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整本书阅读之语言篇
陕西
四大名著是中国古典小说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也是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阅读名著，我们时常带着敬畏之心，虽不至于焚香净手，也会正襟危坐，集中精力。而今再读《红楼梦》，既被作者典雅的语言艺术折服，有时也感叹那些俗语使用恰到好处，引发共鸣，带着读者去见识那些场面，认识那些不同面孔的人，经历那些既是日常又有些不寻常的事情，阅读这部本书雅俗共赏的语言，读者沉浸其中，甚至忘了这是一部高高在上的旷世经典。
百度对“经典”一词的解释是①一定的时代、一定的阶级认为最重要的、具有指导作用的著作：～著作。②泛指各宗教宣扬教义的经书。套用这个概念来解释，《红楼梦》这部经典，是自问世以来各个时代、不同阶级都认为重要的，具有指导作用的书。作为一部经典，其中典雅的语言不计其数。比如一僧一道要携着那块石头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这一组排比，以典雅的语言，给“石头”设置了一个繁华昌盛的好去处；开篇第一回作者回顾先前过的生活，用“锦衣纨绔”“饫甘餍肥”，自云当时处境，用“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生活清苦用“齑盐布帛”老百姓叫做“赤子苍头”；晒太阳取暖，叫做“负暄”；把辅佐帝王的重臣叫做“星辉辅弼”；把形似篆文的盘香叫做“香篆”；表达感恩别人的大德，用“仰戴鸿仁，永永无既”，…… 有很多用典，比如“焦尾枯桐”，“请君入瓮”“鸡窗”“一抔净土““千金难买一笑”“湘江旧迹”“圣乐一出，百兽率舞”……有宗教术语、丧葬礼仪术语、医药医理术语、书法绘画术语、音乐演奏术语、文学创作术语和茶道等，都属于典雅的语言。
有选自《诗经》《论语》《礼记》《周易》《文选》及古代名人诗文中的引用。更有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和大观园一众才女们作诗填词的雅集。这些典雅的用语使得这部经典文气十足，磅礴激荡。
作为一部经典，《红楼梦》语言的典雅众所周知。除此之外，文中有很多方言俗语，谚语歇后语，这些俗语的使用，使得小说生活化，接地气，缩短了普通读者与名著的距离，让这部经典走进更多读者的视野、心中，让经典在民众中生根发芽。
以下重点赏析文中俗语方言的运用。
1.下世，指死亡。文中写道甄世隐自从丢了英莲，后面生活越过越艰难，投奔岳父家受人冷眼，“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方言“下世”就是与世长辞，死去。
2.翻过筋斗来的，比喻饱经世事动荡或遭受重大挫折后“看破事情”的人。贾雨村被罢官后游历扬州，来到智通寺，看到一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他想自己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话。在这个寺庙前看见这个对联，想来这个寺庙中“有个翻过筋斗的亦未可知”，即那里应该有经受过挫折的人吧。方言也说“栽过跟头”。
3.胡羼(chàn)，文后的注解为“鬼混”。鲁迅《拿来主义》有“如果反对这宅子的旧主人，怕给他的东西污染了，徘徊不敢走进门，是孱càn头”，“孱头”指懦弱无能的人。贾珍的父亲贾敬好道，对家里不上心，让贾珍袭了官，他自己“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即胡掺和，瞎混。不知道这样修道，几时能成功呢。
4.泼皮破落户儿，指没有正当生活来源的无赖。贾母告诉林黛玉，凤姐是“泼皮破落户”，显然不是这个词的本意，这里形容凤姐泼辣，是戏谑的称谓。《水浒传》中鲁智深在大相国寺中管理菜园遇到一伙泼皮，他凭借力量和智慧收服了他们。“破落户儿”在《水浒传》里多次用到。指衰败没落的人家。
5.磊，luò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在王夫人处看到“桌上磊着书籍茶具”，注释为“叠放”。方言摞，luò,也是叠加堆放的意思。本地办丧事抬祭祀用品的工具，叫做“食磊”。
6.胭脂记（原字为病字头，下面是“计”，电脑字库里没有），文中说，英莲“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记”，记，天生的色斑，叫胎记，方言直接叫做“记”。
