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惜崇祯

一、你是新来的医女吗

傍晚,天已经灰蒙蒙的了,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天彻底暗了下来,橘灰色的浓雾将人间下压再下压,瞬间,天穹以毁灭地球的态势,向地面喷涌着江河湖泊,用横亘了上亿年的力量嘲笑着人类的无知与自满。

风倚仗着它主子的势力,也变得狂妄起来,它将窗帘整个掀起,向屋内发出了最肆虐的咆哮。雷声、风声、雨声,炽烈地震慑着生灵万物。而柳洛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脑袋,小小的风扇依旧淡定地立在木椅上,吱呀地转着,和她一样淡定。

柳洛最喜欢这种天气了。夜深人静,漆黑一片,闪电像蛟龙一样在屋顶上盘旋游走。房间里的充电灯耗尽了电量,抓住最后的气息忽闪着直至熄灭。窗户还没关,风像孤魂一样动听地吟唱着,仿佛窗帘就是她的雨披。闪电伴着雷鸣缤纷地盛开在这屋内的白墙上,奏响了今晚的高潮。瓢泼大雨将人类隔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让柳洛格外得轻松和安逸。或许只有这个时候,人类才会彻底地认赌服输,无需自责地向自然投降吧。

凝重的大气顺势将柳洛推了下去,像是沉浮在那最深处的湖底,越来越重,重到连脑海中的记忆都被一并冲去。下降,再下降,沉至那黑暗之中。


她醒来,依旧是四仰八叉地躺着,只是雨好像没了声响,风还在刮着。柔软的帘幕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却很清爽。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感觉床板硬硬的,“ 我把自己睡僵了?” 她用手锤着脖子坐了起来。

“韵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不然明天你怎么进宫啊? ” 一个穿着古装、挽着头发的女人,用衣袖淹泣着。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旁,挺拔得好像随时都能把前襟的盘丝扣抻开来:“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去荷塘边嘻闹,这回险些丧命,倘若真……怎对得起我和你娘为你苦心谋划的未来。赶快起身,为明天的进宫做准备!”

柳洛睡眼朦胧地看着周围,“ 我这是还在做梦吗?可这梦,怎么那么真实啊?” 她眯着眼睛,使劲儿地掐了一下自己,“ 啊……” 她甩着胳膊大叫起来。

“ 你又在做什么?姑娘家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成天这么胡闹,成何体统?” 那男人越发生气了,甩开袖子转身走出了大门。

“ 韵汐,莫生气,爹爹也是为你担心啊!”

“ 我……我这是在哪里?” 柳洛仍旧眼神空洞地看着周围,我……有多重人格?人格……分裂?还是……真得穿越了?她使劲儿晃着脑袋。

“ 傻孩子,你不会烧糊涂了吧,这是你的闺房啊!你明天要进宫了呀!” 女人有点担心地皱着眉,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柳洛的头。

“ 进宫……做什么?” 柳洛渐渐觉得周围变得真切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 进宫……选宫女啊。你爹爹可是托了关系的,你切不要负了他的苦心。” 她情真意切地抚着柳洛的手。

“ 当今是何年何月?” 柳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望着她。

“ 天启六年五月初十啊,我的傻女儿。”

她掰了掰手指头,天启六年五月………天启大爆炸的年份?好像是……五月初六?奇相刚过,死伤惨重,难不成是冲喜?或许,或许我就是被这天文奇象带到这里来的?算了,所幸我不用经历了。如今到了这里,亦真亦幻何朝何代也没什么意义了。

“ 哎?不对?那这么说,这个周末我不用期末考了?” 她突然窃喜起来,一旁的女人满脸问号地看着她。

她开心了起来,揉了揉脸,走下了床,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到铜镜前:“ 我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上天为什么不能让我当个大美女呢?”

“ 你还不够美吗,你再美,提亲的人恐怕要排到城外去了!” 女人咯咯地笑着,仿佛潜台词是,多亏了我的好基因。

“ 果然古代人的审美都不大好。” 柳洛拿起木梳梳起了头发。


选宫女这回事,并不像穿越小说里那样大费周章、跌跌撞撞。天启皇帝早就已经过了对选妃兴致勃勃的年龄,更何况,爆炸刚过,惊魂未定,这宫女一来是为了冲喜,二来也是因为宫中亦有伤亡,需要补些人手。他甚至根本没有亲临探看。柳洛也并没有出糗,规规矩矩,毕竟也是在古装剧里泡大的人,不过是有样学样。

这天不仅不隆重,宫里还到处都是愁云惨淡的样子。受伤的宫女和宦官随处可见,太医们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俯身进宫,时不时的,还会有尸首被包裹抬出。

公主的薨逝、皇子的病入膏肓、皇亲大臣的重伤让太医们忙做一团,还有大量受伤的宫女宦官们无人顾暇。于是有人提出从刚入宫的宫女中选出几位作为医女,在这危急时刻为宦官宫女疗伤。听起来无何不妥,但这也意味着她们没了被临幸的机会。服侍过宦官的女子又怎能近圣上之身呢?

京城里有脸面的人家都替女儿打点好了,自是不会被选中,而韵汐的爹爹也曾是高官,却因手下私相授受受到牵连,连降几品,门第受损,自然信息来源匮乏。不仅如此,韵汐心里也跃跃欲试:“ 虽然我只是个久病成良医的医学爱好者,但还是……比他们强一丢丢吧?而且这可是魏忠贤大太监和客氏的天下,做贴身宫女……我觉得我活不到第二集……”

“ 我!” 韵汐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 嘿~我愿意做医女。” 她低着头怯生生地用上眼皮睨着眼前的宦官。这宦官自然是想不到的,如她母亲所说,韵汐美不自知。她肤如凝脂,笑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牙,不笑的时候眼尾略微向下,依着双眼皮的纹路有淡淡的粉色,像是天然的眼影,加上不浓不淡恰当好处的弯眉,楚楚动人。鼻子也是小巧精致的,嘴巴粉嘟嘟的,格外可爱。如泉水一样清澈就是形容这样的女子了吧。

但宦官也不是真得来选美,难得能捞到油水的差使,谁当医女都和他无关,有自告奋勇之人自然是合他心意。

“ 好,就你们几个了,这几天跟太医院的宦官们好好学学,然后就各自上岗了。” 她们自然是没有资格给太医当徒的。

好在管理女医的姑姑特别喜欢韵汐,用她的话说,宫里的人要不勾心斗角,要不谨小慎微,像韵汐这样的小太阳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了,她突然觉得有了阳光。所以,天微微暗时,她便让韵汐回去休息了。


姑姑叮嘱了韵汐宫里安全的活动范围,她便悄悄地在这圈子里散着步,偶尔也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着。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因为爆炸事件,宫里到处都是连根拔起的古树,还有烧焦的树皮和被烧光了植被的土地,加上皇宫的肃穆,感觉阴森森的。但这正符合了韵汐的口味。看来,奇怪的癖好并不会随着时空的改变而改变。

可是,这癖好里并不包括“ 未知的生物 ”。韵汐瞧见前面有苏州园林模样的溪水、拱桥、荷花和石凳,便一蹦一跳地跑上前去。突然,一个影子从连腰折断的粗树干后匀了出来,影子在月光下衣带飘飘的。韵汐 “啊” 的一声大叫出来。幸亏这地方偏僻,不然早就被巡逻的侍卫捉了去。

