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深处的时光


午饭后从萧记出来,缓步徐行,权作消食。


梧桐街两侧老树参天,枝叶交错,几乎遮尽了天光。这条路因梧桐得名,却不知是树因街生,还是街因树名。


这问题自然没有答案,如同许多城市记忆,早已氤氲在岁月深处。


处暑虽过,午后的阳光仍殷勤得紧。人不由追着树荫走,路面蛮干净,偶有几片落叶,非但不显凌乱,反添了几分秋意。


低头瞧见一片,形状似一弯小勺,边缘缀着几粒果球,竟是梧桐籽。


梧桐籽是花落后结成的,小巧圆润,比花椒略大。拾起几颗,因已经风干,呈浅褐色。


抬头望,大树依然枝繁叶茂,而那些干枯的果荚悬在枝头,如一串串小风铃,偶有风过,便悄然落下几枚。


说来惭愧,在这条街上走过无数回,却从未认真留意过这些梧桐籽。


人总是这样,对最寻常的存在反而最易忽略。它们安然存在于时序更迭中,静默完成自己的生命轮回,不必被看见,也不必被记住。


沿路慢行,偶尔俯身拾果。每只“小勺”上缀着二至五粒梧桐籽,籽实饱满,褐衣微皱。耐心剥开,便见莹白果肉,极小却丰盈。放入口中细品,初有豌豆清甜,回味则带松子幽香,竟十分可口。


忽然记起小时候,家住学校。宿舍楼前恰有几株高大梧桐,干如青白玉石,耸入云霄。


每到秋天,常与小伙伴在树下嬉戏。除了寻觅蝉蜕,最盼望的便是捡到这种小勺状的果荚,尝到里面的梧桐籽。


树高难攀,籽实全凭天赐。若得一小碗,便如获至宝。母亲总会以少许油盐,小火轻炒,满室生香。


那香气烙进岁月,成为再也回不去、却永远温存的童年记忆。


梧桐原是极古老的树种。


《诗经·大雅·卷阿》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以梧桐喻高洁,凤非梧不栖;


《庄子·秋水》亦言:“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自此,梧桐与高士、品德相系,成为文人精神的象征。


白居易有诗:“梧桐叶落秋宵永,蟋蟀声喧夜漏长”;


李煜更叹:“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李清照亦倚梧桐伤秋:“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一树梧桐,承载了多少诗人的孤寂与清愁,照见了千年来中国文心的幽深与雅洁。


《花镜》载:“梧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能知岁闰,每枝生十二叶,遇闰则十三。”古人观察之细、寄情之深,使梧桐不仅是树,更成为文化与时间的见证。


这样走走停停,不觉也捡了一小捧果籽,又拾得一段果枝,形态清疏,颇具画意。


果籽打算或炒或烤,重温旧味;枝条则插入素瓶,当作清供,也算不负这一季的花开结果,不负这一日的清风闲情。


这世间啊,有些东西从未远离,只待我们低头看见,弯腰拾起。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