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对面那家人(2)
也庆幸,那男人死的时候倒是春天,正好可以及时下葬,人们总是这么说,其实这有惊慌的成分在里面,他们怕自己死的时候不是季节,或桑夏,或菊秋,或梅冬,仿佛自己的骨架在这些依仗着各自的花季的作物下难以拉枯摧朽。如果这么说来,那男人的死貌似就可有可无了,反倒是死的是时候了,也好像说这句话的人对他有这份幸运而心表嫉妒,因为正值春天,死后也没那么辛苦。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认为那男人走的早,可惜的,包括李婶、李丫儿和李婶一起的那群老妇人,还有李婶家养的那只猫。
那只猫似乎感觉到什么似的,合着李婶的悲伤,无精打采地趴在李婶家的门槛上,而人们更愿意把这种行为看做午后懒散的小憩。渐渐地,这只猫开始警惕起一些东西,说不准,就是一种鱼死网破的感觉。见有东西靠近便拱起个后背,压低着身子,双脚抓地,一副撕咬状,甚至见朱屠夫家的狗也这样,这只狗可不是好惹的主,见你这样,冲上来就是干,所以不用想就知道,这只傻猫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女人有些时候也这样,一些事之后,会变得无理起来,我们称作更年期,而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在这只猫身上提前了,其实说更年期多少有点不妥,这只猫哪里经历过恋爱,结婚,生子,生活,生活,生活……这些步骤,顶多有了更年期的综合征,这就好像假性近视与近视的区别。
那种情况下,这家子哪有功夫顾忌猫的感受,倒是大斌察觉出了其中的端倪,李丫儿一直给他一种小时候回家途中所看到的躺在某家门槛上打哈欠花猫的感觉,所以大斌对李婶家的猫也有感情似的,每次见到那只猫就想起李丫儿,见到李丫儿想起的还是李丫儿,大斌想,李丫儿一定和这只猫一样,难过极了。
男人去世那天晚上,李婶在人们口中慢慢变成了李婆子,而仿佛如果叫李婶的话,会把她带向回忆一样,而这种改变就好像小李某天老了,人们慢慢改叫他老李,而李婶仿佛只用了一晚。谁也不知道她那晚是怎么熬过去的,就好像人去楼空,宴席散去,而李婶恰恰是最后走的那个,在狭小的阁楼里沉默,沉默,沉默,那时仿佛能听到蛾子在昏暗的白炽灯泡下扑腾扑腾的声音,而硕大的翅影笼在了李婶身上,煽动煽动……
倒不能说李婶变了个人似的,只是好像突然空了某样东西,咯噔了一下。而这种东西恰恰是我们认为时间能填补的,但就如同伤口一样,覆盖而上的只能是疤。这里没有刻意把李婶描述成祥林嫂的样子,李婶远没有祥林嫂经历的多,如果女人死个丈夫就算是祥林嫂的话,那祥林嫂也不会在我们口中变得那么鲜明,祥林嫂毕竟是个例,李婶顶多算贞洁牌坊里的一个。
上山的那天,也是大斌第一次站在送葬队伍里看着人群,回想起来,那时的感觉和他刚来村口被人群挤着的感觉几乎没差。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人们的眼神的确就是这样,你仿佛能感受到周围充满了黑夜里探出的一双双眼睛,这种压抑的感觉就好像你察觉到门缝里有双陌生的眼睛在窥视你,而你只能掩着被子,偷瞄着,担心着他的下一个动作,而常常的是,你也会在人群中,终究会成那一双双眼睛中的一双。韭菜是经历过这些的,但仍不喜欢交织这些眼睛,因此埋下了头,显得很悲伤似的,不懂的还以为是本家人。
葬礼不大,算起来就一口棺材,而活人算起来,刚好能在棺材上坐满,所以看起来,不怎么像送葬队伍,哪有这么短的送葬队伍,说起来反而更像是哪家订了棺材,正往哪家送,还好人们消息灵通,毕竟那会儿围在男人身边的人挺多的,现在也多数站在街旁,多数倚在茶楼的窗栏上,多数蒙着自己孩子的眼睛,自己看的不亦乐乎,多数……要说少数,也有,走在棺材前面的、躺在棺材里面的和抬棺的。当然,还有个少数,就是茶楼的老板和老板娘,站在茶楼的门口,那些多数人还是莫以为这两个算始作俑者,有意或无意的走远了去,就像是与棺材保持一定距离一样,群众的力量毕竟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