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林夜歌

我的名字叫做曜。在山林中,曜就是满天星辰,代表着疗治山林苍生的庇佑和照亮大地的光辉。

曜是翻译成人类语言后的字眼,在山林的兽口中,我的名字是山林的星星。

我从小就住在这座巨树树冠里的小木屋中,直到我被爷爷接出山林,到小镇上和人类的孩子们一起读初中为止。木屋是用手臂粗细的原木刨光捆扎而成,三米宽,四米长,里面足够放一个堆杂物的木箱,还有我睡觉的空间。这完全归功于巨树的庞大。这株老树在茫茫原始山林中已经不知生活了多少年,极高也极粗,仿佛坐镇在前 山浅林的树神,守护着背后幽深宁静的后山深林。

我是由虎后养大的,所以尽管身为没有皮毛直立行走的人类,但是所有的兽都唤我做虎王的女儿。然而我又是在狼群中和小狼一起长大的,一起撕扯分食狼群带回的鲜肉,一起在地下翻滚打闹,一起学习狩猎的各种技巧。如今同龄的小狼早就变成了老狼——呵呵,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是狼群中最笨的孩子。母狼冷冰冰地对我说,狼群不要我这碍手碍脚的家伙!

狼群是真的不要我。5岁的时候我就离开狼群和虎后,在山林中流浪,独自狩猎和采集。我没有尖尖的利爪,所以要用到锋利结实的石片;我没有壮实如老树的躯体,所以要依靠一对手臂长的木棍。但是我很高兴我拥有像猴子那样的手和脚,所以我可以不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奔袭,而是攀爬高耸入云的树木。

我就像是山林里的一个异类,但是兽总是喜欢叫我:虎王的女儿,山林的星星。

作为一个被万兽厌恶的人类的一员,我感到受宠若惊呢。

因为从我还在狼群里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人类,此生唯一真正了解我的人类,就是做义务看林员的林岩老人。他教会我作为人的一切,包括语言、行走,甚至是写字读书,学会离开洞穴居住在树顶的小屋里。他要我叫他爷爷。爷爷居住在山下的小镇上,和很多很多的人类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进山一次,狼群都认识他, 而他也恪守着最基本的分寸。

现在捆在我小腿侧面的猎刀,就是爷爷那个时候送给我的。离开狼群独自流浪的第3个月,他在矮木丛里扒出了我,递给我这把猎刀。他说这个东西比石片更好用,他年轻的时候就在使用的东西。果然如他所说,现在的我已经19岁了,在这14年里,我用它毫不费力地割断坚韧的纤维,拆散动物的骨架,而依然锋利如初。

就像书上所写的那样:削铁如泥。

12岁的那个夏末的正午,爷爷又一次上山来,在前山巨树下叫到了正窝在树屋里打盹的我,说要我去镇上读初中,同时还领来一个长头发的少女。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女的人类,和我一样。然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和爷爷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年纪上的差异,还有别的本质上的不同。

她就是我开着花店的姐姐舒蓝鸢,比我大10岁,那时候她还在读大学。蓝鸢姐姐独自爬上长长的软藤梯进到空荡荡的木屋里,叫我脱下身上的虎皮,换上她带来的一 条牛仔布的连衣裙,并且扎了高高的马尾辫,领着茫然的我离开木屋,离开山林,到山下那个我从未到过的镇上,在爷爷家住了半个月后,领我到一个建筑群里报了 名。她告诉我,那个一板一眼的建筑群叫做学校,我将会有3年的时间在里面和别的同龄孩子一起读书。

“3年有多久?”我问她。

“小鹿长成大鹿的时间。”她笑笑。

现在回忆起那副场景,夕阳斜斜的铺展在她的侧脸上,美丽而且优雅,像是在山林里自由奔跑的鹿的毛色,闪烁着生命睿智的光辉。她真的很聪明,但是,却没有考上研究生,大学毕业后只好回到小镇上来,靠一家很小的花店维持生计。

报名一周以后,我就背着书包,穿着牛仔裙到学校里去读书了。教室是一个有着很多窗户的大房间,里面排列着一排排的桌子和椅子,有好多好多和我一样大的人类坐在里面,在一个成年女人的看视下或读,或写。他们是我的同学,那个成年女人就是老师。

轮到我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站起来,却没有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前面那些同学所说的,我都不懂。

“先说名字。”老师的语气淡淡的,全不似姐姐那般温暖。

“林曜。”

“原先在哪个小学读书?”

