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一
明明对童年没有多少印象了，眼前的红色卫衣却一如既往鲜艳得那么历历在目，闭上眼仿佛还残留着些许灼烧感。
追随了这么久，又强制自己别开视线了这么久，我在他眼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弟弟呢？好想知道啊……
这是轻松闭上眼后，脑中唯一的一句话。
二
“从小到大，六兄弟中似乎总是小松轻松关系最好呢。轻松总是跟在小松后面呢。”
在上三年级的时候，听到来自妈妈对这段关系的描述，轻松对其是有些自豪的。毕竟，身为长男的小松哥哥是他最憧憬的人啊。这样的话，即便他是三男这点无法改变，他也一直是离长男位置最近的人哦。
因为有六个人，家里一直很热闹。记得有次远房的亲戚来拜访，带来了蛋糕。还未萌生出谦让意识的大家哄抢着吃的，玩得很尽兴。在这方面，轻松总是可以和长男抢到最大的带着草莓的那块蛋糕。看着小松哥哥把全部草莓吃掉后其他四人沮丧的表情，他们两人总是会像恶作剧得逞那般笑得开心。
是的，在轻松眼里只有长男才有资格触碰享有蛋糕的最上层呢。这样的地位恐怕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他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一次，小松哥哥被一对夫妇接走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什么的，但是意外取代了长男的位置后，好像品尝到什么很新鲜很不错的滋味，心情竟然变得很复杂。开心的心情和失落的心情都有，不过因为想到以后吃蛋糕上的草莓的人应该是自己了，甚至有些得意忘形。
不过最后小松哥哥还是回来了，哭着说舍不得大家什么的。……为什么会舍不得呢？为什么会回来呢？虽然轻松知道这是正常的，但是总感觉心目中的长男不应该是这样的形象。他有些疑惑。
不过这种心情很快忘在脑后了……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虽然总是跟小松哥哥一起捣乱，但成绩意外的不算太差。在课堂上总是会给人好好学生的印象。
就因为这点，意外地被老师选为了语文课代表。
一次小测试中碰巧得到的不错成绩被老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了。
回家后把试卷交给父母签字，看到父母责骂小松哥哥后阴沉沉的脸又仿佛开了花一样明亮起来，“轻松很了不起呢！”
看到小松哥哥毫不掩饰的试卷上的红色印迹，比较过后的虚荣一点一点地从心底发出芽儿。虽然又些不可置信，但是三男竟然可以超过长男呢。
之后他开始刻意把心思放在学习这方面了，竟然很快取得了不小的进步呢。虽然可能没有和原来一样多的时间和小松哥哥一起玩了，但是……无论是一步步完成自己所设的学习目标也好，因得到进步，被父母老师夸奖、同学仰慕也好……真的很开心呢。
小松哥哥也是，一直都笑着的，对弟弟夸奖鼓励。
说实话，真的很开心，那段时间，品尝到进步的甜美之后。
三
六个兄弟都进了同一所公立中学。轻松和锻松分到了属于快班的一班二班。一松十四松在五班，空松在七班，都是平行班。而只有小松哥哥却被分到了十一班。
刚进入中学，虽然很紧张，但还是通过竞选成为了班长。虽然有些不自信却恪尽职守想要做好它。一班的大家都很善良，很快地接纳了这个为人处事都过分小心的班长。
第一次的期中考试，所有的科目都发挥得很好。似乎被幸运女神所眷顾，他的微小努力总能换来很大的回报。
原本小心翼翼下隐藏着的自卑感，渐渐被自信所代替。他努力做到了父母和老师都不用费心的理想中的好孩子。
同时，他也有了除兄弟以外的很要好的朋友。通过朋友推荐，从来不关注娱乐的他还有了更加憧憬的对象——桥本喵。也更多地去参加偶像同好会了。
这样的他几乎是所有同学仰慕的对象，看上去实在很完美了。所以，不可避免的，一种名为虚荣的情绪在内心渐渐膨胀开来。
尤其是看到行为越来越放荡不羁的小松。毕竟是处于倒数第二的班级啊，无法避免的堕落呢，无法避免成为坏学生了呢。于是，披着好学生名号的轻松总是微微的抿唇微笑，那个笑容仿佛面具一样让他更显亲切而冷漠了。
所以，不可避免的，他也渐渐与十一班的小松疏远了。
因为学业繁忙，也因为同学老师对好学生的期望，以及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他希望小松没有觉察到，几乎是带着恳求与恐惧的情绪希望着，他们可以无声无息地渐渐疏远。但这怎么可能？
“阿轻最近怎么都不理哥哥了？”偶然在食堂相遇，和自己同行的学生去添菜了。而这时打扮成不良小松和他擦身而过，调笑道。小松染烫过的头发显得蓬松，凑到身旁的时候传来淡淡香味，那依旧是大家共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一直保持着好学生的礼貌微笑终于在小松离开后，微微崩裂。内心浮现的恐惧，以及对小松冒犯举动的厌恶。明明什么努力都不做才会跌到最底层，他在怪我不停下来等他吗？