“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韵汐噙着泪,颤巍巍地抬起头。一个干净的少年正前仰后合地笑着,灿烂如星辰。他明眸善目,肤质如蛋清,笑颜似孩童,下骸仍未有明显的棱角,带着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与阳光。但那刀削似的剑眉却已渐有成熟的英气,悄悄显露的喉结也随着笑声上下移动。

“ 你胆子也太小了吧?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宫女吗?” 他直起腰来,但依旧捂着肚子。

“ 谁……谁胆小啦!谁让你不出声的,这乌漆麻黑的……” 抱怨的声调从高往低了去,“ 我是新来的医女……” 她有些恐慌,在这庄严的皇宫里,如此衣冠楚楚的人,谁知道是什么身份。

“ 哈哈哈,我错了,我不逗你了,原来是新来的医女啊。可以和我一起看看星星吗?” 他直起了腰,好像识觉方才有些不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握着拳悬在衣带前,是儒雅的公子模样。

“ 好。” 韵汐作了个揖,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身份,但自识自己身份最为卑微,这样总不会有错。

韵汐和他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相隔一米的距离。

“ 你为何这么晚了来看星星,宫里的大人们不都有随从的丫鬟和侍卫吗?” 韵汐两只手撑在石头上,双腿一前一后地晃着,她不再生气了,望着他。

“ 我不喜欢,也懒得听他们唠叨,我告诉他们我去睡了,便偷偷跑了出来。”

“ 哈哈,原来你是个调皮的公子哥儿。” 韵汐笑了。

“ 你呢?你如此好看,为何要去当医女,宫里的姐姐们不都想嫁给我哥……圣上吗?”

这个少年居然觉得我好看,韵汐心中窃喜着:“ 宫里那么多优秀的姐姐,本来也轮不上我,我就做一个小小的医女,帮助宦官和宫女们咯。家父懂医,我受了点熏陶,治治小伤还是可以的。”

“ 而且,你知道什么是嫁娶吗,小小年纪。” 韵汐哈哈地笑着,觉得小小的少年竟然谈起后宫来。

少年的脸刷地红了:“ 我固然不知,但你……你不也是,难不成你知道?”

韵汐无话可说,虽然已经上了大学,虽然已经21岁,但依然是个母胎solo,竟然还嘲笑起小男生来。

“ 你为何还没成亲啊?” 韵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顺口问了一句。看他也有15、6岁的样子,古时是有子嗣的年龄了。

“ 我还没有喜欢的姐姐呢,我并不想现在成亲,而且我还有很多书想念,” 他突然不害羞了,反倒打趣地看着她,“这么问,难道姐姐想和我成亲吗?”

“ 你瞎说什么?” 她的脸也红了,双手揪着两边的衣角。

旋即听见戊时的打更声,她腾地站了起来,“ 我该回去睡觉了,不然姑姑该骂我了。”

她慌忙转身跑走了,不知为何她的心脏跳得很快。

“女医姑娘,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冲她的背影喊着,但她没有回答。


第二天,韵汐忙碌起来,爆炸时受伤的几个公公伤口越发严重,冒了脓水,随时可能因感染丢掉性命。之前说会有太医院的宦官教授她们一些医术,其实根本没有人搭理。就像学生会里打着官腔的学长姐们,“没事,我教你。” 其实根本没有然后。听说职场里的小白也是如此。

其他的女医更是什么都不懂。韵汐只好硬上了,她看不得他们痛苦的样子,更不想他们因为这点小伤而死掉。

她小声地问姑姑:“ 可知哪里有酒?” 姑姑便寻李公公拿来了一瓶残酒。韵汐问受伤的宦官:“ 可怕疼?” 一旁的另一位说:“ 我们做宦官的,谁不曾受到过酷刑,怎会怕疼?” 韵汐听后,眼眶里竟有些湿润,拿着酒慢慢洒了上去。一边洒一边捋起袖子,将胳膊伸到太监的脸旁:“ 如果真疼,你大可以咬我!” 虽说自是不会照做,但宦官们眼里都充满了感激。消毒过后,韵汐用找太医借来的金方散洒在伤口上,再用蒸煮过的白布缠紧,系上。并嘱咐太监请皇帝赐几方药给伤者服用。没过几天,太监们的腿脚真得恢复了不少。

新来的医女里出了个神医的消息,立马传遍了整个皇宫,皇上宣旨赏赐了韵汐。但毕竟是个给太监宫女们看病的医婆,皇上自然没兴趣一赌真容。

韵汐并不欣喜于这赏赐,她只希望可以在宫里默默无闻地当一个医女,直到有一天可以回去。说实话,她有点想家了。

每天晚上她依然会去散步,她也还是会走遇见他的那条路,可是他一直都不在。

“ 我到底是个医女,而他是个皇宫里的人,又如何与我做朋友呢。” 韵汐怂了怂肩,便不再想此事,只不过抬头看星星时,还是忍不住忆起。


“ 韵汐,信王寻你去他殿上,给他贴身的宦官看病。” 李公公悄悄地对她说。毕竟皇子私宣医女似乎有所不妥。

“ 我?我哪里会看病?还是信王贴身?完了完了,牛吹大了吧。为何不找太医?” 韵汐着急地跺着脚。

“ 韵汐姑娘莫急,好像也是小伤。” 公公宽慰道。

“ 那也不必找我啊。” 韵汐快急哭了,无法,只好带着酒药跟着公公进了殿。

“奴婢参见……” 韵汐抬起头。

“是你?”

“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问,又不约而同地收声。

信王命宫女太监们退下,留李公公在门外看守。

“ 原来你就是那个神医啊?”

“ 神什么医,你吓死我了,皇亲找我看病,我哪里会啊?” 韵汐长抒一口气,随即又提起,“ 你……你不会也是看不好病会杀……” 韵汐说了一半又闭嘴了。

“ 会杀什么?杀人吗?” 信王笑了。

“ 你干嘛找我来啊?”

“ 哎 ” 他叹了口气,“太医怎么愿帮公公看病呢,而且天灾人难,医生也缺紧,听说有个很厉害、长得也很好看的女医,我自然马上请来了。” 信王笑着向她走了过来。

“ 那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 韵汐赌气地说着,“ 我要瞧病去了。”

信王见韵汐生气竟有点开心,他偷笑着引她去王公公的住处。毕竟已熟能生巧,没过多久韵汐便完成了包扎。

李公公扣门拱手走上前来:“ 韵汐姑娘,是否愿与我一同回去?姑姑有事寻我。”

“ 我……” 韵汐其实想多呆一会儿,“ 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也并没有什么理由留下。

“ 原来你叫韵汐,是哪两个字?”

