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归海

                                    1

      这是他们最后一天。

        这天早上,他们将前往最后的景点。那是珊瑚遗骸堆筑的小岛,在海面上孤绝而立,距离主岛不远,当地人在岛上修建庙宇。他们将搭乘小船,一同前往。临出门前,她回头望向室内。原本简陋的房,经过七天的装饰,充满生活趣味。餐桌上摆放的兰,植于陶罐。罐的周围摆放鹅卵石。她记得寻兰的种种细节。那是海拔颇高的山,有很长的石梯,一路曲折到山顶。登梯半途,对方回转过身,将手伸出,那个外表叛逆的男孩。他牵她的手到山顶。山上风大,他给自己燃烟,点了几次才将烟点燃。他说:“让我们寻兰,将其带回,植于屋内。”

      兰花寻完,天色已暗。他们同坐巨石上,看山下的灯火接二连三亮起。那些亮着灯的家里,妻子在做饭。孩子忙课业。下班的男人往家赶。她说:“我们家好久没一起吃过饭,父母随时会争吵。”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她外出。一个人闲逛,去吃麦当劳。吃完整盒,小食拼盘。喝空大杯可乐。她知道,她没家了。买了大大的枕头,带它回家,在黑暗里拥着入眠。夜里起雨,将她吵醒。心重的无法跳动。阳台上的茉莉,因落雨残败。一夜无眠。她手执DV将这过程拍下。万物皆会湮灭,可接受现实的心却痛。给浴缸放满水,浑身脱的赤裸,水将她淹没。无论哪位智者的慧言,或所谓的超脱妙法,都无法带她逃离现实的重力。内心仿佛有巨大的空洞,黑暗物质由此满溢。心里存档的记忆,获得的成就,有过的失败,想要成为而无法成为的执念。把自己浸泡在浴缸里,看那些念头来去,待氧气耗尽,她不再有昨日的记忆。她是空是无。她看到自己的早熟和虚无,带着伤和缺失。

      她是嘉禾。

      刀刃将苹果切割。湿着头发,给自己做水果沙拉。水果洗净去皮,切成薄片,放入器皿内搅拌均匀。淋上色拉。完成今日的早餐。群里开始活跃。他们探讨不同的自杀方式。以弱水为例,选择该方式死亡的人,将尝到窒息的痛楚。气管不断重复呛水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急迫想得到氧气的无意识动作,会使大量的水灌入气管,引起咽喉痉挛。最终停止呼吸。

      她是被搁浅在陆的鱼。她在策划一场永久的脱逃。

        面料粗糙的帆布包里,装入两套换洗衣物,一台DV,一条头纱。此外再无其它。打开房门,走过满是玻璃碎片的客厅,没有和卧室里的母亲告别,没有和书房里的父亲再见。在汽车站里找寻吸烟区。DV里,是来去的行人,他们神色匆忙,没有名字。镜头最终定格,身着黑色T恤的男子,在墙角抽烟。牛仔裤做了洗旧处理,有大面积破洞。手臂上是繁复的刺青。他有肆无忌惮的眼神。即邪恶又天真。“你好番禺,我是嘉禾。”她说。两人识于自杀群。

      他们相约在汽车站会面,一同前往那座孤岛。电视里,时常能看到它的旅游广告。碧海蓝天。热带雨林。近年,是非常热门的旅游地。需坐大巴到达港口,换乘渡轮,方可到达。购买夜里的车票。在候车厅里等待车来。她将手中的DV对准番禺。听他讲述拘留所的见闻。

      他因打架斗殴,被关了进去。身上的东西被没收登记。进监舍前,需换上牢服,随后通过安检。分发的生活用品,是他人用过的碗筷。散发异味的毛毯。囊鼓的毛巾里裹着洗漱用品。开始牢狱生活。知道没人会来保释自己。自父母离异,他便被寄养。做生意的父亲提供生活费,却极少来看望。他的童年是一片荒芜,渴望来自父母的关爱却未得。感到自己如垃圾被丢弃,这感觉,他用敌视与破坏来抵抗,开始叛逆,成为旁人眼中的毒药。