周末时对小松提出的游玩邀请感到厌烦，“我要学习啊啊”“人渣长男我要看书啊”“我是正常的爱学习的中学生哦”以这样的理由拒绝。
在一次很重要的期中考，前一天晚上失眠的轻松发挥失常了。似乎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接受着老师略带失望的指责，轻松低着头感受胃部传来灼烧般的深深的内疚。
回家后心情也一直很烦躁，和长男因一件微小的事情而争吵起来。
他们之间常发生这样的事情，结果总是分不出胜负。
可恶可恶可恶……明明是自己不努力才成绩比我差吧……既然对我感到不爽就超过我啊……真是的，就好像是我先犯的错一样……所以说啊……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你才是长男呢！！！！
可是啊……总感觉这样的自己……也好恶心，厌弃他的这种如此丑陋的情绪……
与小松争吵过后使劲摔上房门，从家一路狂奔，身侧的景物在加速中变了形，轻松跑到了湖边才停下。大口喘气，压低声音嘶吼着哭泣，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全力向湖中心砸去。待呼吸平复后，抽出怀里抱着的书来背，心烦意乱，加上了诵读声后更觉得嘈杂。
既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就只能加速迈步向前，只能更远甩开他了吧。
湖面上阴暗的浓云蔽日，天气闷热。正值黄梅时节，在湖边一块石头上久坐之后，光线越发暗淡，轻松看天快下雨了，考虑许久，终于回了家。
三年很快，轻松背负着来自各方压力，总是很烦躁，对于其他兄弟的问题也没有多大精力分担，尤其是小松。他总是一个人去图书馆。中考前更甚，有时候会睡得有点晚，看着其他房间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看着其他人的睡颜，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很多。他害怕，害怕承受让人失望后自己的内疚感。
中考终于结束。
他保送上了一所市重点。
喜讯传来之时，比起高兴，还不如说是松了口气。像是终于逃离出来了一般，从他人的期待中。像是站在最高山顶上摇摇欲坠的人好不容易稳住了脚后的释然。
不过释然之后，接踵而来的则是自己压抑不住骄横傲慢。
四
轻松作为为数不多的学生被保送上市重点，而小松上的是技校。
尽管这样，在初中毕业的暑假中，轻松和小松之间矛盾稍有缓和。
兄弟们知道自己所取得的成绩了之后，那些发自肺腑的赞美，成为了轻松内心自我意识膨胀的最好养分。与此同时，先前那些曾骚动不安的某些情绪也沉淀下去，轻松无意识地将内心深处的空虚与不安强压到心底。
兄弟们共同出去游玩、毕业后的同学会、偶像同好会等等……暑假里似乎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放松下来了，安排的满满的行程不知是不是为了宣泄长期积压的压力。
高中前一个晚上，互相告别的兄弟们，六种颜色的行李箱。轻松又想起中考前的那段时光，对自己要去的重点高校反倒生出点恐惧来了。
这是第一次住校，轻松来到宿舍，素未谋面的舍友看上去都有些冷淡。但大家还是都很有礼貌的互相致意。
第一次的开学检测，从未翻过新书的轻松表示很懵逼。考好之后了解到许多同学都有预习这件事，他更加懵逼了。所以当拿到倒数十名的成绩单，他陷入了强烈的危机感中。
一个星期不出校门，整天的学习安排，高中生活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透不过气。而且在这所学校中，他遇到的困境似乎也比想象中的大。
过剩的自我意识阻碍了他与其他同学的交往，抑制了他去求助他人的念头。他一边忍受着过分严重的焦虑感，一边又暗暗自我安慰努力就可以，正如以前那样。
周末回家时父母过分的照料关心让他无法倾诉烦闷，只有增添了自己的压力。
……没有用的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绝对绝对不能像小松那样。
这个家里的希望只有我了吧？因为只有我才算是正常人啊……我必须……我必须……
……如果一无所长的我在学习上也失败了，那我……呵呵，真没用。
于是轻松在周末多次留校，逃避回家，逃避面对父母亲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高中不像初中那样，努力就会看到进步。但他还是坚持着，做出好像很用功的样子。学习的时间占去了午餐时间，占去了睡眠时间，他感到很难受，但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让胃部抽搐的灼烧感，但是他依然很焦虑。明明不想人求助只顾自己埋头努力的他，只是个死钻牛角尖的笨蛋罢了。