我沉默了许久,在老师皱眉的时候,张开口,直白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小学。”

3年里,我在教室里听课、看书,回到爷爷家里写作业,在校园里和淘气的孩子打架,上房顶找羽毛球,有时候很晚很晚不回家,待在学校教学楼的屋顶上看月亮看星星。那个高度上照不到镇子上用电这种东西做出来的不自然的灯光,只剩下安静的月光和星光,让我想起山林巨树朝南伸出的那个突兀的大树枝,夜里我最喜欢做的 事情就是爬到那树枝的尖端,坐在那里,坐在浓密如伞的树冠之外,两脚悬空,看星星,看月亮,看月光沐浴下微微泛起银色的林海和雪青色的山影。

只有寒假和暑假的时候我才会彻底回到山林里,重新穿上姐姐给重新缝制过的兽皮短衣,背着短棍携着猎刀继续自在原始的生活。其他的时候,我一边目睹着人来人往,一边怀念着山林里弥漫着的淡淡甜味。离开山林以后才发觉那里的空气比镇上多着一种奇妙的清甜味道,叫人分外地怀念。

我没有朋友。在初一的那一整年里我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习惯于对爷爷和姐姐之外的人抱以怀疑的态度。班主任甚至怀疑我有自闭症,但是每每在办公室里对上我的眼睛时总会避开,并且不再多说什么,对我打架的事情也不予追究。她对姐姐说,我的眼神里,有一种令她感到恐惧的野性。

那个“不知道什么是小学的野孩子”,就这么叫人无法理解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后来考上了绣江学院。

高考之后我又回到了山林,同时带回了一支箫,据姐姐说是中国古典最美的乐器之一。我很喜欢它那种音色,不知道它的旋律飞遍整个月光下的山林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夜里我坐在树枝的尖端,尝试着吹我很熟悉的那些曲子。旋律十分熟练,却总是感到有几分不尽如意。

然后我听见远远的狼嗥,抑扬顿挫,透着几分描述不清的苍凉。

刹那间我突然明白,人类不懂山的韵,就仿佛白天不懂夜的黑一样。在山林里,不能吹人群里的那些曲调。

记忆深处盘旋逡巡着一段几不可闻的乐律,十分熟悉,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来自早已消失不见的群体。我抬起箫,贴在唇上,尝试着把自己溶进这莽莽丛林融融月色中,尝试着把那段旋律复制在我手中的乐器上。

接下来的那几分钟,空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仿佛堕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我看见了虎王,虎后,狼王,狼群,在血迹里翻滚撕咬的小狼,在树丛里闪烁的鹿的毛色,在高高的半空中的木屋。

我的尝试成功了。这段旋律被我起名叫做《浅林夜歌》,然后被留在了山林里。人类不懂山的韵,我何必带它出来给人听。

高中的时候我认识了岳凌远,一个喜欢穿白衬衣牛仔裤的同班同学,高中校园里少见的不戴眼镜的学生。他满脸自豪地解释说这是因为他喜欢登山的缘故。我暗自偷偷地发笑,没让他看出来。

我的高中已经不在山林下的小镇上了,而是在一个比邻而居的城市里。所以我必须要住校,但岳凌远不需要,他可以随意地选择住在学校里或者每天多花20分钟回家休息。其实这样的学生有很多,我注意到他,只不过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好学生同桌居然有一次陪我在偏僻的小巷打群架。

他身上有着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不能够用世俗的观点去框描。比如说,他很喜欢看书,拥有健康阳光的生活情趣,同时也很用功,但是打起架来也是一把好手。

离开那个小巷后我们两个一路闲聊。

“这么暴力的女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居然还随身带凶器?”他说,“这么晚了,学校已经关门,你要去哪里住?”

“公园的科技馆楼顶。”我回答道,“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我从小就是一个野孩子。”

“好吧。”他只好这么说,因为居住在城市里的孩子身上从小就捆着许多破规矩,不能随便带陌生人回家,更不可能带个女孩回家住,而他也没办法另外安置我,“野丫头,你要小心点。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有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再后来,他就想办法从学校和家人的监管下逃出来,和我一起在公园的科技馆楼顶像个野孩子一样露营了。科技馆是一栋很高的建筑,不受城市里霓虹灯的打扰,只有苍蓝色的夜幕和星月的微光,让我很容易想起山林里老树向月的枝杈和悬空的脚下莽莽银色的森林。

“世外桃源。”他枕着手臂随意地躺在星光下看着满天的星斗,“林曜,你是怎么发现这种地方的?”

