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做年夜飯的時候掐指一算,居然是第三次在美國過春節,在數據上直逼在外婆家過年的次數,連我自己都嘖嘖稱奇。深究起來無非兩個個原因,一是春節有假期,二是美國對於我來說既符合了詩和遠方的設定,又淺顯直白平易近人。
認識我的人都感受過我對美國不遺餘力的愛,在我學完全球化這門課之後我才意識到我可能陷入了“假”的全球化,所謂“全球化”幾乎已經演變成了“美國化”,我在成長的過程中幾乎是毫不質疑地全盤接受了裹挾著意識形態的美國化商品經濟,我在歌頌美國工業化程度之高的同時並沒有意識到,在這場遊戲中,美國制訂了適合自身發展的規則,透過文化產品傳遞給我,然後告訴我凡是美國的就是好的就是先進的,當我來到美國后驗證了果然美國是好的是先進的,但實際上,美國的模式難以以“好”來一言以蔽之,它只是更“美國”而已。
所以,在“好好學英語長大去迪士尼樂園”的鼓勵下,在“生活在加州就可以吃草衝浪行走在沙灘上沐浴在陽光下”的迷思里,美國對於我來說一直充滿神秘的魅力,加上八十年代第一批出國的父輩留下了種種江湖傳說,去美國讀書簡直成了對於智力和學術能力的宇宙認證,懷著這樣的心情,第一次來美國時,確實感受到了天地有大美好山好水好遼闊;第二次來美國時,感慨紐約第五大道酒肉臭,唐人街有凍死骨;現如今第四次來,居然已經接受了各種設定,太平洋不再怒號,金門大橋也沒那麼雄偉了。不知道是不是喜新厭舊的情緒作祟,這次帶著媽的說走就走的行程倉促又出奇順利,居然讓我產生了“不過如此嘛”的心情。
出行前我就一直在想,究竟為什麼我這麼執著于離開,美利堅究竟是烏托邦還是修羅場,我的核心需求是什麼,留在美國究竟會更快樂還是更憂傷,我清楚這是一系列因人而異的問題,誠如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美國一度是自由民主的象徵,多樣化和對少數族裔的包容一度被認為是兼容並包的典範。然而卻又演化出一個悖論,當你想要跨種族發聲時,又會觸摸到不可跨越的壁壘,對亞裔的刻板印象層出不窮,即便是在學術層面,也不得不為自己的民族發聲,黑人女性穆斯林蕾絲邊成了最“政治正確”的身份,如果你被以上幾種標籤加持又不想研究種族和性別,想要研究白人男性的傳統強項,那麼連導師都會皺眉搖頭。
找不到工作的人為生存焦慮,找到工作的人則為了身份焦慮,H1B新政雲波詭譎,且不說抽籤全靠命這種神奇的設定,即便是抽到簽,等候綠卡的過程依然是路漫漫其修遠兮。我不得不由骨到皮地意識到,連在美國生長的二代移民華裔都無法克服的身份焦慮,在我身上更無法被徹底解決,何況語言水平還這麼爛。我倒是聽說過高中過來花了七年時間總算活的舒適些許的案例,但就當事人自述:“鬼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美國的好,是在國內還節衣縮食的時候就已經“驕奢淫逸”;是在國內高等教育剛起步時候已經領跑全球;是在如今霧霾籠罩的時候還葆有一片藍天。但是,這些客觀條件,無法承載所有人的自我價值實現和財富積累,對於立志於要留下的人來說,方法確實有無數種,但是對於想站著把錢掙了的人來說,黃皮膚已經成為了第一層桎梏。
我已經逐漸開始意識到所謂“先苦後甜”其實是一個偽命題,我們已經不是活在只有一兩個變量的單純社會,瞬息萬變的機遇和政策令人應接不暇,我越來越希望自己能夠坦誠、客觀和堅持,我希望我做出的每個選擇都是出於真摯的熱愛,那些隨之而來的附加價值固然多多益善,但如果本末倒置去追求附加值最終多半是鏡花水月。
未來多半虛幻但家人的愛卻是真切,這次帶媽出門讓我感受到掙錢的意義,作為一個被難以言喻和一塌糊塗的夫妻感情婆媳關係壓迫了多年的人來說,看到她在大自然下舒朗的笑容,竟讓我感到莫大的安慰。
等飛機落地,我即將開啟我的下一段人生,那句老話不是說,既然選擇了遠方,就要風雨兼程,曾經我以為遠方可以渡我,但現在終於發現,彼岸其實只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