7.消停，文下注释为安闲，妥当，薛蟠犯事被贾雨村胡乱结案，薛姨妈打算带薛蟠上京，建议先在王家或者贾家住下，“再慢慢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这里用的是妥当的意思。本地方言俗语“消停”意思是安静、清闲，停下来。
8.眼饧（xíng）眼皮涩，朦胧欲睡。宁国府梅花盛开，宝玉跟着大伙儿到宁国府赏梅花，瞌睡了，到秦可卿的房中休息，“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本地方言“饧”，和面揉面后一般饧面一阵儿，再揉面就容易揉到位。小孩困了打盹，也说眼睛“饧”了，睡觉久了，也说睡“饧”了。文中用的是第二种意思。
9跳踏(ta)，急得顿足，也作“跳跶”。刘姥姥劝女婿，没钱花要想办法，住得离城近有很多机会，“在家跳踏会子也不中用”，本地方言也叫做“踢腾”“跳湍”。
10.咯当咯当的声响，打箩柜筛面的一般。前面是拟声词，写刘姥姥被周瑞家的领到凤姐屋中，听见钟表钟锤摆动的声音“咯当咯当”响，描摹真切。“打箩柜筛面”是形象的比喻。麦子粉碎后进入面箩，机械带动面箩有规律地摇动，把面粉筛出来。这个比喻很有年代感，但凡见过老磨坊“电磨子”加工小麦玉米的人能想像的来这个比喻句写得多形象。
11.作煞事，作啥事。刘姥姥问板儿“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作啥事，也是北方方言。 12.纂(zuǎn)儿，原字为“髟”字头，“赞”底，度zuan,三声，薛宝钗生病在家，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纂儿。头发挽成纂纂，是方言。
13.打旋(xúe)磨子，围着人打转，向人献殷勤。秦钟在贾府家学被金荣欺负，茗烟骂他说“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方言“打旋磨子”意思是围着一个人或者地方打转转，意有所图。旋，念作xue,阳平声
14.累掯(lēikèn)，文下注释为强制、逼勒。尤氏嘱咐贾蓉善待媳妇“你不许勒掯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方言勒掯，意思是在吃穿用度方面故意克扣，不大方。 15克化，消化。文中多次用到这个方言俗语。凤姐去看望病中的秦氏，秦氏说“昨日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倒吃了两块，倒像克化得动似的”。方言“克化”就是消化，有时直接说“克”，也指消化。比如说，吃山楂片山楂糕能“克”食。
16.捻子，指引火用的纸卷儿。原文“忽见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火捻子照着“。方言”捻子“指用纸或者纤维拧成得细条儿，方便引火。比如爆竹芯用纸捻子。过去手工纺线，先要把棉花搓成面条，也叫”捻子“。
17.纸札，纸张。过去把字写在小木板上，叫做札。文中写道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京榜纸扎，票上批着数目”。方言纸札，指的是白事用的所有纸类品，比如纸钱、纸花、纸幡等。
18.呲(zī)牙儿，动词，掀唇露齿。引申为议论讥诮。贾琏得奶娘赵嬷嬷对王熙凤说“我也老了，有的是我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同“置喙”，方言“呲牙”还可以作名词用，称那些总是在背后唱反调思想消极阻碍发展进程的人为“呲牙”(cī)。
19.趔趄，脚步歪斜不稳。贾芸到舅家借钱不得，回家路上碰到了醉酒的倪二，“倪二听见是熟人得语音，将醉眼睁开看时，见是贾芸，忙把手松了，趔趄着笑道”，私下认为，踉跄是前后走脚步不稳，方言“打了个趔趄”，趔趄，是左右摇摆。
20.攒了一攒，（cuán,阳平声）。凑聚。贾芸想揽下大观园绿化工程，给凤姐送了一些冰片麝香，说是一个做香料生意的人关张了，“把帐物攒了一攒”，方言是把钱财往一块儿凑一凑。也可以实指，比如用木锨把麦子攒一攒，收集成堆。
21.榧(fěi)子，拇指和中指捏紧，猛然相捻发出声响。黛玉睡起，旁边的宝玉问黛玉刚才说啥来，待遇说没说什么，宝玉说“给你个榧子吃呢！我都听见了”。这里的“榧子”应该是“栗子”，敲头的动作，当然不是真打，以示亲昵。方言亦作“响指”。
22.没耳性，没记性。薛蟠跟宝玉、蒋玉涵一块儿行酒令，多话，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没记性，方言也说没记害心。