“ 周韵汐,韵律的韵,潮汐的汐。”

“ 姐姐的名字好美。”

其实我叫柳洛啊,韵汐想着。

“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叫我由检就好。我每天除了上课,便在乾安宫旁,假山上的凉亭里看书、绘画,有时还会弹琴,那里是爆炸的重灾区,近来无人,可图个清净。姐姐无事,可来那里寻我。” 由检怕没了见面的机会,慌忙说。

“ 好,那我走了。” 韵汐红着脸,跟着公公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韵汐都会蹦蹦跳跳地跑到凉亭那里,找由检聊天,天马行空的。孔子、老子、庄子,从诗经到唐诗,从唐诗到宋词,从炎黄尧舜到大唐盛世,从扁鹊到蒙医,从天上的星星到地上的植被,从溪水到湖泊,到大海,他们无一不说。

韵汐和由检一起朗读诗书,由检累了,韵汐就会念给他听,两人还会比谁背得快。他们会一起写字,韵汐不大会拿毛笔,由检便绕过她的身后,持着她的右手教她握笔。

他们还会一起画画,这可乐坏了韵汐,在这没有wifi的魔鬼世界里,能有支笔,有个纸墨,便是人间天堂。由检说她画得很好,但好奇为何风格与本朝不同。韵汐笑了说:“ 这叫韵汐体哈哈哈哈哈,绘画写字哪里有个规矩,好看就是了。” 由检时常觉得,韵汐说出了很多他不敢说出的疑惑,而且是轻轻松松的,仿佛理所当然。

每当由检弹琴时,韵汐都会坐在他的对面,托着下巴望着他,看他的眉毛,他的眸子,他的唇,她分不清是他美,还是曲儿美。有时,她还会跟着伴舞,明朝的袖子很长,她幼时学过芭蕾,她便回忆着电视里舞妓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跳起来,袖子时而甩出时而遮面,她不知道,由检经常望着她出了神。


很快,半年就过去了,京城里开始闹了鼠疫。虽然宫里还没有中招,但也人心惶惶。每次那些采买的太监回宫后,韵汐都会让他们用酒消消毒,还为他们缝制了口罩,叮嘱他们出宫时一定要带上。

由于劳累过度,本来就免疫低下的韵汐发起烧来,还不停地咳嗽,她便自己熬了些中药来喝。眼看正好转,不知谁告发了圣上,说宫中有一医女八成感染了鼠疫,病情严重。皇帝一听,马上命人将她锁在屋内,不准给她药和吃食,不得有人接近她,择日拉出去掩埋。并将其他所有接触者逐出宫门。

由于滴水未进,咳嗽高热又耗去了体力,韵汐越发虚弱,她感觉自己是要死在这深宫里了,史上最惨穿越者。

待信王知道时,她已经被人拉走了,拉走时她奄奄一息。

“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信王总剑指着李公公,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 奴才该死,实在是,实在是圣上不让说出去,怕有心者借此发难,韵汐姑娘被锁的时候,奴才们不准去任何府邸,否则杀无赦。” 李公公急哭了,想到韵汐姑娘可能就要活埋了,他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 备轿!” 信王大喝一声。

很快轿子便追上了载韵汐的马车,“ 信王有令,诸位且慢。” 几个侍卫随即停了下来

“ 韵汐姑娘生病前曾治好了信王的贴身宦官。信王心善,不忍姑娘孤单离去,便托姑姑整理了韵汐姑娘的随身衣物,命我将他们一起掩埋。”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我们如何信你?”

“ 这是信王的玉牌。”

侍卫便没说什么了,几位公公便将韵汐抱了下来。

“ 那就有劳各位公公了。”

“ 信王嘱咐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毕竟一般人不曾有这样的待遇,一说就会闹出些幺蛾子传言来。”

“ 明白。” 侍卫说完向玉牌作了个揖,便扬长而去。

由检见他们彻底离开,便慌忙将韵汐接到了轿子里:“ 韵汐,韵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一边哭着一边抚着她的脸,韵汐虚弱地点了点头,但说不出话来。

“ 快拿水来,再拿些点心来,快!!”

“ 韵汐你听着,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就好了,” 由检用手轻抚着她的头温柔地说,“ 这段时间你好好养病,我除了信王府,还有个府邸,那里没有别人,只有几个亲信和从小长在府里的丫鬟,我也会陪着你,” 说着他又捏了捏她的手:“ 我们不怕。”

韵汐含着泪点了点头,其实她看见他的一瞬间就不怕了。

韵汐喝了郎中开的药,又依稀记得连花清瘟的配方,让由检帮她找了去,虽然不知道比例,但她觉得总比没有好。由检白天回宫,然后马上又回府里。他就住在韵汐旁边的屋里,他不放心下人照料,他要亲眼看见她没事才好。夜晚,他看着窗外柳树摇曳的影子,想到韵汐就睡在隔壁,脸上不禁溢出了笑容。


韵汐很快就好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感冒,很快她就又活蹦乱跳了。

可是她突然想到:“ 由检,我回不了家了怎么办,在皇上和我爹娘眼里,我已经死了,那我要去哪里呢?” 她一边说,一边哭了出来。哪怕被送到了美国,她也不会如此慌张,可这里是大明朝,是个封建而又有着酷刑的年代。

“ 我很早便想与你说了……但看你还病着,我不想让你以为我趁人之危,” 由检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我有一个办法。”

“ 什么办法?” 韵汐含着泪光,愁容突然有了光。

“ 韵汐,” 他走上前去,郑重的说,“ 你愿意……做我的妃子吗?”

“ 什么?” 韵汐傻在那里。

“ 最近我哥嫂派人去各地寻了些好看的姑娘,想为我纳妃。其中有一个是江南姑娘,姓周,父亲行医,不幸的是,路上感了风寒,人便没了,” 由检顿了一下接着说,“ 所以我想让你顶替她的身份重新入宫。这样便没人再追查此事了。和你同批的医女也都被遣了出去。宫里几乎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由检说完有些害怕,他担心如此唐突的话会吓到韵汐。

“ 所以……你愿意吗,愿意成为我的妃子吗?” 由检小心翼翼地问。

韵汐笑了:“ 我愿意。”

她曾经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爱的人了,她曾经疑惑要有怎样的力量才能决心嫁给某个人。但此时,“ 我愿意 ” 三个字却轻松地脱口而出,即便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甘愿地跳下去。



二、你不能卷入那个案子

在这场 “ 你愿意吗” 的对白中,没有人说起 “喜欢 ” 这个词。

韵汐依旧住在官邸里。


今朝,瘟疫和旱涝一起涌至,百姓民不聊生,杀伤抢掠也随之多起。案件频发,官衙应接不暇,审判也就变得随意起来,只要看似合理,便不深究,冤假错案因此在所难免。

一日,京城里贴满了告示。说是平日里善良温和的杨氏婆媳,因不满和衣楼的布料价格,和老板娘争吵起来,最后竟将其杀死,死相难看,旁边还有根粗大带血的棍子。报案的是店里的伙计,他出门帮老板娘送成衣,有李家上下可以作证,而他交给官衙的登记簿上记录着今天唯一的客人:杨氏婆媳。信息确凿,提刑官和仵作也一时找不到其他可能的切入口。官衙觉得再拖下去劳心费神,于是马上将杨氏二人收监了去。

但是提刑官陆昱霖觉得此案颇为蹊跷,一来死者多处有伤,除头部一处,其他部分均不像钝器所致,受伤后摔倒亦不会如此。二来有位经过的老叟说,三人争吵并不激烈,再加上杨氏二人平日里性格温和,似乎也不至为此杀人。但官衙并不会让案子就此困顿下去,凶证俱在,逻辑唯一且合理,何有不结的道理。

韵汐认得这个杨氏媳妇。有一次她上街采买时看见一个卖簪的摊位,完全拔不动脚,就像她原来流连于精品店一样。她正挑着簪,旁边走来一位漂亮的小姐姐,只见她穿着青色的长裙,黄色的衣,蓝色的腰带,婀娜多姿,令人无法转睛。衣服显然是新制成的,色艳而没有褶皱。韵汐停下了挑选,怔怔地盯她看了好久。店家的小孩子绕着摊位一直转着圈圈,转得她头晕,韵汐回了回神,继续选了起来。