第一次月考时还好，但是期中考试又很糟糕，面对老师的问责，他只能强装出自信，保证将名次提上去。三年身为优等生的自我认知无法放下，无论老师说什么他都认真的点头答应。
然而，在接下来的不断考试中，他依然没有实现对老师的承诺。
轻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片看不见任何阳光的沼泽中渐渐下沉，即使他挥舞双臂，踢动双脚，胡乱却久久不放弃地在挣扎。但是他下沉地越来越快。
他甚至觉得同学中每一个人看他的视线中都充满了厌恶与鄙弃，就如同初中的他对待差等生，明明他们对他是那样的无知。但是这不是跟初中时一样正常吗？他内心的感受又有几人会懂啊。最重要的还是成绩分地位啊。
他好累啊。
现在在除了他外空无一人的寝室。他面前是进展缓慢的一张数学试卷，而他脑中是一团浆糊。
地球上过多的人口……其中这样没用的自己还有什么价值活在世上呢？明明好不容易得到了亲人们的认可……到头来只是欺骗吧？可笑的自己，势利的自己，愚笨的自己……迟早会露出真实的一面让所有人失望。为什么自己这么让人恶心呢？为什么自己总是让人投以希望却又让人失望呢？为什么还要傻傻的努力呢……恐怕早已负罪满满的自己根本没有活着的资格吧？但是去死的话，不是逃避责任吗？
为什么呢？怎么办呢？
他的眼泪打在了试卷上。慌忙擦干，但是更多眼泪却掉了下来。
这样忍不住哭的自己……也好恶心……好讨厌自己，能去死就好了……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为什么我是我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到底！！！！
抽屉底的美工刀，手臂上二三十条不断渗出血珠然后滑落的细小伤口，鲜艳的红色又让他想起了自幼起憧憬的对象，可恶啊自己……就应该死去……
他哭得久了，头晕目眩，太阳穴附近一抽一抽疼。很久没吃东西，胃也很疼。他呆呆地盯着手腕上的红色印迹，最后选择继续做数学试卷……
五
难得回家的一天，与父母大吵了一架，自己脾气暴躁得连兄弟都吓坏了。
情绪平复之后，心里难受得过分，但是又找不到缓和的办法，他的心好疼啊，好难过啊，好累啊。还好今天小松哥哥不在家，轻松不太想承认自己有点希望看到他，那个总是很会把握气氛的长男。
明明每个人都没有错啊，为什么只因观点不同就会产生矛盾，产生不可避免的冲突呢？
轻松心底蔓延着恐惧。他自己也害怕生气时跟暴君一样的自己。当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过于自信的时候，就会产生盲目的优越感，有任何反对的声音都无法忍耐。平时也经常作为旁观者看父母或其他兄弟的争吵，他害怕陷入愤怒非常横蛮的自己，无知又傲慢的丑陋姿态……
然而可笑的是，自己同时又在极力掩饰自己的自卑与软弱。
他不想面对现实，只得躲在虚假的快乐中。明明知道这绝对是不正确的举动，但是轻松在看到屏幕上的喵酱时还是超开心的qwq！！！把那些不愉快的都忘记吧！！！放弃没有希望的自己吧！！！
呵呵，可笑至极。
六
晴天。
站在湖前一块泛着青的石头上，湖底的微小波动透过清澈的湖水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逃避很可耻，可是轻松绝望地想到，自己估计已经没有再与现实抗衡的气力了。
所有还是死掉吧（笑）。
他跃入湖中……感受着水温柔包裹全身……
六
……有关成绩的事当然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不可能每次考试都是失误，不可能给你无限次的机会再次尝试。轻松一直恐惧的事情，从山崖上跌落……果然成为了现实呢。
虽然向亲戚们说是高考发挥失常，恐怕也没有人信吧。毕竟结果终归是落榜了。
七
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堕落到和兄弟们一样的存在时，他已经和六兄弟一起作为家里蹲NEET人渣童贞啃老族很久了。
不过，至少初中时的自己还是比兄弟们厉害的啊。不能像小松哥哥那样完全放弃吧？
仔细想想，虽然高中的知识不太擅长，但是找工作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吧？只要拿出努力一定会找到工作，然后得到父母的认可的！！！
多亏了喵酱治愈我受伤的心灵啊～轻松望向屏幕上的偶像，内心充满幸福。
宅在家里又白白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夜晚临睡前是困倦的时候。躺在床上，看着身旁小松哥哥的背影入睡。
意识慢慢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