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负重伤赶了三天的路，他已甚是疲倦，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皮肉撕裂，头晕目眩。
终于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无穷无尽的山脉松木，微晰的目光透过那片葱翠的竹林隐隐约约看见了那熟悉的小桥、流水、人家，炊烟袅袅升起，那是生的希望，死的归所。
一步，两步，再多走几步就可以穿过这片竹林了的；
三步，四步，再多走几步就可以踏过那座小桥了的；
五步，六步，再多走几步就可以走进那户人家了的；
七步，八步，…到了。
一步一步地走着，他脑海愈发地懵乱，眼前也愈发模糊地不能自已，终于，他倒下了。他那本如松般挺拔的身躯重重地倒了下去，已感知不到了疼痛，扬起的尘土扑鼻，他只想着怀中那件红衫裙可不能沾染了灰尘。
他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却只有了最后一丝睁眼的力气，撑着最后一口气还给她，真好！
（贰）
“你醒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将他从一片黑暗中千呼万唤了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好似该很熟悉的。是否昏睡了很久的人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会觉得分外亲切。
他张张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皱眉看看自己，又看看她，眸中尽是茫然与错愕。
“你受了很重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要激动。”她安抚着他，伸手轻拥着他，微笑道，“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一笑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像是一汪盈满了星光月华的湖，赏心悦目得如同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 是 谁？”
“你记不起来 我了吗？”她小声地问道，一皱眉就仿若湖中央惊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看着她，努力地回想着，然一想便就头疼欲裂，脑海中只有无尽苍茫的一滩红色。他还有事，他心间还有牵挂，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明明白白记得倒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一件不能忘记的事。
他发狂似地推开了她，不停地呓语着：“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啊？”
“叶阳天，叶阳天！”她叫道，“你是叶阳天啊……叶阳天！”
“那个名字好熟悉，好熟悉！”他轻声道，伤势还未好，他便已没了多余的力气。
“没关系的，记不起来也…挺好的，我都记得，以后我天天讲给你听，你就能想起来的！”她抿嘴笑着，扶着他平躺了下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想了，先把身体养好！”
她替他盖好了被子，顺势轻轻抱了他一下，红着脸起身，“好好养伤，有事叫我！”
他朦胧的视线随着那个身影模糊了双目，内心深处竟有点儿莫名的不舍和失落，何处而来的怅然，他也不知，就是想要叫住她，他和她真的认识吗？熟悉又陌生。
（叁）
清晨，她撸起袖子在河边洗好了衣服，又一件件在一旁晾好。一个人坐到了门前小桥上休息着，赤脚放进水里，时不时晃起几波水花。
那双澄澈的眸子是湖，将四周的青山林木小桥流水屋舍都映了进去。清风微拂，扬起了她那略显凌乱的发梢。
他从她的身后看去，那是好美的一幅画，画美人更美。
他缓步上前，也非刻意，怎奈脚步就是习惯使然地太轻，让人一时间难以察觉。他站在她背后良久，她都不知，出神得好似只顾留恋眼前的山水鸟雀。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咚”地一声从天而降直直坠落到她面前的水中，成功吸引到了她的注意。
低眸，她对着水中的倒影笑了笑。
“叶哥哥，你好了吗？头还痛吗？”
“不了，就是有些事还想不起来！”他轻蹲在她的身侧，偏过脑袋想要看看她的侧影，湖中映着湖是何样，他很想看看。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她眸中带着期许，让人根本不忍心说不。
“你是小霞！”
“嗯！”她迟疑地看着他，又轻轻点点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他生涩地抬起手，那双本是握沉重兵器的手上老茧纵横，扬起抚上怀中女子的背，忽地轻飘飘的，反显笨拙，连带着的声音都变得笨拙，“我…是不…是带回来了一件红衫裙？”
“嗯，叶哥哥说要给小霞买一件红嫁衣，可是一去就好久，小霞每天就坐在这桥头等啊等啊等的。从初春等到了盛夏，又从盛夏等到了秋至，然后再是寒冬，仍旧未见君归！”
“对不起！”他那笨拙的声音颤颤的。
“叶哥哥说过春青涩，夏酷热，冬严寒，唯有秋凉爽，最适离归。你走的那天也是一个九月的清晨，你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九月的清晨，整整九年，叶哥哥没有骗人！”
“对不起！”
“叶哥哥知道小霞最喜山水不想沾染尘俗，便带着小霞来到了这山水间，隐居在此。叶哥哥还记得小霞最喜欢的那首诗吗？”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小霞因为一句喜欢上了一整首。”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念道：“九月清晨，良人未归待余生。”
他沉默了，手心里捏出了一把汗。
