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直在等雨。
昨天的闷热余威不散,过了一夜,仍然没有一丝退场的意思。早晨的天色灰蒙蒙的,向窗下望去,楼下的香樟树叶和棕榈树叶动也不动,仿佛被闷热的低气压氛围镇住,不敢丝毫轻举妄动。
本来我已早早预定好车票,计划回上海的。旁边办公桌的女孩告诉我,说周六周日都是中到大雨。我后知后觉,查了一下天气预报,果然如此。这么一来,就改变了原来的计划,正好家中男士也出差了。
于是退了火车票。
早晨看看天色,虽然有点闷热,但并没有雨,止不住有点小失望。
因为一个雨天的周末正好契合我的希望。
早晨醒来懒洋洋地躺着床上,窗外的雨除了洗去一切的喧嚣外,也会使得我为自己的懒洋洋找一个理由。
雨天的周末本来就适合懒洋洋的心情,懒洋洋的生活。
记得学生时代,我也是最喜欢周末或放暑假的雨天。
我家的老屋是四间瓦房,最边上两间被分隔成我们的卧室,中间两间是堂屋,有一个门洞贯通。庄户人家通常情况下堂屋只有一间,而我家之所以建成这样的格局,是因为我们兄妹四人中有两个男孩。在建房不易的年代,我父母想着两个男孩长大后,如果他们再无能力另外建房的话,就将两个堂屋之间的门洞用砖头砌上,这样每一个男孩都有同样格局的两间房,一个堂屋和一个房间。
而这,便是男孩未来娶妻生子的基础。
因为两个堂屋的原因,所以我家的房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大客厅,大平层。
但凡晴天,我母亲的脚步是闲不住的,不是在田间地头穿梭,就是在门前的晒场和厨房忙碌,很难看到她有静下来的时候。不过若是雨天,她有时候在室内转了几圈,找不到什么紧急的需要做的事情,就忽然向全家提出倡议,“中午包饺子吧”!
这个倡议立刻得到大家的拥护。
包饺子是个费功夫的活,需要全家通力合作。先是母亲冒雨到菜地去,割回一大竹篮子韭菜,我们几个孩子负责摘去韭菜的黄叶,母亲负责和面。父亲偶尔会加入孩子们摘韭菜的行列,这种情况下,他会讲一两个故事或出一两道题考考我们。等我们摘好了韭菜,母亲也和好面,于是父亲负责摊饺皮,母亲准备馅心,一切准备就绪后,全家人一起在小饭桌边围坐着包饺子。
室外的雨大雨小我们几个孩子都不关注,一个个只关注什么时候可以吃上饺子。包不了一会,就会催促母亲赶紧去烧水,好早点煮饺子。
母亲的饺子馅心和现在市面上卖的饺子馅心不一样,母亲准备的馅心通常都会预加热一下,杀去馅心的“生”味。比如说馅中有肉的话,这肉是炒熟了的;韭菜或是南瓜,也会快速地翻炒一下。我工作离开家后所吃的饺子,几乎所有馅心都是生的,肉泥馅心,或肉泥拌蔬菜馅心,都是在开水中通过饺皮传热使得馅心变熟的。这有时候很不适合我的脾胃。我吃了肉馅的饺子,在吃时尽欢之后有时候会有好一段时间,一阵阵肉味从胃里泛上来;就在前几天我在小镇“知名”的“饺情”饺子店吃了韭菜肉馅的饺子,吃完回来不久就翻肠倒肚地腹泻。
而吃母亲的饺子,从来没有过肠胃不适。馅心直接受热变熟,跟隔着饺皮传热变熟,大概还是有区别的。
父母因为平时忙难得包饺子,所以不包则已,但凡包总会包很多饺子。等我们一个个肚子圆滚再也吃不动时,母亲会将剩余下来的饺子煮好,晾在竹篓里。于是晚上的稀饭,第二天的早饭,如果幸运的话,能延续到第三天,油煎饺子便成了搭配稀饭的最好佳肴。
有时候母亲嫌包饺子太费功夫,于是改为揉面做面条,用南瓜或青菜下面条。但那个时候的我不太喜欢揉面所做的面条,面汤混沌沌的。奇怪的是到了现在的年龄,倒是喜欢吃这种手擀面了。
做面条不太需要太多的帮手,于是在另一间堂屋内,我们或者剥篾子(芦苇经石磙碾压的称呼,需要剥去芦叶才能编芦席),或者一人编芦席。在没有塑料制品的年代,芦席是一种用途很广的支撑材料,芦席上面再盖上一种叫元宝毡的油布,就可以用做简易的屋顶或其他仓储顶盖)。父亲为了调动我们的积极性,照例会给我们讲一些故事。
这样的雨天,真是全家其乐融融的雨天。
即便是我一人独处,我也能在雨天找到快乐的感觉。
雨天编芦席的时候我可以听收音机。
雨天我还可以搬个竹椅子,坐着在离灶房略远的那间堂屋门口,一边打毛线,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看着门外从菜地归来或拎着菜篮子去河边洗菜的邻居从我家门前来来往往经过。
我在打毛线的时候,是被特许不用做烧饭洗菜之类的家务活的,因为全家六个人的毛衣毛裤都要从我手上编织出来。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听收音机的乐趣,然后等着听兄弟或妹妹呼叫我吃饭。
我大概是那个时候养成喜欢雨天的习惯,喜欢相对静态却又一边手中不闲同时耳朵不闲的习惯。要是让我光听收音机我大概静不下心来,让我光打毛线或做针线活却又觉得活计很无聊。
大学时代是在多雨的城市度过的,那时候的雨天总让我产生一种浪漫的感觉。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
青春的快乐与惆怅,定格在雨天绿意盎然的背景和伞下长发飘裙的图画中。
工作成家后,却不太喜欢周末下雨,因为周末总是有许多洗晒的事情要做,又或者晴好的天气总是带孩子外出或需要上街的。
一二十年的时间,好像总是在匆匆忙碌中度过。
一二十年的时间,好像就一直未能静下心来。
即便此刻,若不是因为预报下雨使得我改变了计划,我岂不是又在洗洗晒晒的重复忙碌中?
午睡后,大雨真正来临。
尽管现代楼房让我找不到青少年时代在老屋堂室内的感觉,玻璃窗下的半截矮墙阻隔了与雨的近距离接触感。
因为那时候大门敞开,我可以直面观雨,可以看雨中来来往往的人群。此刻的我需要站在玻璃窗前,伸出手臂才能感受到雨的存在。
因为那时候,隔壁的一间堂屋内有父母兄弟们在忙碌。而此刻的我一人独在室内,惆怅地捧着茶杯。
然而,此刻的我到底是心生欢喜的。
人生哪能事事顺意呢!
希望明天起床时,仍然有雨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