23.湃，念作bá,读阳平声。意思为用冰或者凉水浸泡使物品冷却。天热，晴雯对宝玉说，“才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子里呢”。方言还有“湃毒”一说，用浸泡的方法降低或者去处毒性。
24.白眉赤眼，平白无故。宝玉挨了打，担心黛玉操心他，派晴雯道黛玉那里报平安，晴雯道：“白眉赤眼儿的，作什么去呢？”方言也说，白眉什眼，即平白无故。比如说，有个东西，白眉什眼就不见了。
25.灰条菜乾子，灰灰菜，一种野菜，晒干后可以储存。刘姥姥二到贾府，离开时平儿说“你只把你们晒得那个灰条菜乾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方言中也称灰灰菜为灰条。
26.兴的，文下注释为“宠的”，尤氏说凤姐说“你瞧他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儿好”，方言“兴”(xīng)一个是高兴的意思，一个被众人关注。
27.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代指生日。凤姐过生日，贾琏惹了事端让平儿受了委屈，李纨在凤姐跟前开玩笑替平儿说话，“忖度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本地方言也称过生日为长尾巴。
28.牙碜（chěn），食物中夹杂的沙石硌牙。鸳鸯不愿意给贾赦做妾，跟平儿说话，袭人在后面听到了说“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不怕牙碜”，这里用的是引申义，过分的肉麻的话，让人听了难受。方言“牙碜”，也叫“碜牙”，一个意思是硌牙，一个是事情令人吃惊，如“这事听了让人碜牙”。方言音读sēn
29.丢下笆儿弄扫帚，比喻人特别忙，做了这样做那样。邢夫人帮着贾赦向贾母讨要鸳鸯作姨娘，贾母批评邢夫人不管家务事，尽管凤姐帮着王夫人管家，也是顾了这头顾那头。笆儿，扫帚，都是庭院里打扫的工具，贾母用这些东西来比喻，说王夫人和凤姐为了这个家整天忙得不可开交，邢夫人帮不上忙净添乱。方言还有一句，提起箩儿斗动弹。意思是提起这个就联系到那一个。跟前面的那一句意思有别，但构词法相同。
30.泥母猪，满身是土，很脏。薛蟠觊觎柳湘莲，被柳湘莲设计打了一顿，扔到芦苇丛的烂泥里，等到众人找来，“只见薛蟠衣衫零碎，面目肿破，没头没脸，遍身内外，滚的似个泥母猪一般”。这里用“泥母猪”把薛蟠当时的丑态尴尬写足了。
31.醒鼻子，按住鼻孔用力出气，排出鼻涕。晴雯受凉感冒了，小丫头拿来一搭纸，“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应当写作“擤鼻子”，或者擤(xǐng)鼻涕。用一搭纸，一张一张拿来“擤鼻子”，可见这时候晴雯用了鼻烟后鼻窍通了，感冒着凉确实不轻。
32.顶缸，代人受过的意思。因为玫瑰露的纠纷，平儿对五儿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之人，拿你来顶缸的”。显然这件事情不是五儿的错，根源在贾环和彩云那里，五儿被冤枉了，所以平儿说别人拿她顶缸。方言也是这个意思。
33.刚口，意近“口才”。正月十五贾府唱戏，休息间有两个女先儿说书，贾母向她们了解《凤求鸾》的其故事情节后，凤姐给贾母讲下面要说的书名《掰谎记》，显然这是她胡编乱造的，因她口才了得，女先儿夸她“奶奶好刚口”。方言说谁“刚口利”就是赞扬其口才好。
……
语言的雅与俗本来是对立的两个方面，雅如阳春白雪，俗如下里巴人。而作为中国古典小说中的经典《红楼梦》，在语言运用上，把雅和俗自然而然地整合起来。雅，构建诗情画意，引经据典，阐述深刻的道理，透射出庄重和规范；俗，回归到日常生活，听得到喜怒哀乐的声音，看得到烟火气息，是自由自在。雅的语言运用，有文化的吸收和传承，有自我修养的展示；俗的语言，表现出真实的生活，使经典立足大地，让经典有更多的受众，而不是高不可攀。雅俗共存，体现作者包容的态度，体现作品真实的生活来源。比如薛宝钗评价林黛玉称刘姥姥为“母蝗虫”，说她“用春秋的法子，将世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个字，把昨儿那些形影都现出来了”。那么“母蝗虫”这个词，到底是雅是俗，就没必要再斟酌再分析了。所以说，语言雅俗共赏，一部《红楼梦》，不仅让各行各业从中各取所需，也让不同群体从中找到自己的关注点，找到阅读的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