“ 啊,我的裙子。” 忽听见女子心疼的声音。原来那孩子拿走了爹爹的一根簪,在转圈时,不慎戳中了女子的衣服,可小孩并没在意,还接着向前跑……店家看了连连赔罪,并愿意为此赔偿。女子却并没放在心上:“ 没事,孩子都爱玩,活脱点好,这样才能成为大器,” 她一边笑着,一边抚着孩子的头,“ 这衣服我穿了好久,都厌了,大可不必赔钱。嗯,这个簪子我要了!” 她说着掏出了银两,然后转身离开了。

虽然出宫不久,但凭着女人对美妆穿搭的灵敏嗅觉,韵汐一下子就认出这是京城两大布行之一的兴和铺的布料,价格不菲。女子看着也很爱惜的样子,可觉这衣服在她心中的珍贵。可她却并没有计较,还为此欺骗了店家。那一刻,韵汐觉得她美呆了。

虽然不能以貌取人,这是判案的大忌,但在公安调查嫌疑人时,还是会考虑到人们对嫌疑人的过往印象。哪怕是那天的浓厚滤镜,韵汐也绝不相信。


她决定亲自去现场看看。她没告诉由检,他知道定不允许,他恨不得韵汐24小时都躺在床上。由于出了凶案,大家都万分忌讳,老板娘死了,下人也都各自回家了。这栋楼现今空无一人,东西也都被家人贼人拿了去。韵汐见无人看管,便小心翼翼地靠着墙往上爬,生怕弄坏了什么证据。二楼是做成衣的地方,老板娘偶尔会为有需要的客人做几件衣裳。推开临街的门,外面有个窄窄的走廊,权且可以理解为阳台,护栏很矮,那里置满了花花草草。此时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走廊里有很多泥土,韵汐特意避开,怕弄脏了衣裙。正当她择着路时,突然留意到地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往前还有一个,再往前还有……往后却消失了。她慌忙进屋拿起量衣服的木尺,蹲下来测量,是女人的尺寸。她不知如何在不破坏原证的情况下将它拓印出来,于是她火速下了楼,朝官衙奔去。

她到的时候,衙门正在审判此案。她使劲儿敲响了门外的鼓,然后不顾侍卫的阻拦,硬是闯了进去。

“ 大胆,来者何人?”

“ 小女子乃普通百姓,今日行至和衣楼,一时兴起上了二楼,见走廊地上有脚印二只,特用木尺量之,尺寸好似女人足迹,还请大人明查。”

“ 这又做何解说?”

“ 听闻告示说,徐娘子身体只有一面有伤,伤势很重,皮下有血,而另一侧却几乎无恙。头部伤尤重,但除了脑后一处,又不似钝器所伤。今日我见脚印旁有一水洒。我怕……徐娘子是浇花时失足坠落。”

“胡闹!若果真如此,那染血的木棍又做何解释?”

“ 这木棍不是普通的木棍,它已经包了浆,成色很好,乃稀有之木,据我所知,这木只有善雕工的人家才有,杨氏二人又如何得之?若顺着这位女子的思路,或许是徐娘子坠落时正好磕碰到木棍,这才染了血。”

说话的是一个有着清冷目光的男子,他身姿挺拔,表情坚毅,淡蓝色的衣裙随风飘着,却带不走他眉眼的倔强,他的后背很宽,是双手努力环抱也无法抱全的那种。

“ 还请大人再予小人几天的时间,我定还他们一个清白。” 他拱手作着揖说道。

“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杨氏婆婆自从收监便一直哭吟着。

“ 得得得,再予你三日,三日未果,杨氏二人定杀无疑。” 既然有了新证,若不查明,大人怕落了口实,但他万不相信此案有什么转机。


“太好了!” 韵汐一时过于高兴蹦了起来。

陆昱霖转身笑着望向她,仿佛满到溢出的奶茶,再清冷的人都会为之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周韵汐。我知道你叫陆昱霖,告示有写哈哈哈哈。”

陆昱霖不好意思地笑了,待衙门里的人散去,他问韵汐:“ 今日天阴,五点或已微暗,可否与我一起去河边放一个孔明。今天我生辰,我无家人在旁,我每年生日都会放一个孔明。今天正好有侠女在,便斗胆问可否与我同行。”

“ 当然可以啦!生日愿望有谁不会答应的。走!去哪里?哎?河在哪里啊?” 韵汐开心地问着,完全没有插话的间隙。她去过台湾的九份,却未来得及放孔明,她为此遗憾了好久。

“ 哈哈哈哈,不要着急,跟着我走便是。”

不似2020年代的世界,去个溪边都要启动马达,还要耗费大洋去加油。在这里,走一走绕一绕便是了。城在村中,村在城中。这里的城乡一体化做得很达标。

来到河边,韵汐感叹,“ 清澈见底 ”四个字原来并不是浮夸的辞藻,这里的河水清晰到可以看见河底小石子的模样。站在河边,大自然的清香弥散在风中,飘进韵汐的每一个毛孔里。

“ 我感觉自己回家了。大自然本是我们的家啊。” 韵汐微笑着。

“ 你的比喻太温柔了。” 陆昱霖看着她,他们的头发都被风吹得零零散散。

“ 不肉麻了,我们放孔明灯吧!” 韵汐兴奋地搓了搓手。

“ 好!我们都许个愿吧!”

“ 嗯。”

于是昱霖点燃了孔明,他们放开了双手,孔明灯就这样在月光下飘啊飘的。月亮上有着斑斑阴影,总让人觉得它是会飞到广寒宫那里去的。

【 希望我能回家,希望他能幸福。】

“ 你许了什么愿?”

“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他们都笑了。

过完了生日,陆昱霖执意要送韵汐回家。

“ 现在有点晚了,我们男女同走……嗯,有点不太合适吧。爹娘看到了,我就又要被家法伺候了。”

“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不好意思,韵……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昱霖小心地问道。

“ 当然可以啦,今后,我也叫你昱霖啦,那我回家咯!”

“那……” 陆昱霖冲着韵汐的背影说:“ 韵汐,你能否和我一同办完这个案子,三日我害怕有其他差池。”

“ 当然没问题,那我们明天巳时和衣楼见。” 韵汐笑着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 我回来了!是我!韵汐!” 她大嗓门地朝里喊着。

哐当,门猛得一下被推开,只见由检满面愁容地伫立在那里。

“ 你到底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 对不起,对不起由检,我错了。我以为我留了字条给你……”

“ 可是连你都要藏匿在这官邸里,你居然跑到衙门去……你,” 由检觉察到自己过于激动,看了看一旁疲劳的韵汐 ,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你没吃饭吧,张妈妈睡了,我去房间给你拿点点心。” 他刚欲转身,被韵汐拉住。

“ 对不起由检,我没办法看着杨娘子枉死。我不会再去衙门了……但……但我明天能不能再去帮提刑官大人收集一下证据……你应该听说了,只有三天宽限了……” 韵汐拽着由检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着。

“ 提刑官大人?谁?陆昱霖吗?”

“ 你居然认识他哎,他一直在帮杨小娘子申冤。而且连生日都没人陪他过……真可怜。”

“ 生日?你是说你陪他过生日了?”