“叶哥哥还说过待你取回红衫裙之日，便是我们成亲之时。”姑娘轻咬下唇，娇羞地说道。
“小霞，我…”
她单手捂住了他的嘴，虔诚地看着他道：“小霞真的已经等了好久了！”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我…”
她吻上了他的唇：“叶哥哥是不喜欢小霞了吗？”
“不是！”
“那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她那双满怀期许的眸子好似不容人说不。
（肆）
“叶哥哥，好看吗？”红裙在身，分外明艳动人。
“嗯，好看！”他笑道，笑下却藏有些许漫不经心。
“叶哥哥你可是说过，只要我穿上你给我带回来的红衫裙，我可就是你的娘子了的！”
“嗯，好！”他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她那如瀑的柔顺长发。她像只乖巧又活泼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中，满眸雀跃。
“小霞，在你眼里，叶阳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小霞眼里叶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值得她用一生去守护去等待的人。他是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万人敬仰，却又侠骨柔情，能为了小霞一人，甘愿与全世界为敌。叶哥哥，你走的时候，小霞真的很担心很担心，想着万一有一天…”她愈说声音愈低沉，掩面将头埋进了他的双膝间。
他轻抚着那轻飘飘的柔发：“我…叶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吗？往后余生，一直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嗯嗯，叶哥哥，小霞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好久！”她抬起头，面颊有两行热泪。
“对不起，对不起！”他替她拭去，自己的眸子却湿润了，他闭眼吻上了她的唇。
是夜，洞房花烛。
（伍）
“开门，快开门！”
“你们是什么人？”小霞一开门便就看见了五个彪形大汉。
“姑娘莫怕，我们是江湖上的侠士，赶路途径此处，想要讨碗水喝！”为首的那个还尚有礼貌地说道。
“好，稍等！叶哥哥，叶哥哥，过路人想要讨碗水喝！”小霞对着里屋喊道，良久却都不见踪影，便就只能自个儿准备了。
“姑娘，你方才叫的叶哥哥是你什么人啊？”有一大汉一直盯着她看，不时地重要搭上话才肯罢休。
“我夫君！”她礼貌地回道。
“那怎么不见他人呢？”
“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小霞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姑娘生得这么漂亮…”
“老三，不得无礼！”那边有人装模作样地喊了声，他却不听，继续调戏着她。
“姑娘…”
“叶哥哥，叶哥哥！”小霞招了招手，推开他跑了过去，“你去哪儿了？”
“我…”
“杀人魔罗一刀，你们快看啊，就是他！”一人喊起来，五人拿起兵器个个疾恶如仇。
“姑娘，他是个杀人狂魔，快闪开，躲开！”
“罗一刀，你伤了江湖上多少侠士，连大名鼎鼎的叶阳天都死在你的刀下，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
“是男人你就放开那姑娘！”
他们还在一个劲地嚷嚷，他背过身去，将她按入到了自己怀中，双手堵住了她的耳朵：“对不起，对不起…”
“你…”她颤巍巍地抬起头。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做小霞深爱的那个人，可是，对不起，我是爱你的！”
他转身拿起刀，同五人厮杀了起来。
她那如湖一般的眸子倒影出了一滩红色，耳畔嗡嗡作响“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罗一刀，叶阳天叶大侠便是他杀死的！”
刹那间，所有的人声都消散了，地上躺了一堆不会说话的尸体。他单刀撑着地，低着头不敢看她，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溅落到了她的脚尖前。
她一步步走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伤痕累累，我都以为你活不了了！”
“对不起！”
“真的是你杀了小霞的叶哥哥？”
“是！”
“为什么？”
“我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了我，替你的叶哥哥报仇吧！”
她捡起剑，一步步朝着他走近，缓缓蹲至他的面前，扬起刀的手颤巍巍的，那双如湖一般的眸子盈满了血红色的悲伤。
“别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将我认成了他，每每听你多说一句他的好，我的每一句对不起好似都显得多十分苍白无力，可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他笑着握住了她拿刀的手，血将她的红衫裙染得更红了，“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的眼睛很好看！”
“叶哥哥，叶哥哥…”
（陆）
“你醒了？”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她，那双眸子如湖一般不知深浅。
“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伤痕累累的，我哭得很伤心，以为小霞的叶哥哥会死。可其实我也没那么伤心，因为他也终于可以去陪他的小霞了。”
“你…”
“对不起，是我在九月的那个清晨，她等回她的叶哥哥之前杀死了她，对不起，对不起！”
深爱的人，飘散在九月清晨的湖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