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囧途（二）

        汽车很快就从车站消失了，留给我的是一片空旷。一阵热风扑来，席卷过我燥热的身体。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故作镇定地昂起头，倔强地朝着太阳里走去。我一心一意地想：赶快走回去，到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是一个人坐车回来的。家人自然不会了解我错过车之后的惊慌失措，更不会知道一个怯弱的女孩为维护自己的尊严到底使出了多大的本事。夏天的太阳是毒辣的，它张开一把炽热的火伞，让人无处躲闪。我感受过各种各样的害怕：小时候怕蛇，怕毛毛虫，怕一个人睡觉；上学后怕上台发言，怕考试失利，怕恶作剧的男生；现在我怕这火辣辣的太阳，怕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怕路上的陌生人，更怕路旁黑黝黝的大山和关于它的诡异传说。30多里，一路走回去，该经历多少千回百转和跌宕起伏啊！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大地像个蒸笼，升腾着透明的蒸汽。路旁成熟的稻谷耷拉着脑袋，杂乱的草木无精打采，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的叫声，像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脚下的柏油路面被烤得发烫，每踏一步就冒起一串白烟。路上行人稀少，车马寥寥，偶尔蹿出的几辆大货车也是灰头土脸，却又耀武扬威，撩起漫天尘土，扬长而去。没有口罩，没有草帽，没有水壶，有的只是一双时新的泡沫凉鞋，因为流行且不贵，即便不怎么跟脚，也穿在了我的脚上。它的品质果然经不起恶劣环境的考验，和路面几个回合的亲密接触后，就沦落成了“猪队友”，鞋底沾满了融化的柏油，每走一步都好像完成一块“拔丝阿胶糕”，遗憾的是，不能吃。索性脱了吧，把鞋拎在手上，直接用双脚深情地亲吻这神奇的土地。我避开柏油路面，小心翼翼地走在马路牙子上，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心情随着气温的升高逐渐焦躁起来。30多里，一路走回去，该经历多少艰难曲折和忐忑不安啊！          走过荷花塘，就是四里亭。古代交通不发达，为了让行役者沿途能够有个落脚点，古人常安排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四里亭”大约由此得名，现在亭子已经不在了，远近几里荒无人烟，只有蓊郁苍翠的大山，黑黝黝地夹着一条狭长的“S”型的大道，绵亘蜿蜒，听父亲讲过，这里在解放前也是枪决犯人的场所，所以大人们如果步行进城一般都会避开这僻静的路段，选择走小路，我对小路不熟悉，就只能走这里了。此刻，这幽幽的山路，显得骇人的清静和阴冷，我的后背凉飕飕的，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我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加饥渴的喉咙似有青烟冒出，我加快脚步，直至小跑起来，边跑边审视四周，以防范魑魅魍魉的来临。时光停止了，空气凝固了，只有小姑娘的脚步在山间回荡。这寂静又幽深的路啊，我该怎样才能走出你的世界，走向光芒。忽然，一阵“叮咚”的流水声转移了我的视线，我循声跑去，山坳处一汪汩汩的泉水映入眼帘，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丢下手里的凉鞋，猛扑过去，大把大把地捧起泉水往嘴里嗦， 往脸上泼，哇！这泉水真清啊，晶莹透亮；这泉水真凉啊，凉如夜色；这泉水真甜啊，沁人心脾！这大约是我有生以来品味过的最美大餐。有了它的滋润，我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忘记了一路的困顿，蹲在井边久久不肯离去。望着这脉脉的泉水，我猛然想起父亲曾跟我提及过它，原来，它也曾滋润过父亲的许多行程，也曾汩汩地流进父亲的心里，汩汩地流进父亲的艰难岁月。是啊，父亲总是用他的一双大脚丈量着村里到县城的距离，他一头挑着辣椒，苎麻，小猪仔，一头挑着孩子们喜欢的确良花布，油条麻圆，新式文具盒，就这么回环往复，无论寒暑，为儿女们挑出一个又一个崭新的世界，他的肩头该是如何的坚硬，才能承担起如此沉重的负担。我的心潮澎湃起来，前有阻碍算什么，奋力把它冲开，运用炙热的激情，转动心中的期待！吃苦流汗算什么，顽强拼搏，毫不畏惧，一往无前才是最高贵的人生！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大踏步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