      她却看到了他的好。

      满人的大巴里空气污浊。乘客上车后,车子发动,夜行的旅程开始。他细心准备了外套,将两人遮盖,抵挡夜里的寒。他察觉到她的困倦,于是开口:“如果你困,可以靠着我的肩。”将头靠过去的她,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车子在半路停靠,让乘客下来休息。他将熟睡的她叫醒,问她是否觉得饥饿。那是位置荒凉的加油站,只有一栋建筑,却有商人在此开铺。人来人往,全是车内下来的乘客。犹如山岭鬼市。他带她去麦当劳,在满人的店里找寻空位,将贵重的物品留与她照看。她拿起DV按下开启键。男孩穿过人群去点餐。在排队的过程中,拿出耳塞,让音乐响起,隔绝自己与他人。有母亲怀抱幼童,立于男孩身后。他察觉。主动后退,将位置让出。

      相对而坐的两人,一同分食盘中食物。没人看出他们是将要赴死的男女。她仍旧对死亡恐惧。她亲眼目睹爷爷的死亡。他忽然倒下,扯掉餐桌布。桌上的器物在地板上砸的粉碎。他短暂抽搐的同时,呼吸变得急促。空洞的瞳孔看到死神的降临。死后的八小时,身体彻底冰凉。死后的二十四小时,富含蛋白质的器官开始腐烂,胰腺消化自身。她看着遗体被推入捡灰炉,火化四十分钟。待炉子冷却,肉身归尘,装入盒子,结束一生。

      他想看我披上婚纱的愿望成为泡影。我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如风中烛火熄灭。

      必须承认,求生的欲望,在赴死途中仍旧强烈,可来路的世界没有更好。那个家早有裂缝。曾相爱的两人,彼此损耗,形同敌人。最终我目睹他们情感的崩塌。母亲在半夜,带领全家,穿越大半个城,去找一个不愿回家的男人。在光线昏暗的歌厅,我看到父亲与陌生女子相拥亲吻。看到发疯的母亲冲过去,哭喊扭打。在混乱的战局里,我被啤酒瓶击中头部。带着伤口去上课,和同学扯劣质的谎,掩盖受伤真相。我看到父亲甩过来的啤酒瓶,我不愿相信,希望那是我的幻觉。我身体里流有他的血液。我是他的女儿。可他为了那个女人不再挨打,把我打伤结束混乱。玻璃破碎的瞬间我看到世界瞬毁。那晚之后,争吵成了家里日常。爷爷因此突发脑溢血身亡。开始习惯呆在房间,把门锁牢。玻璃破碎的声响,在门外激烈。抱着枕头的我,如临绝境。现在我将渡海,同那个叫番禺的男子一起,死在今年夏天。

      他第一次纹身。针尖划破皮肤,带来疼痛。图案是盘绕的巨蟒。扎针前,纹身师反复与他确认,是否真的要纹。一旦纹上,便没有反悔的余地,这个图案会跟随他,直到生命完结。他点头。痛,开始蔓延。那时的他,时常到布满涂鸦的天台,看天空的飞鸟。一个人抽烟。感到虚无,于是开始恋爱,他的那些前女友那样好看,如炽热的蔷薇,画绿色的眼影,穿黑色的吊带,黑直的长发如海藻。他让她们做上摩托车后座,带她们去电影房,看老旧的港产片。与她们相拥亲吻。听她们说喜欢你。可无论和谁在一起,那个孤独的自己仍旧存在。

      他看到小小的自己,追逐离开的父亲。父亲带他去超市,让他挑选喜欢的东西。他将零食与玩具抱了满怀。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购物,购物完父亲会带他回家。家没有再回。在亲戚的客厅里,他有不好的预感,哭着要离开。父亲不语,甩开他紧抓的手。那刻,他感到身体的某部分被抽走。

      最后一针扎下,纹身完成。伤口处用保鲜膜包裹,防止细菌感染。三小时后,取下保鲜膜,清洗后涂上膏药,防止发炎。一个月的时间里,需持续上药,同时注意饮食清淡。最终伤口结痂,创口恢复。这个纹身将会陪伴他。