“偶然。它很容易让我想起我的家。”

“你来自农村?”

“不,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毫不担心身上浅灰色的运动衣会不会弄脏。自从12岁那条牛仔连衣裙以来我就再也没穿过裙子,因为它们太妨碍我的活动了。

听到我的话岳凌远笑了:“野丫头,你当我是白痴吗?想不到的地方?难道是深山老林里不成?”

我知道他是偶然碰对的,因为这世界上不是还有一部电影叫做《人猿泰山》么。但是他毕竟是说对了的。 “你说对了。”我很认真地予以肯定。

那天晚上我给他吹了《浅林夜歌》。只是因为心里突然想要知道,他是不是也能理解山林的存在。

“这个,不怎么成曲调啊。”他皱了皱眉,“但是,似乎有那么一种感觉,是可以捕捉到的。”

可是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也描述不来。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头枕星月,并排度过一整个静静的夜晚。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这样对我说:“林曜,你就像是满天星星里的一个,并不耀眼,也许所有的人都很难在浩瀚的星斗中注意到你,但是并不影响你的明亮,不影响你拥有自己独特的光芒。”

沉默了两秒,我淡淡地笑笑:“岳凌远,什么时候一起去登一次山吧。”

高一的暑假岳凌远来到了山林下的小镇上。他暂住的旅馆离蓝鸢姐姐的花店不远,放假的头一个星期我们每天都会见面,替他准备一些进山必需的东西。随后他就背着他的登山包和我一起步行走进了山林。

我把他带到了前山巨树上的木屋。我还记得那时他的表情是多么的惊诧,不敢相信电影里才有的画面居然真切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然后他回过头来打量我,我脱下了罩在外面的牛仔裙,露出虎皮缝制的短上衣和短裤,背上背着我的一对短棍,小腿的侧面捆着一把猎刀。

“山林的……”他张了张口。

“虎王的女儿,山林的星星——曜。”我说。

岳凌远在山林里度过了一个星期。他离开的那天我没有下山去送他。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我想我现在能理解《浅林夜歌》里的感情了。曜。”

山林就是我的家,我的故乡,我的灵魂所在的那么一个地方。和这个大世界比起来,它是那么渺小,渺小到在地图上甚至找不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就只是山林而已。

就算是这么渺小的存在,它也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不能让人伤害它一分一毫。

有时候我在山林里能够发现人为的捕兽陷阱,甚至是盗伐盗猎的人。他们很多都只是山下小镇上贫穷的居民,但是也有一些人,身上没有小镇居民的气息。

对于陌生的人我习惯于赶他们走,用岳凌远口中的暴力手段。我从来不直接伤人的命,因为他们毕竟是我的同类。但是我不保证受伤的他们在下山的途中有没有遇到其他的兽,进而因此丢掉了性命。

大世界有一种令人厌恶的习惯,就是毁灭一切和它不一样的东西,吞噬一切如山林这样美丽的小世界,把它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喧嚷不休,让它们保持和自己相同的模样,感染上和自己一样的毛病。丝毫都没有想过,小世界是否喜欢,是否愿意。

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会做其他的任何选择。我要留下来守着山林,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努力地保护它,不让它被吞噬。

所以我必须要上学,我必须要知道大世界里与此相关的信息。守着山林的人只有我一个人,爷爷也好,蓝鸢姐姐也好,还是岳凌远也好,他们都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把一辈子都送给山林。但是山林生养了我,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不可以丢下它不管,丢下山林中的兽不管。

我是虎王的女儿,山林的星星。我就是山林的一只兽。

每年夏秋之交的时候,有一个夜晚的月亮是一年当中最圆的。人们在农业的历法中把它的前一夜叫做“中秋”,按着习惯,要在自家的庭院里摆出桌椅和瓜果梨桃以供赏月。人们指着中秋白色冷冽的圆月歌颂它是一年中最圆最亮最好看的一次,但在我看来,那多少缺了一块的月亮独自坐在天穹的最顶端,自以为是地拼命散发过 分冰冷地白光,将星星遮盖住,好像自己就是太阳了。这场面显得很荒诞很可笑,但一点都不漂亮,我从未觉得中秋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在山林的时候,这轮并不 圆满的月只能传达给我一个信息——明晚月亮升起之前,要赶到后山的神目湖去。

这个“明晚”在农历中被叫做八月十六。虽然,它就位于中秋的第二天,虽然,人们在历法之外还有一句俗语叫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没有谁会去关注这真正的满月。除了山林。