毕竟是二十几岁的人,韵汐突然闻见了空气里某种调料的味道:“ 就……就放了一个孔明灯而已……然后我就回来了……我自己回来的,因为我觉得……不太好。”

“ 你不用吃饭了,我饿了,点心不够吃。” 说完由检转身就走了。

韵汐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毕竟是在古代,这样的举动着实太为出格。“ 要怎么和由检解释呢?算了,等办完案,就乖乖每天呆在他身边好了。” 韵汐愁容散去,甜滋滋地笑了。

她推开房间的门,燃了一根蜡烛置在桌上,两盘点心的影子晃在光影里,核桃酥和凤梨酥,她最爱吃的两样。一旁还有毛笔书写的一行小字:记得要吃一点东西再睡,不然没有力气出门,你要再敢晕倒,我让郎中天天给你扎针。韵汐笑了,眼角还泛着点泪光。

韵汐准时来到了和衣楼下,昱霖已经站在了那里。

“ 你来这么早!对不起,我晚了一些。”

“ 没事,我家离这不远。信王的府邸……确实挺远的。” 昱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是想要答案的眼神。

“ 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那里???而且你怎么知道那是信王的……” 韵汐皱着眉头惊讶地看着昱霖。

“ 对不起,我……我昨晚害怕你一个人走夜路有危险,就……想默默送你回家,然后就……我年长几岁,曾经在学堂陪他读过书,所以……”

见韵汐没说话,他接着问:“ 你是他府邸的丫鬟吗?” 昱霖认真地看着她。

“ 我是要嫁给他的。” 韵汐脱口而出。

“ 哦…哦…这样啊,” 昱霖眼神里有点慌乱,“ 想来由检很爱你吧,他原来都不近女色的。”

“ 不是,他是在救我。原因很复杂,一时说不清。”

“ 不是 ”,平淡的语调,却一如往常的大嗓门。站在不远处的由检心碎了。原来,她只当我在救她,她也只是为了避险。“ 做我的妃子吧” ,他用毕生生勇气说出的话,原来只被当做一种方案。也是,16岁孩子的话又怎会被人相信呢。他转身便离开了,手里捏着他准备给韵汐避险用的玉牌,他贴身的玉牌,他怕韵汐稀里糊涂又被关了进去。


“ 你呢,你很爱他吧。”

“ 嗯 。” 韵汐点了点头。

“ 哪怕你知道自己余生还有17年?知道你和他都会因亡国而自杀?” 昱霖瞪大眼睛地看着她,似乎想用自己铿锵的语调唤醒她。

“ 你……你怎么会知道还有……你也是穿越来的吗?” 韵汐一时间呆若木鸡。

“ 我不仅是穿越来的,还是比你更早来的。那天爆炸,我本是可以走的,我隐约听见有人告诉我柳洛来了,我怕你害怕,我就留了下来。”

“ 你怎么还知道我叫柳洛?”

“ 我是你柳大学长苏钊宁啊,我们都在刑侦社团。果然我是个透明人,如果不是这个案子的魅力……”

“ 没有没有,我脸盲,” 韵汐慌忙解释,“ 关于由检的……之后再谈吧,先办案,时间不多了。”

“ 嗯, ” 昱霖点了点头,“ 既然我们分析木头一定是从事木雕行业的人,那我们不如拿着它一家家地问。”

“ 方向倒是没错,但是一根染血的棍子,大家应该都会害怕吧,估计都会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即便是不害怕,或许有人贪图这根好木材呢。所以……我觉得,我们不拿实物,一家家地问有没有这种木材卖,然后就说是在哪里看见过,后来被人拾走了,就只能来买了。”

“ 果然是一票之差的刑侦社社长候选人,当初要不是刘骅拉票,社长就是你了。”

“ 哪有,刘骅学长厉害着呢。后来社团规模越来越大了,进团都要面试两次呢。”

“ 那刘骅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都收不到你们音信。”

“ 他早就结婚了,还生了一对双胞胎。而我们还在这里玩穿越游戏,啊。” 韵汐假装双手拿着剑刺向腹部,并做吐血而死状。


果不其然,一天的时间,他们就找到了那个丢了木材的人家。

“ 你算问对人了,整个北京城只有我独一家。还剩最后一个了。我原本还有一个,谁知前一段时间,我正拉着刚挑好的原木回来,结果到家就没了。我现在还心疼着呢。”

“ 不会是被偷了吧?听说北街小偷挺多,您走的哪条路啊?” 韵汐紧着问。

“ 不是,我走的是祥街,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和衣楼,对,和衣楼那条街。”

昱霖和韵汐互相看了看笑了。他们拿出了那根棍子。

“ 是这个吗?”

“ 对对对,就是这个,可这,怎么还有血呢?”

韵汐和昱霖原原本本地把案子告诉了老板。老板非常愿意作证,因为他也认识杨氏婆媳,杨婆婆经常在这里置办家具。

人证物证齐全,那大人即便心里气得跳脚,最后还是无奈翻了案,放了两人回去。



三、我们能改变命运吗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由检对韵汐还是无微不至,但表情却仿佛不冷不热。韵汐以为他还在生气案件的事,觉得过一阵就好了,便没多想。

由检还是按计划把她混进了入宫的备选宫女里,所以韵汐又开始重学宫里规矩,由于是复读,她显得格外出类拔萃。

很快,选妃的日子到了。整个皇宫都很重视,皇后还有其母(养母)一起来了。

“ 弟弟好好看看选哪个,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可要仔细了。” 皇后用帕子掩着笑说。

“ 我要那个两边都有银饰的姐姐,就是穿着紫色衣服那个。” 皇后话音刚落,由检便接着说了出来。

韵汐的脸刷得红了,虽然知道结果,但突然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关注,她还是不由得紧张。而且候选的妃子都是相同的发型,差不多的衣服,还低着头,她也没想到由检那么快就找到了她。

“ 这……信王不可这般随意啊,这是妃子,不是随时纳的小妾。” 皇后紧张地说道。

“ 我并没有随意,我很认真,我第一眼看见姐姐就喜欢上她了。” 第一眼,究竟是哪个第一眼,韵汐想着。

“ 那就听弟弟的,” 皇后笑了,“ 我要看看是哪个好看的姑娘,让我们弟弟一眼就看中了。”

韵汐深呼吸了一下,走了出来。

“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韵汐作了个揖,但眼睛始终不敢抬起来。

“ 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韵汐有些紧张的抬起头,“ 确实是个少有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 奴婢周……周韵汐。”

“ 是个好名字。王嬷嬷,她平常学习礼仪可好?”

“ 韵汐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礼仪学得特别快,也很认真,中间脚崴伤过,肿着脚还是来学。”

脚崴伤?她什么时候崴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由检心疼地看着她,仿佛感受到了她当时的痛苦。如果不是为了将戏演下去,他恨不得马上抱着她去看太医。

“ 弟弟眼光真好,连王嬷嬷都夸奖了。妹妹可曾满意?” 她看着由检的母亲,“ 信王喜欢就好。” 信王,像喜欢敷衍的大臣。

“ 那这几天就开始在宫里和信王府里筹备婚事了。”


大婚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像高考,你觉得它遥不可及,但终归会来,永远不会迟到。

韵汐在脑海里模拟了上万次自己未来的婚礼,不请婚庆团队,不要耍宝的司仪,最好是在教堂,她想大声地对对方说:我愿意。

可她没想到,这一天她穿着一袭红衣,盘着好看的发鬓,戴着华丽的金钗银饰,穿着红鞋,抿过红纸,带着红色的盖头,眼前只有模糊的光影,一直等着,等着新郎亲手给她带来光明。

拜了天地,拜了父母,互相对拜,然后韵汐就被送进了洞房。她坐在床边,床上滑滑的,是红色的丝绸缎面。她挪动时偶尔会被硌到,因为都是些花生和大枣。前面是一盏烛台,红色的蜡烛在头纱前晃啊晃啊,好像和她一样紧张地等待着夫君到来。