      我可以很轻易让人疼痛。当拳头击打在柔软的腹部,我看到扭曲的面部,表明力量穿透脾肾。这个痛是短暂的,它会消失。可有种力量,它无形,当它进入身体,会盘踞于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在每个夜晚,它有不同的具像,它是斑斓的蛇,是残暴的王,是我无法驯服的魔。我爱的人将它给我。一晚的欢愉后,精子和卵子,在输卵管里结合,受精后扎根子宫。在镜子前的每次,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成年人,竟然由一个小小的细胞不断分裂而来。当那个细胞,明白爱恨憎。他不想再活下去。这个世界如此荒谬,包括自己。有时觉得自己坏,有时觉得无辜。有时想爱,却偏恨。伤害别人,也曾被伤害。

      结束扭曲的世界,只需结束自己。这对每个生命体而言都是艰难。我可以很轻易地将人杀死,如果我想。可在镜子前,手持刀片的我,却无法割开自己的气管。我是如此强壮有力,可以几拳将对手打趴在地。可我无法杀死自己。我又是如此软弱。

      在拘留所的十五天后,身体出了高墙,没有人来接我。无论我怎样,他们都不再意。他们把我丢弃,各自组建家庭。我成了多余的经济累赘。不管我在不在拘留所,心都已画地为牢,困着我和我的蛇,长久与它对峙。我出不去,也无法将其驱赶。那么,就和它一起灭亡。

                                                                                                                    2

      一个决心要死的人,在死前都做着什么。她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个新闻。某外企公司的女职员,她貌美,业绩出众。在星期五的那天,一如往常的早起,用大量的时间化精美的妆容。套上职业装。完美的出现在同事的视线里。没有人看出她有任何反常。却在下班后,跃下铁轨,肉身被压成几段。站台上留有一只黑色高跟鞋。而她,在死前的七天里,将和番禺一起,扮演新婚夫妇。像是演一场电影,她是他的新娘。爷爷说。我要活到你结婚的时候,看你结婚的样子。

      他们在近海的村落,租了间民房。是间摆设简单的瓦屋,有长长的门檐。七天的时间里,他们决定避开游人集中的景点。只踏浪,吹风,呼吸新鲜空气。找寻可用的东西,装饰空荡的屋子,让它看起来温暖,这是他们给自己建的家。船靠岸后,他们租了辆摩托。她坐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微小距离。此时的岛屿,天空乌云堆积,雨欲落不落。她打开DV,拍摄阴天下的海岛。路两旁是漫无边际的稻田,在狂风的吹拂下,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身处恶浪之上,随时都有倾翻的危险。他说:“其实你可以抱着我的腰。”他带她前往那个村落。

      环住对方腰部的她,双眼紧闭,感受过身冷风,有声音在呐喊。逃离。逃离。痛苦,超越了忍耐极限,终于理解卧轨白领。那时的她,是心无缺口的女童,看到那则新闻时,无法理解。认为对方软弱,毫无责任感。直到她变成鱼,行于陆。女童嘲笑一条鱼的缺氧。陆上氧气充沛,为何还要缺氧而死。无法感同身受。直到她变成鱼,在陆地上行走的鱼。

      “痛苦成为常客。它是闯入心房的暴徒。”镜头里,一头短发的女孩,表情淡漠。那一张脸,有粗糙的张力,同时不失纤细敏感。她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背心及白色内裤。她说:“我仿佛分裂成两个自己,一个在忍受痛苦的切割,一个在冷漠旁观。看着那个女童被肢解,看她把 自己破碎的肢体,用针线缝合,成为徘徊幽林深处的怪。有天,她不想再活下去,把缝合的针线剪开,躺在土地上,等待尸虫入住。呵呵。”短暂的停顿后,她继续说:“失眠的时间里,我找寻和自己一样,对生活绝望的人。我们深陷各自的难题中,无法脱走,死成了唯一的办法。有天,我在群里说,我准备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但这之前,我想完成一个心愿。结婚。希望对方是同龄的男生。这是个约死贴。很快,番禺联系上我。我们约定暑假一放,便执行计划。这期间,我仍旧照常上课,作大量的练习题,观看父母的闹剧。一个人到墓地,给爷爷带一朵花。坐在墓地旁,我想,这世界像狗屎一样,让人难以忍受。晚安,臭狗屎。”