后山才是整座山林的主体,几乎所有的兽都生活在比前山广大近九倍的后山里。而在后山的最高处,也是最美丽独特的一片树林里,生长着一个并不是很大的湖。在山林动物们原始简单的信仰里,这片仰面望天湛蓝清澈的湖水被看做是山林母亲的眼睛,如果硬要用人类的语言称呼它的名字,我认为,“神目湖”是最为切意得一 个。每年的八月十六,神目湖畔都会有一场连人类最好的导演都很难想象得到的盛事。

属于山林万物信仰的祭祀。

神目湖是一片极为温柔的水。它周围的原始森林也沾染着它温柔的目光而显得亲切,它们和其他地方的树一样,精壮结实,树干笔直,但在神目湖的上空都自觉地收敛了自己浓密的枝干和树冠,为母亲的眼睛让出仰望天空的视野。

这里是整个山林的最高处,而神目湖边如眉峰般挺立的小石壁,则是真正意义上山林的制高点。

圆月初升的时候,山林中所有的兽全都来到神目湖畔,狼群也好,虎也好,鹿也好,无论平日里相遇会是怎样的掠食与被掠食的场景,今晚站在神目湖前,都是为着同一个信仰,为山林生育了它们而感谢,为山林养活了它们而感谢,为山林给予它们生的乐趣和生的苦楚而感谢。

于是万兽用自己的方式在夜幕笼罩的神目湖畔演绎了一场无法描述的舞蹈。所谓的无我便是在这样真挚的表达中达到。肢体动作也好,有序震颤地鸣啸也好,纯净的不容任何打扰。这就是对山林母亲的诉说,向她感谢,为她祈福。

我是虎王的女儿,山林的星星。我必须在湖水之畔作为兽们最特殊的礼物,向山林祝福。

在跳舞的时候,我抬头仰望夜空,那些星星在我的旋转下旋转成一圈一圈的银色弧线,将天下所有的命运穿成一个有一个同心圆。是的,就是同心圆。但是我斗胆向着这个自然发出一个请求,请求山林与大世界之间,有一个值得爱的相接点。

一切结束之后我爬上了小石壁,坐在它的最顶端,目光向南。八月十六的圆月就沉静地俯在远方森林上。它不像中秋夜里的月亮那般拼命发光活的不自量力,它是温柔干净的橘黄色,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默默地守护着大地、森林以及万物。微凉的夜风在耳畔吟唱,变成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在圆月的眼光里,山林从 不向谁申诉求告,从不需要察言观色。山林母亲微笑着,天边的圆月微笑着,从容、沉静、宽容地生活着。其实圆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用温柔的眼光俯视着大地。我们是山林母亲的孩子,山林又是圆月的女儿,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与圆月与山林与大自然一脉相承,无论如何都割不断的血 肉与灵魂的联系。

但是这个道理,山林之外的人们不懂,他们恐怕永远都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谁的孩子,身上流着谁的血,呼吸着谁的呼吸。

八月十六的天空中,总不会缺少星星。

高中毕业那一年暑假,岳凌远在山上住了整整一个月。八月十六的后半夜我悄悄返回前山的浅林居时,他还在沉沉的睡着。夜的微光从敞开的窗户进来,在黑暗里描画出他安静的轮廓。我仔细的端详着他的侧脸,那么安然平和。我想他很难意识到,他不仅仅对我很重要,他的存在对山林来讲也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山林与 大世界的矛盾也许终我们一生都无法调和,但是,无论是山林抑或是大世界,都在岳凌远这里泄露出了它们的温情,那种斗争之余还互相抚慰着私语着的温情,像是狼窝里两只为了争奶吃而厮打不已的小狼,只是力量稍微大了一点,会厮打地头破血流,会厮打地遍体鳞伤,但终归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还会卧在圆月的目光下互相舔舐耳后的软毛。这不矛盾,我认为这一点都不矛盾。所以,岳凌远你一点都不知道,当你告诉我你好像理解了《浅林夜歌》时我的感觉,你不知道后山神目湖发生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你能留在这里是整座山林默默地许可。你只知道我喜欢你,但是你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特别,你不知道我爱你。

夜的微光仿佛是圆月温柔的眼神——不,不是仿佛,它就是。圆月什么都知道,她最明白这世界的每一个秘密。就在她洞悉一切的温柔眼神里,我俯下身轻轻地在岳凌远唇上印下一个吻,轻到足够让他继续沉睡,但我们互相都留下了对方的印记。

凌远,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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