由检终于来了,他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了。虽然嗅到了扑面而来的酒味,但隔着面纱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的鼻息,这让她幸福又期待。

由检坐在了床边,他看着带着头纱的韵汐笑了,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他随即拿来木杆慢慢地揭开了红盖头,烛光下的韵汐比往日更加楚楚动人,配着一身的红衣,安静紧张地坐在那张充满寓意的床上,由检的心都快化了,她真得是我的吗。

“ 韵汐,” 他触碰着她的手,犹豫着,又收了回去,“你真好看,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

“ 你也是,和我第一次见你一样,还是那个干净好看的少年。” 韵汐羞涩地笑着说。

少年,这让由检更加相信了,韵汐,你真得不曾把我当过男人相处过吗。

“ 我去书房整理一下房间,毕竟从宫里搬了不少书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晚上,我就顺便在那里睡了。” 由检转身准备离开。

“ 为什么?” 韵汐一下子懵了,她好像未曾了解由检。

“ 什么为什么?” 由检装作不懂的样子。

“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睡?” 韵汐气得忘记了自己在古代,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 我只是为了让你脱险。难道我真得要和你发生什么吗?不早了,快睡吧。”

他走了,留韵汐一人坐在满堂红的寝塌上,双喜的红贴纸格外耀眼,屋里的一切仿佛都在祝贺着主人的新婚。过去,她看古装剧时,总是心疼极了新婚之夜被冷落在新房里的女人,多么讽刺和落寞,那将是一生的悲痛。而现在她就坐在这里,她笑了,用手擦了擦眼泪,但随即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就这样坐了一夜。

其实由检回来过一次,透过窗户纸看着流泪的韵汐,他的心像是被揉碎,又被踏了一脚一样,他也哭了。


之后,由检总是来韵汐屋子里哄她,韵汐开始并不搭理他。可慢慢地她还是认了输,重新和他黏在一起。就像磁铁的正负极,始终逃不掉吸引力法则。

他们还是会一起看书写字,一起弹琴绘画,一起种花养草,一起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晚上像过去一样一起散步,他们就像连体婴,除了夜晚的时候。有时候他们在屋子里嬉闹着,韵汐一个趔趄不小心倒在了由检的怀里,两人的脸都红到耳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害怕自己的心跳声漏了馅,两人马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有时他们晚上玩累了,已至凌晨,韵汐不想打扰下人,便说:“ 你……今天就在这里睡吧。我……还有一床被子。” 由检身体僵硬地坐在韵汐的床边:“ 嗯,听……你的。”

“ 快睡吧,时间不早了。” 韵汐脱了外层的衣服,钻进了被窝里。

而由检却依然在解扣子。

韵汐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扣子不好解吗?”

“ 不……不是,” 由检脸红了,“ 平时都是下人解的,所以我……”

“ My god, ” 韵汐不可思议得飚出了英文,她钻出了被窝,挪到了由检的旁边。

“ 看着我。”

“ 啊?”

韵汐一把扭过由检的身子,然后开始解他的扣子:“ 这没有很难解呀,你就让扣子从洞里出来就好了呀。” 她一边说一边解。而由检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喉结上上下下地动着,眼睛闭合的速度和呼吸的速度一样,变得越来越快。

“ 好了!” 她拉着衣服的两边试图帮他脱掉,她突然发现自己贴到了他的胸膛,她听见咚咚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由检的。她的脸刷得红了,看了同样红着脸的由检:“ 剩下的你自己会吧。” 然后迅速钻进了被子里,对着墙躺着。留着气息还未平稳的由检坐在那里。

两人都一夜未睡,第二天两对熊猫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这样奇怪的关系让韵汐很是糊涂,但她依然觉得在他身边就够了,她很知足。

她知道这种平静的期限是在哪里。这一天还是来了。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甲辰,明熹宗崩,由于没有子嗣,朱由检受遗命于同月廿四日丁巳继承皇位。这时由检17岁了。

次年正月初一癸亥,改年号为 “崇祯”。韵汐自然成了皇后。

那个和韵汐看星星、看月亮,为了救韵汐冒着生命危险,会对韵汐赌气但马上又会后悔的少年,一夜之间成了万众瞩目,担负华夏大地兴衰,被千万百姓寄予厚望的圣上。他那如白纸般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知道他害怕,她知道他努力,她能做的只是静静陪着他。

由检其实一直关心着政事,他并不是只会写字画画的皇子,他和韵汐每天都聊得天南海北,他对每一阶段的局面都会有自己的见解。

所以,他一上台便抓准时机铲除了魏忠贤的羽翼,使魏忠贤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一甲子贬魏忠贤凤阳守陵,旋之下令逮治。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五戊辰魏忠贤自缢而死。

宦官的朝廷终于消失了,崇祯平反冤狱,重新启用天启年间被罢黜的官员。起用袁崇焕为兵部尚书,赐予尚方宝剑,托付他收复全辽的重任。

可是现在到底是谁的朝廷呢,崇祯时常疑惑。他不上朝的时候,便一直批阅奏折,他会在书房呆到深夜,多半都在书房睡下了。但他总是做噩梦,他时常半夜跑到坤宁宫来找韵汐,他坐在床边紧紧抱着韵汐,带着哭腔说:“ 韵汐,我梦见大明因我而亡了。” 说完便抽泣起来。

韵汐听了努力抑制住眼泪,掩饰着自己颤抖的语气说:“由检,你觉得什么是国家? ” 她从由检的怀里挣开来,认真地看着他。

“ 国家当然是华夏大地,百姓苍生了。” 由检毫不犹豫地说。

“ 那国家亡和朝代亡的区别在哪里呢?” 韵汐反问道。

“ 这……” 由检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 由检,你一直都是个好皇帝,你一心想让国家安乐,百姓幸福。这八个字一直都是你的心愿……” 韵汐停住了,仿佛在犹豫,“ 皇上,有句话我不知能不能讲。”

“韵汐,你讲,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朕都不会怪你。”

“ 就算……就算像你梦里说的那样,那只是朝代亡了,国家还是会有人将它运行起来的,每朝每代不都是吗。我知道这种话大逆不道,在当下很难能理解,但是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这个朝廷到处充满了漏洞,大臣们个个居心叵测打着自己的算盘,瘟疫自然灾害横行。这是过去积累下来的。它本身已经摇摇欲坠了。”

韵汐顿了一下,接着说:“ 但是,你还是要努力做一个好君主,天下在你手上一天,你便要为百姓努力一天。你尽力了,便也无憾了。这国家便是当下最好的了。你不会被唾骂,你会被称为好皇帝的。”

类似的场景和对白,在崇祯和韵汐之间上演了无数次。崇祯由开始的完全不理解,到最后似有所悟。后来,他慢慢地放下了包袱,一心为政。


可大臣干涉的不止是政事,还有皇帝的家事。大臣们开始不停地上奏,说皇后长期不生育,明朝岌岌可危,所以让皇上赶紧纳妃。开始,由检并不搭理他们,可是后来他们愈演愈烈。最后,竟翻出了陈年旧事。

有人上奏,皇后曾经包庇奸人魏忠贤的亲人,帮他们逃脱罪行,他们一口咬定,皇后必是魏忠祥的细作,被派到崇祯身边,接近崇祯,最后不择手段成为皇后。所以群臣呼吁废掉皇后。