      “晚安。嘉禾。”在黑暗里他们互道晚安。

                                  3

      他与网络上认识的女孩同床而眠。中间隔着一条被子。他熟悉女性的身体,只要越过那小小的距离便可触碰。他将邪念驱赶。梦来。雾气浓重的黑暗深林。男童披着床单,在深林里漫游。他看到小小的自己。他迷了路。恐惧,迫使男童加快步伐,赤裸的脚,跑踏在干燥的落叶上,发出脆响,节奏如急鼓。脆声忽止,男童定立,胸腔起伏剧烈。他听到冰冷的咝咝声,音源自头顶。抬头。他见蛇如落雨降。

      “番禺。番禺。”听到有人唤他。睁眼看,是嘉禾:“你做了噩梦,身体一直颤抖。不要害怕,只是一场梦。来,我给你做早饭。”在新的家里,他手持DV,拍摄她在厨房做早餐的样子。给锅内倒入冷水,下入切好的姜丝及肉丁,烧开后撇去浮沫。洗净的大米倒入沸腾的锅内,加入切成块的皮蛋,转小火煮上三十分钟即可。出锅前加盐,撒葱花的工作由他完成。固定在餐桌前的DV,拍摄他们一同吃早餐的画面。他赞美粥的软绵入味。

      推开门,他看到海岛灿烂的天光。天由阴转晴:“嘉禾,来,带上你的头纱。我们出去。”他们在环海路上骑行。他嗅到风里,裹杂水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及草的甜腥。女孩在他身后,举着DV拍摄。头上戴的白纱,在风中飞扬。她在他耳边大喊:“你愿意娶嘉禾为妻,一辈子永远爱她吗?”他们在骑行中完成对彼此的宣誓。

      海水漫滩,将沙滩上的脚印冲刷。顺着脚印的轨迹,终点,是穿着海岛衫的他。他沿滩,找寻贝壳,当作礼物赠予她。他一直无法下定决心杀死自己,直到看到她的发言。他联系她,在深夜清醒着,通过文字与她交流。说完彼此的故事,发现烟已抽空,穿着拖鞋,前往24小时便利店。购买香烟,冻饮料及方便面。提着购物袋往回走。深夜的街道,没有人,街灯将他影子拉长。他看见披床单的孩童,站立在前路,与他对视。那个不会再长大的自己。男童目中泛泪,一直在问:“你真的要把我丢掉,不再爱我吗?”他蹲下身来,将饮料由袋中取出,唤男孩走近,递上饮料,让其饮用。他拥抱那个自己:“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番禺?永远离开。”

      捡拾的贝壳过多,双手拿不完。着身的衣裤,没有大口袋。衣裳脱下,将贝壳包裹。他走向女孩。她已将头纱取下,搁置在沙滩上,安静坐着,看延伸至天际的大海。忽有物体阻挡看海视线,她问衣服里包裹何物。他笑着打开,纹路各异的美丽贝壳,跳入眼帘。他看她将一枚贝壳拿起,露出微笑。她说:“真美。但奇怪的是,在这美之外,我联想到奇怪的疑惑。这些贝壳曾居住着生命,这是它们遗留下来的躯壳。贝和贝壳,有相互关联的地方,但始终是不同的东西。贝类易被分解的部分,成为土壤的养分。不易分解的部分,会得到另外的名字,在物质世界存在一段时间。我不清楚贝类,是不是像人一样,有思想情感。若有,那精神的这部分,是随细胞的破坏消亡,还是成为另一种东西,在某个我未知的疆域旅行。”

      他带她离开沙滩,前往岛上的古镇。站在城墙上,看古城错落的民居。那是少数民族的聚居地。街道用青石铺就。路两旁,是做生意的摊贩。贩卖民族风的工艺品,那是为游客准备的玩意,他们不买。购买当地特有热带水果,坐在马路边上一同分食。途经一家手绘店。他说:“我们画一张肖像画吧,算是我们的结婚照。”画师手执铅笔,在白纸上起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几天的时间,强烈的紫外线便让她皮肤黝黑。她坐于檐下,用椰壳和贝壳,做一个风铃。那是番禺赠予她的礼物。她将风铃做好,挂于檐下,风一来,贝壳互撞,悦耳声起。清洁屋子。将购置的落地灯摆放在客厅。漂亮的床单,铺于床面。清洗情侣睡衣,上面有可爱的卡通图案。番禺在早晨外出,带着他的鱼竿,前去海边垂钓。她安静做琐碎的事,等他归来。

