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四月之后,天气渐渐好起来。不单是可以不再穿羽绒服,雾霾也似乎不那么严重了。整个冬天,雾霾像是按部就班的奉行双休制,人们只求一周能有两天见着太阳。现在,东风连续刮个两三天,人们就忘乎所以的把口罩丢在一旁。
傅睿从上次看病之后鼻炎就没有再犯过。路边的连翘零星开花之后,每天晚上播新闻联播的时间,他就会下楼找吃的,顺便沿着河边散步。出小区往南走一个红绿灯左拐就是农贸市场,蔬果商贩们不到七点就陆续收摊了,但市场外的门面房却有很多好吃不贵的小馆子。
工作前几年跟着剧组走南闯北的机会不少,对食物没什么忌口。但他老家是河南,终归觉得面食最顺口。农贸市场正门往东二十米有一家刀削面馆,名字极其普通——刘姐面馆。
名为刘姐,老板却是一位说话带陕北口音的大爷。十五平米的店里,除了掌柜的之外只有一个跑堂的男孩,从白净面皮和嘴唇上的绒毛看,不超过十七岁,从年龄和两个人说话的语气看不像是大爷的儿子,也不像雇来的,但说不准是亲戚家的孩子。
跑堂的男孩说话显得怯懦,看起来也不太有眼力价,客人少的时候总躲在角落玩手机。老板却不怎么骂他,说话好声好气,掌勺之余还亲自招呼客人。刘姐面馆有一个不成文的特色,除了菜单上写了名字的十几种面,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单做。傅睿上周二坐在正对着门的小桌吃面,一个穿黑卫衣,背瑞士军刀电脑包的年轻人棉门帘进来,张口就说想吃茄子西红柿打卤面,还嘱咐多放蒜,仿若回到自己家吆喝自己的爹妈一样。傅睿从黑卫衣和老板的谙熟程度推测他是熟客。十字路口只有一栋写字楼,里面却挤着几家大型IT公司,每天下班时间电梯都要排队,黑色卫衣多半是其中一员。
傅睿从天转暖后开始按时下楼吃饭,一周总有两三个晚上是在这里吃的,剩下的几天去附近其他店换换口味,再有一两天赴饭局。接连来了半个月之后,老板就已经认得他了,欢迎语从单纯的“您好,欢迎光临”变成了“唷,好几天没来了?昨天刚炖了牛肉,你尝尝牛肉面不?”一般老板推荐什么,傅睿就点什么。他对吃不太讲究,懒得花时间在考虑吃什么上,也想不出什么像多放蒜的茄子西红柿打卤面一样,会让自己念念不忘到点名让老板做的吃食。
傅睿不热衷于饭局,偶尔的饭局主要和工作有关。所以工作中认识的人吃饭喜欢叫上他,理由是他在饭桌上出奇很能讲冷笑话。他从不特意讲笑话,只是有时候明明在一本正经的说话,别人却笑得差点溜下桌。傅睿对这种情况并不介意,常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讲下去,于是大家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每周要付一两次饭局的原因还有一个,室友刀哥是那种只要不出差就每天有饭局的人,有的是应酬性质,有的则纯属消遣。刀哥说,花了这么多时间应酬,不留同样多的时间给自己消遣消遣,人岂不是白活了。刀哥常邀请傅睿一起去吃喝——傅睿是做剧本工作的,肚子里有墨水,长相也破符合大众审美,带他去有面子,还能吸引小姑娘们的目光。一起聚会的人不太讨厌的情况下,傅睿隔三岔五会答应一次,他也需要在饭桌上听些都市传说来刺激灵感。不太想去的时候,他就借口说赶剧本,摊摊手露出遗憾的神情,等刀哥在卫生间鼓捣半个多小时,大摇大摆地出门去后,再自己下楼吃面。
刀哥上次出差去了新疆,二十多天才回来,这次出差除了带回大枣和香梨,还带回来一个新女友。归京接风宴是刀哥自己给自己张罗的,不过是借机喝酒吹牛而已,刀哥在饭局上给大家介绍了女友菲菲。菲菲是白羊座,马上要过生日了,刀哥还托在奥地利出差的朋友给她捎个施华洛的水晶回来当生日礼物。
菲菲是摄制组的实习生。虽说是实习生,但其实比刀哥傅睿他们也小不了几岁。人家以前学的是和影视丝毫不沾边的会计专业,毕业后被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外派到中亚国家吉尔吉斯斯坦当工程队的出纳,一年才回国探亲两次。吉尔吉斯斯坦政局太乱,工资高又没处消费,整天除了算账就是在宿舍里下载电影看。五年下来存了一笔小钱,但觉得这份工作实在憋闷得慌,合同一满就赶紧辞职了。刚回国时,菲菲还有一阵适应,后来突发奇想用存的钱报了个电影学院的研究生班,打发时间和职业转型一步到位。
喝酒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半,家远的有点受不了了,纷纷到路边打了车。有的人是平时不开车,有的人知道今天要喝酒,特意没开来。等其他人都走了,刀哥说要送菲菲回电影学院对面的住处,两个人沿着元大都遗址公园的河边走了。傅睿心知肚明这就是晚上不回来的意思,悻悻地自己打车。等了半天一辆空车都没有,想用手机叫车时才发现手机也没电了。
从牡丹园走回住处只有不到两公里,傅睿抬头看看月明星稀,索性把手揣进呢子大衣的口袋里,转身闪进胡同,往住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