如此荒唐的事,由检怎会相信。可是最后,出来了证人,陆昱霖,他说当年杨氏婆媳本该定罪,结果皇后非要横叉一杠,威胁他放掉他们,他只能听从。杨氏婆媳也出来了,说魏忠祥听闻她们有难,特意嘱托皇后去救她们。杨氏女子还说她就是魏忠贤未当宦官时的后代。

三个人言之凿凿。崇祯一怒之下将韵汐打入冷宫,并废掉了皇后之位。他听从大臣建议,先后册封了袁氏和田氏两位贵妃,但迟迟没有立后。

其实,被打入冷宫之前,昱霖偷偷见了韵汐,他说他只是想让韵汐死心,他知道怎么回去,他想让韵汐和他一起回去。

韵汐拒绝了:“ 我还有好长的路要陪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赴那个结局 ” ,她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 虽然我从小在奶奶家长大,奶奶已经走了,父母离婚各自为家,都不曾在身边,但你回去还是帮我报个平安。你知道小唯吧,她知道他们在哪里。”

“ 韵汐,我知道由检他不易,可是他的结局我们都知道。而且他那么狠心将你打入冷宫……我们要面对现实,我们是2020年的人。你能看看我吗,我为了你再次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能把你带回去。”

“ 钊宁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他除了我,身边没有任何人,他很善良,为人为国都如此,我知道结局,但我想让他这十几年能快乐,能在那天开心地离开,我便足够。”

“ 那我陪你,我也不回去了。”

“ 不,你必须回去,我耽误你的时间够多了。而且我了无牵挂,而你有担心你的父亲母亲,你应该回去,而且给父母报平安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苏钊宁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他含着泪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回头了便不愿走了。韵汐进冷宫那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从此便没了陆昱霖的消息。


在冷宫里,韵汐时刻担心着由检。由检上火时,她托人转告王公公,让他按着她的配方为皇上沏茶。由检没有食欲时,她会让御膳房做一些酸甜口,例如糖醋里脊。由检生气时呢,她便让人陪他画画写字,陪他散步,陪他看星星月亮。她知道他夏天喜欢百合,春天喜欢栀子花,秋天喜欢菊花,冬天是梅花。他让人在他房里常年放上花束,玫瑰也是必不可少的,她说这样他会开心一些。

一日他问王公公:“ 你是不是懂些玄学,不然为何近来如此懂我。” 王公公笑而不语。


其实对由检来说,这些加在一起都不抵一件事能慰藉他,那就是每天绕着冷宫走几圈,他喜欢贴着墙壁走着,似乎想用耳朵听到里面的回声。冷宫院里什么花开了什么花谢了他都知道。他会悄悄召来韵汐的贴身丫鬟,问她们韵汐近来如何,缺些什么。他什么都会差人送去,送去时便说是宫里统一分配的。


一日,崇祯又做了噩梦,他梦见倾盆大雨至,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因为担心起身去找韵汐,却看见韵汐站在大雨中向他挥手告别,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他猛地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他坐了很久很久,才清醒地意识到是梦。他立马掀开被子,穿上衣服,差人备轿移驾冷宫。

韵汐在睡梦中被丫鬟唤醒,听说皇上来了,她吓出了一身汗:“ 他出什么事了吗???” 她胡乱地穿上衣服便向大门奔去,由检一把把韵汐抱在怀里。

韵汐愣住:“ 你怎么了皇上,你别吓我,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你又做噩梦了?”

“ 我做噩梦了,我梦见你走了,丢下我走了,消失了,当时还下着暴雨。”

韵汐听了怔了一下,拍着崇祯的背:“ 我不会消失的,你放心。”

“ 我错了,你回来吧韵汐,我早朝就宣旨让你回来,我不管你是怎么遇见我的,我只知道我爱你。”

他说他爱我,韵汐心里已经泪如雨下。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爱我。他真得是爱我的,但我不能。

“ 做错了事,就该受罚,否则大臣又有了借口,又会乱作一团。我不回去。”

“ 你从来未曾念过我吗?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 皇上,天快明了,被人看见您在冷宫,不好。” 韵汐咬着嘴唇说。

“ 朕明白了。” 崇祯转身便走了。


朝廷内斗没有一天消停过,这天,三边总督杨鹤受到弹劾,说他伙同前来支援京城的陕西军队总兵吴自勉,克扣粮草,私自贩卖战马,并且为了收受贿赂,放走了很多怕死的精兵。崇祯大怒,下令搜查杨氏府邸。结果不仅搜出了巨额赃款,而且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那个被韵汐救过的杨氏女子。当初,崇祯只顾着伤心,无视了杨氏的罪行,只是把她们赶出了宫。可如今?在崇祯的逼问下,杨鹤终于说了实话,当初他为了让自己的表妹田氏嫁给皇帝,并有朝一日成为皇后,便笼络了自家亲戚杨氏婆媳做了假证,闹出了这档子事。

崇祯听了整个人瘫了下去,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究竟是愤怒于杨鹤还是愤怒于自己,不知道是对自己的震怒还是对韵汐的巨大歉意和心疼。应该都是。他颤抖着拿起桌上的茶盏用力摔了出去。银杏叶和丹参浸在水里散落一地。他命人将杨鹤拉出去斩首,并令所有人退下,除了王公公。

“ 承恩,你不用给我准备这些个丹参了,没用,心脏痛八成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 皇上,” 王公公欠了欠身,“ 其实……其实这些都是韵汐娘娘嘱咐我准备的,这些年她每日都关心着您,每天都会嘱咐奴才,让我照顾好您。”

“ 韵汐,韵汐……” 他顷刻间泪流满面,“ 备轿!”

韵汐听说皇上来了,便起身去迎驾。

打开门,崇祯一把抱住了韵汐,抚着她的头。这扇门,仿佛是崇祯自我欺骗的道具,它强制他不去找她。可是门一开,他便一刻都不想离开。

他哽咽着对韵汐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不相信你,我让你在这里受苦了,我真该死。”

“皇上,” 韵汐打断了他,“ 说话不可没个忌讳。而且我没有受苦,我知道我在这里吃好穿好,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差人送过来的。偶尔在墙边散步,我也总会听见你的脚步声,我知道是你,知道你在外面。”

皇上紧紧抱着她还是不愿松开,她接着说:“ 不怪你,都怪我,你也说过要接我出去的。我只是觉得我呆在这里,大臣会少些找你麻烦,你已经够累了,不该再为后宫的事所累。”

皇上擦了擦眼泪:“ 你们都下去吧,今晚我就在这里就寝了。”

“ 皇上这是冷宫,你怎么能。”

“ 我不管,今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韵汐哭了,她强撑了多年的姿态,又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 为什么,你愿意牺牲这么多为了我,你怎么那么傻。”

“ 因为我爱你。”

崇祯楞在那里:“ 你说什么?”