      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一起尝试许多有趣的事。港口内,有船家在避风港搭建房屋,用于养殖海产或做成饭馆,当地人称这类餐馆为鱼排。他们尝试传统的民间小吃。酿酒产生的酒槽,发酵后作为汤料,添入蔬菜、肉、海鲜。调入辣椒、糖等调料。味酸辣中带着甜,异常可口。糟粕醋作为开胃菜吃完,他们点了消暑的椰子及清补凉。晚上两人去泡温泉,有人贩卖温泉蛋,蛋是农村妇人自养的母鸡所生,两人挑了一小篮鸡蛋,拿到温泉滚烫的泉口,放入几分钟后提起,剥壳尝一口,质嫩,口感爽滑。一起改造房屋。原本简陋的房,不同以往。裸露的砖墙,抹上白灰,待干后,贴上素色墙纸。被人遗弃的长方形餐桌,他们从垃圾场一路抬回,修补断掉的腿,刮掉表面红色的漆,露出木的纹。在餐桌中央,摆放寻回的兰,用鹅卵石加以装饰。

      听到门外风铃声响。有脚步声,远及近。她将门打开:“欢迎回家。”穿着海岛衫的男子,皮肤黑如碳墨,右手提着鱼一条,笑得没有心肺,白牙明晃:“看我钓的大鱼,今晚给我做鲜美鱼汤吧。”她笑着点头。听闻附近的村落,有甘甜的泉。他们带着桶装水瓶前往。路上有搬家的流浪歌手,坐于卡车上,在他的家具中,抱着吉他弹唱。他们骑着摩托,跟在卡车后,一路叫好。道路要分叉,流浪歌手停止弹奏,对他们喊:“谢谢。”她回转过身:“也谢谢你。”这是在路上发生的有趣小事件。她在泉边,看介绍该泉的挂牌。该池为南诏时掘筑,二井为五池,头池为饮水之用,二,三池洗菜。四五池洗衣。看着这些文字,有莫名的小快乐。

      晚饭过后,两人在海边小坐。同盖一条毛毯,点着蜡烛,饮着梅子酒。天上广袤无垠的星空,让人产生错觉,仿佛她们跌落至亿万年前,是生命没有开始的时候。对这样的世界感到陌生。“你准备好了吗番禺,明天是我们最后一天。”她说。

                                  4

      他在海岛灿烂的光线中醒来,未见到嘉禾,或许是早起,去了海边散步。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天,不知道要如何度过。于是他用DV对这间屋子做最后的记录。他们给它不同的面目,这是他们给自己创造的小世界。镜头拍摄角落里放置的物品,大包的碳。封死门窗缝隙的胶带。一大瓶梅子酒,用于减轻死亡过程中的不适感。这些东西,将会给他们解脱。这让他停止拍摄。他坐在屋前等着嘉禾归来。低头沉思着什么。有风来过,将风铃吹响。沉思的人突然笑了起来,流出眼泪。

      “我想就这样将这个故事完结。”镜头里的女孩微笑:“最终的结局,是我们都死了,那个旧的自己。我早早起来,没有目地的随处走。在海边看到沙滩上被搁浅的鱼,我弯下腰将这个生命捡起,放入大海,让它走,让它自由。这世界还有很多我没有经历过的美好事情,在活下去的以后,要加倍补偿回来。上帝用七天创造新的世界,我和番禺也一样。我是嘉禾。”

                                    5

      这是他们在岛上的最后一天。

      这天早上,他们将前往最后的景点。那是珊瑚遗骸堆筑的小岛,在海面上孤绝而立,距离主岛不远。当地人在岛上修建庙宇,建筑面积占据整个小岛。他们将搭乘小船,一同前往。同坐的,有当地的老妇,身着黎锦,脖颈挂着银环。携着竹篮。篮内是供奉菩萨的鲜果及香火。那身打扮,在重要节日及场合才会着身。在渡河的时间里,老妇轻声哼唱一首黎族民歌,歌曲抒情,委婉动听。他们在这歌声里相拥而坐。大海映射阳光,荡起细波。天空偶有海鸟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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