会,枝断的地方,连着的皮,好像有些韧劲,甚至微微地有些绿,着实让自己小小地一惊。

这会,从那叶在的地方,顺着枝干往下看去,它确实是长在了没有花盆、没什么泥土、被随意地搁置在众多花盆边上的那棵石榴上面。这发现,对不起,这迟到的目光所及,着实让自己大大地一惊。原来可以这样:浇了好些天的透水,依然是枯树模样的它,被作为已死者,搁在一旁,再没有特意去浇一滴水,却可以凭着它内在的生命力,悄无声息地活了过来。那滋润它的根系的水,是那些天连番的雨吧?只要根还有所着落,就总还存有希望?

兴奋不已,为这发现。等到周周回来,她说她急着要尿尿,自己说急着要给她看样东西。等她被自己领到阳台,等她见过了那些小叶,自己可以找一个空盆,不,正是先前盛这棵石榴的那花盆,土都还在里面,将这棵石榴重新种回去。问她要和我一起吗?她摇摇头,就站在那,歪靠在门上看着。有一个陶的盆打碎了,裂成很多瓣,先不管它。把那花盆里的土,倒出一半,把这棵石榴放进去,再把土重新填回去,打扫周边连同那些盆瓣,最后浇水。


生命就是这样延续,无论被注意或者不被注意,它都始终在那,默默地。故事就是这样起伏,无论讲出或者不被讲出,它都始终在那,默默地。去见L君,听她讲故事。才一上来,她就抛出了她的设问:“你有没发现,你会觉得自己变得不会办案子啦?”“啊?”“我这一段时间以来,越来越觉到一种焦虑,越来越觉到自己不会办案子了。在已经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之后,在已经凭着感觉就能够直观地看到案子的内涵之后。”“怎么会这样的呢?”

她说她在听别人讲授的课程,她说从这课程里,她听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引发了她的思考,引发了她对于过往所办案子的回顾。虽然以前的很多的案子都是赢了,但是要是依照这课程所教授的去做,过程或者效果也许会更好。恭喜她,她这是处在了一个学习的过程之中:你可以选择在这惶恐中退出,也可以选择在这惶恐中前行。她选择了前行,这个课程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她会经历一次又一次,自己内心的今日与昨日间的对话与碰撞。

她说她要经历一个由薄到厚、再由厚到薄的读书过程。是的,可以想见她这是处在了由薄到厚的那个过程,眼下看上去挺痛苦,事后看过去挺惬意。她的搭档X君进来,打个招呼,讲了个故事,关于她们办的一个案的乌龙,问题出在她们作为律师和当事人之间的配合上。这故事对于她们来说是那么的鲜活,对于旁观者的自己来说,是太过惯常了。自己读书时,第一次做电子试验,两个模块,都搭好了、调通了,连到一起之后,整个地不干活。

那个教训后面有一个理论支撑的:每增加一个接口,系统的故障会指数级地增加。很多人都有过的经验,叫着接触不良:你插个充电器,在插排那头,电器连在这头,那电器有时会显得稀奇古怪,好像在干活,又好像没干活,全是拜那个充电器和它上面的连接线缆所赐。这个自己可以一笑了之的故事,对于她们而言,终归是血的教训。这个自己可以在X君走开后,补充地讲述出来的实践与理论给到L君听到的,只是一种事后的阐释和分析。

在这段插曲之后,她回复到她先前的讲述。那是一个具体的案子,关于民间放贷,她在借钱的这方,故事既有趣,也琐屑,整个的借和还的过程,发生在过往的一个时间段,整个的诉讼之战的展开,发生在现在的另个时间段。可以想见,很多在借钱时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经过了时间的流逝,经过了情境的演化,经过了人的认知的变化,早已有了很多的变数。坐在对面听她说着,当着一个机会,去窥探民间借贷这个场域的一场戏剧和背后规则。

但,这个不是自己的真正兴趣所在。她说的她在加入这个诉讼之战之后,如何面对一个又一个的疑难,去设计一个又一个的对策,才是自己所在意的。她讲述了她在办这案的过程,与己方当事人的交互;她还结合着她这听课,讲述了她在办这案的过程,与法官的交互,与对手的交互。她从听课中学到的东西,为她在和这些人的交互中,提供了新的视角。这视角帮到她用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眼光,去审视法官的思考、对手的思考以及自己的思考。

她说等到这个案子赢下了,真的可以成为一个经典。在这个地方,自己忍不住,脱口而出:不,不要等到结果出来,不要等到你赢了这官司。你知道吗?对于听故事的我而言,最精彩的就在于你刚才所说出来的这个过程,要听到的就是:你如何在这个过程之中,面对一个又一个的让你需要费尽心思去琢磨的困难,你是如何地一个又一个去设法跨越的,这个才精彩。法官怎样判,终归是法官的事情。我要听到的,只是你自己费劲得出的那判决。

想起来之前,听她们讲起过的一个案子,是关于遗产分配的。那个故事当时听她们讲,真是觉到太过有趣,可如今已经连皮毛都想不起来了。那个案子,因为她们没有继续跟进,所以自己等着听那故事的另一只鞋子落地的时机,总也没来到。忍不住心生一番感慨:错过啦,你看,这个不对。倘若当时就能够把那个故事记下来,那到现在的话,还会有一些东西。就因当时没记下来,就只能在她们的脑袋,任它一点一点消散,自己这啥都没有。

告辞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抛出了个提议给她:“今天去拜访一下,收获很多,非常感谢。特此也把以前说过的那个约定,重提一下,也算是今天所言的一个执行。一个月的样子,见上一面,你讲故事、我听故事,我负责写不发表的听故事感,作为一种印记,积累下来,后续或可,做点文章。”“感谢,那我们就定好,至少一月见一次,有好的东西大家及时分享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在若干年之前,就想过去听她们的故事,从中学到。

看上去,这个开始是先前的设想的重新拾起。实际上,先前的设想,经过了时间的流逝,经过了情境的演化,经过了人的认知的变化,早已有了很多的变数。但,无论如何,它都与先前的设想一脉相承。这个开始,有点像那棵石榴新发的嫩叶,它站在新的起点,向上生发。这个开始,得益于那个根在。你很难说清楚那个根所指的是什么,你能够觉到那个根在的时候。

那边说出:“有好的东西大家及时分享呗”,这边听到的那个时刻,就是这样一个,你能够觉到那个根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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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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