“ 我说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为了你我可以牺牲我的生命。”

崇祯快步走上前,抱着她深深地吻了下去,似乎想把这么多年来所有深沉的爱与思念全部给她,一次性都给她。他把她抱着放在了床上,十指相扣地压着她的胳膊追逐着她的嘴唇。

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鼻翼挨着韵汐的鼻翼:“ 可以吗姐姐。”

“大婚那天我就想问,可以吗弟弟。”

由检笑了:“ 对不起,但今天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他轻声地在韵汐的耳边说着。旋即吹了一口气,吻着她的耳朵。韵汐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起来。


韵汐重新当上了皇后。明朝有规定,皇帝不可在皇后寝宫至通宵。然而崇祯不管这些,他甚至搬到了坤宁宫,与皇后同吃同寝。他还在寝宫内搭了个小小的书桌,每晚由皇后陪着批阅奏折,他困了时,韵汐会为他冲一杯奶茶,没错是奶茶,红茶加上牛奶,再加些糖,崇祯赞叹怎么会有如此好喝的东西,而祖先们竟然都没发现,韵汐笑了。陪爱人工作看书,是韵汐少女时代的梦想,没想到在大明朝实现了。

他们很快孕育了自己的孩子,有个早年就夭折了,他们很心痛。其实韵汐无一不知道他们的结局,知道了结局,还会怀胎十月,还会教读诗书,还要听他们叫妈妈,这样更痛,很痛很痛。

但渐渐地,韵汐有了私心,早夭的孩子便罢,她希望其他的孩子能活着。于是她把一男一女分别交给了田氏和袁氏扶养。

“ 我们的孩子怎么能交给他们扶养?” 崇祯很是震怒。

“ 由检,我有个……你会觉得我疯了的秘密。”

“ 什么?” 崇祯睁大了眼睛问。

“ 我是来自未来的人,是……2020年的人。陆昱霖也是,他想带我走,所以才做伪证让我获罪,让我死心,但我留下来了。我们都知道结局。所以,我想试着让孩子好一点。”

“ 你在说什么?你又在开玩笑吧?我不信。”

“ 你是不是藏了一幅亲生母亲的画在书架后面的暗洞里。只用黑墨勾了边,没有其他颜色。别人都不知道。”

“ 你怎么知道的?” 崇祯瞪大了眼睛。

“ 因为2020年早就出土啦!” 韵汐怂了怂肩。

“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或者觉得我疯了,你……不会后悔娶我了吧。” 韵汐拉着由检的衣角。

“ 就算你是外星人我也一样爱你,” 崇祯认真地说,“ 我现在半信半疑,因为那副画确实谁也不曾看过。”

“ 那我们的结局是死吗,国家,不,朝代会……”

韵汐也不忍心崇祯亲口说出那几个字,她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相信国家会好,2020年的中国是一个伟大的中国,它正追赶着世界上唯一的霸权国家美国,终有一天它会成为当年世界敬仰的大唐盛世,你知道吗,2020年,人都上火星上去了。”

“ 而且你是个好皇帝,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个皇帝,是个明君,只是明朝遗留问题和时代弄人。由检,你不要因为我说的这些就放弃朝政了啊,你所做的一切一定是有用的,你多做一点,当下的百姓就会少饿死一个,就会多幸福一个。”

“ 我知道,我会的,我都知道。只是我还是不能接受明代将在我这里结束,” 他愣了好久,突然想起,“ 我不怕死,但是你为何,你明明知道这个朝代混乱至极,明明知道你我会死,还要嫁给我,还甘愿呆在冷宫,还要陪我一起送死。为何啊。”

“ 由检,一个问题你干嘛问那么多遍嘛!虽然我性格……但我还是女生,我还是会害羞啊。”

“当然是因为我爱你。”

由检抱住她:“我也爱你,非常非常爱你。谢谢你,不管结局怎样,我都死而无憾。”


接下来的事情就按大家知道的那样子发生了,瘟疫,大旱,朝廷内乱,清兵不断进军。而崇祯还是每天伏案批折,想办法解决民生疾苦。韵汐不告诉他结果。只让他凭心而做。

即便知道终点,他还是很累很难过。

“ 你知道吗?在2020年大家一样也有烦恼,那时的中国都14亿人了,所以不管工作还是学习,你都要和上亿人竞争。到处都是像朝廷一样的小集体。我就告诉自己,不怕,我做好自己就行了,有时错误的船会将你载往目的地。”

“ 怎么样?2020可怕吧?”

“ 一点儿也不可怕。”

“ 为什么??”

“ 因为有你在啊!”

“ 嘻嘻,就你嘴甜。”

该来的终究会来,清军入关了。韵汐让田袁两位贵妃去南京的一个府邸避难,那是死去的周氏父亲留下的。韵汐顶了她的位置后,便派人常年照顾老人家,并修了宅子。

由检拉着韵汐的手说:“我们去成国公避难吧?” 韵汐摇了摇头。崇祯瘫坐了下来,明白了她的意思。

“ 韵汐,我想让承恩陪我去景山走走。”

“ 嗯。” 韵汐用尽所有气力压制住自己的眼泪。

“ 我先走了。”

“ 嗯。”


韵汐拿着装了鹤顶红的酒,正准备饮下。她突然将酒杯砸了:“ 不行,我要去找由检,死也要一起死。” 她让李公公骑马将他带到了景山。

她找到了那颗歪脖子树:“ 由检,由检!” 她又哭得像个孩子。

“ 你怎么来了,你快点回去回去。”

“ 不行,” 她大哭着,“ 就算死我也要和你一起死。”

突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电闪雷鸣。闪电在天宇间游走,天气突然由昼变黑,她只听见由检在叫她,但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韵汐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大学教室里,黑板上写着三个大字明朝史,“ 这不是我选的选修课吗?”

还没等她清醒过来。

“ 柳洛,你最近怎么啦,跟一个行尸走肉一样,刚才上课又睡觉,你来说说明朝灭亡的原因?”

她怔怔地站起来:“ 亡于厂卫,亡于内斗,亡于天灾。”

“ 就这样吗?我以为你睡觉,是因为你都会了呢。贾惜一你说说还有什么?”

“ 我觉得和崇祯帝也有关系……”

“ 没有!” 柳洛立马打断,她转向惜一,随即愣住了。由检,由检怎么会在这里。不对呀,他一定不是,他不该和我一样大……

“ 柳洛,你怎么回事,有不同意见你听人家讲完再说。”

“ 哦。” 她低下头。

下了课,她火速清了书包,便往外走,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下。

“ 同学!”

她扭过身,是贾惜一。看着这张脸,柳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 同学你落了东西。”

她疑惑地取下书包,翻了翻:“ 没有啊。”

“ 诺,这个。”

她看着他,热泪盈眶。是周皇后的金钗。

“ 你怎么来了?”

“ 我可是2013年就来了,我等你等到现在呢!”

“ 啊?这是怎么回事?”

“ 那天你消失了,我便脱下了龙袍去找你。找不到我又回来了,看见李公公他……在树上上吊自杀了,披着我的龙袍,身体也被火烧焦了,想必是承恩……承恩他……也死了。” 贾惜一低着头哽咽地说。柳洛有些抽泣。

他接着说:“然后就来了一阵大风,我感觉自己被吹起来了,等我醒来我就是现在这个身份了。可怕的是,我直接到了高一,我堂堂一个皇帝还要每天被人像白痴一样看着……”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洛转涕为笑。

“ 还好我天资聪颖,考上了柳大。”

“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 喂,柳洛,你上高中时撕了我多少封情书,你还问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那些是你写的,我说怎么天天都是毛笔字,还都是繁体古文,还叫我韵汐。我以为是变态呢我就扔了。哈哈哈哈哈,对不起。” 柳洛笑得直不起腰。

“ 然后呢?”

“ 什么然后啊?”

惜一凑到她耳朵边:“柳洛姐姐愿不愿意当我女朋友啊?”

韵汐笑了:“看你表现咯!” 她转过身走了。

“ 哎!哎!柳洛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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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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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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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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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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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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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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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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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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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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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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