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商隐《夜雨寄北》札记
初读李商隐《夜雨寄北》时,同如今相较还尚骄躁,那时还不曾细细体会其中哀感顽艳。而后孤身一人在南方,在深润的雨季恍然地记起这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顿觉心有期许,烛影坠曳下的相对二人,带着前难皆过的疏阔与清欢。但这也只是个人臆想,或与诗人想表达之意相去甚远,故又作查阅,由是引出此文。
李商隐,字义山,晚唐著名诗人,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温李”。其诗长于典丽精工,颇为难解,又作许多无题诗,更显晦涩。但这首《夜雨寄北》显然与众不同,它于义山所作之诗中显得质朴自然,语浅而情浓,韵味深长。
《夜雨寄北》此诗向来为人们所认作是一首“寄内诗”,但这其实是人们主观根据诗的内容而臆测的,诗中后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所溢出的缠绵悱恻之情,不由令人先入为主,如宋人洪迈在《万首唐人绝句》中便干脆将《夜雨寄北》这一题目改为了《夜雨寄内》,冯浩虽认为此种改动不甚妥当,当却仍然赞同这种观点。现今还有对于《夜雨寄北》中的“北”字做解释,“北”是以方位代人,应指远在北方的李商隐之妻王氏。但随后这一观点又被推翻,经考证,此诗应作于王氏已死之后,由此观之,此诗又或是李商隐作给友人。
关于这首诗的争辩历来有之,故而又不得不考证李商隐所作此诗之时的时间地点。经为李商隐诗集作笺注的冯浩所言,李商隐此诗应作于大中二年,李商隐其人因政治原因遭贬南方,投奔郑亚的幕府,但由于时局所迫,郑亚亦被贬为循州刺史,李商隐投奔未果,故经由水路返回长安,此诗便是于归途之中经过巴蜀之地所作,但由于冯浩本人对于此种说法也尚有疑虑,不敢加以肯定,因而加上了一句“玩诸诗自见,但无可细分确指。”冯浩之说后又遭人反驳,认为李商隐这一趟巴蜀之游并不存在,且“此诗情味,显系长期滞留,归期无日之况,与客途稍作羁留者有别。”故而此诗所出年月又不慎详细,也不可武断说这是一首“寄内诗”。
但与寄与何人相较,此诗的艺术层韵显然更惹人注目。古诗重于凝练,讲究言语上的细致精良,少有重复现象,而《夜雨寄北》中,短短三十二字,却重复了两遍“巴山夜雨”。一是如今连绵雨夜,不知何时归去,孤身一身藏于巴山深处,寂寂寥廖;一是未来相聚之时,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话一话相离之日,却端的一派安稳疏阔。
李商隐将如今一人之思推至“归期”之时,承上句之问,却也将时间、地点变换,显得别具一格,并且更衬这绵绵无期的相思之意,通过幻想日后二人相对的温静,反衬出如今一人的单只形影,无形之中加剧了此诗的悲切哀婉。
而此诗不复李商隐过去所作之诗的繁复精于工典,反显得平和自然,“巴山夜雨涨秋池”一句如同墨笔随手勾勒,勾出一片清寂、寥落的山中夜雨;“何当共剪西窗烛”一句则饱含了温情脉脉的安稳,显出落落大方的柔和来,情调迷离。
而于我个人所见,无论此诗是作于何人,都无可更改其中深情。当一人漂泊在外,情之所系,那原就是别具一番诗意的,是清寂中的一抹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