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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出来!”木青乜斜着眼,捏着盅儿半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嚷着,那两只脚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房间里仍然没有动静,木青那盅酒往嘴里倒时,把头一歪,酒水就顺着床头缝儿流了下去。床底下像是打了个炸雷,“啊啊啊啊,你要死啊,在床上撒尿!”那人照着床板一掌击出,木青应声跌落,屁股着地,当真是平沙落雁式。
捂着屁股看时,那女子正擦着脸颊,细眉倒竖,满面怒容。“黄天伟,你不要觉得我打不过你就会怕你,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而你也永远得不到我。哪怕能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所以,再见啦~”木青打了个滚,话音没完,就滚到房外了。
黄天伟好不容易才逮到他,哪会轻易放过。正要施展“踏雪寻梅”的轻功来追赶,一群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个管事模样的站了出来,“那位,额,那位滚出去的客官说了,这里的一切消费由黄姑娘买单。”说着还向她投出了一个“我都懂”的表情。黄天伟银牙紧咬,“我买你妈个头啊!”丢下银两追了出来,哪里看得到人影?此时正值牡丹花会,各路达官显贵齐聚于此,洛阳城里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全是人头,找到木青谈何容易?
黄天伟略一思索,那狗官肯定也来凑热闹,木青定是寻他去了。打定主意,她从人群里撞开一条缝,往城北奔去。
一边走一边打听,城北有座茗香楼,里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堪堪比得上王府相邸。又有佳丽无数,且无一庸脂俗粉,有懂曲儿的,有识香的,有知书的,有和诗的。更堪那七位名花,据说天资比起七仙女也不遑多让,琴棋书画自然精通,五绝长律无不达熟。黄天伟越听越高兴,这等富贵烟花地,还愁那等狗官不露头?
换上男装,黄天伟乘轿到茗香楼。那老鸨领着姑娘们在门口迎接客人,看到她落轿,早围了过来,拥进里面去了。这茗香楼果然名不虚传,陈设典雅,装潢气派。四处一看,房间除了门牌,大小装饰完全一致,隐隐有些像蜂巢之状,想是为了节约空间设计,此必出自某位名匠之手。
姑娘们看她模样俊秀,气度不凡,都往她身上贴蹭。黄天伟眼珠一转,把她们推开,仰起脸,装腔作势地说“我只要七位名花。 ”那姑娘们哄堂笑了起来,“不是我们嫌你,你知道和姑娘们厮会的都是什么人吗?” 黄天伟轻蔑一笑,“像我这样的不行吗?”姑娘们笑得更大声了。
她们正说笑间,楼上忽然吵闹起来。抬眼看时,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正是这店里的龟奴。一群人追下来继续围殴,那龟奴瞅见个空,滚了出来,往黄天伟这边奔来。眼看他越跑越近,黄天伟为免多事,侧身后退。龟奴不偏不倚又撞了过来,她惊觉事出反常,抬脚一踢,借力向后退出六七步。然而她还是吸入了龟奴撒出的粉末,登时手脚微软。
黄天伟情知不妙,靠着柱子,大脑飞快旋转,思考逃生之道。那龟奴站起身来拍拍手,洋洋得意道,“中了我的强力蒙汗药,就乖乖等着我主子收拾你吧。嘿嘿嘿嘿。啊,主人您来了!”黄天伟看时,来人面容焦黄,眼眶深陷,活像一具爬出坟墓的僵尸。
那人俯视着她,“黄天伟?”黄天伟不语。“你张不张口都一样,你当我们是吃干饭的吗?不怕告诉你,从你出现在洛阳,我们就盯上你了。"龟奴赶紧接话,大咧着嘴喊道:“知道我们主子什么身份吗?姓仇!哼哼。”说话间,他那脚趾头都要翘到天上了。黄天伟大怒,“你是仇顺那老贼的儿子?”仇奎不搭理她,照着那龟奴屁股一脚就给他踹趴下,“就他妈你嘴快啊,你他妈才信球你,你他妈全家都信球。”然后转过身来,换上了一副标准的笑容,“正是在下,嘿嘿。”黄天伟举起拳来,欲往他那黄脸上重重一击,奈何药劲已发,打上去却毫无力道。
“黄姑娘好手法,真让人无比上头啊,哈哈哈哈。”
当时朝廷刚经过政乱,吏部侍郎仇顺、礼部侍郎王丰、户部尚书李兴、大元帅苏旺等一批权臣,勾结宦官,将以吏部尚书黄英、礼部尚书木恪为代表的一批忠臣良将迫害。其中黄家木家被指和镇国大将军袁立仁同谋造反,全家抄斩。幸得袁将军麾下副将卢飞秘密将三家孩儿救下,隐姓埋名至今。天下百姓暗祭忠臣之灵者众,无不想生食奸臣血肉。今日听到如此对话,醒事的人早已明白七七八八,怎能让忠良之后再受残害?
于是大家故意闹起来,醉酒的醉酒,打架的打架,把仇奎和黄天伟分割开来,黄天伟趁机往外面摸去。只是手脚无力,走了两步已经动弹不得了。眼看人群要散,楼上跳下人来,两手一抄,将黄天伟扛到肩上,飞奔上楼。
驱散人群后,有人向仇奎报告,见到一人扛着黄天伟往楼上去了。混乱中仇奎头上被打了几个包,他打发手下去细细搜查,自己坐在那里叫了个姑娘在头上揉包。见他来历不凡,老鸨屁也不敢放一个,只站在一边心痛损失。
木青把黄天伟扛上楼后,随便找了一间房把她扔了进去,又给她灌了一些粉末。不大一会儿,黄天伟感觉力气回来了一些,抓起木青的手就咬。木青猝不及防,椭圆形的牙印正要渗出血来。”你属狗的啊,逮人就咬!”“那你也得是属狗的。”木青无可奈何。
“你说咱们能躲过去吗?”“像你那么笨肯定躲不过去。”“……”“告诉你多少遍了,得动脑!”
“蒙汗药的解药哪里来的?”“街上有卖的啊!”
搜查的人越来越近,再过两个门,就要到他们这里了。
“咱们不动动吗?”“不急。”
“哎哎哎,你去哪?”
木青站到门口,捏着嗓子大喊:“逆贼在翠眉居!逆贼在翠眉居!”
黄天伟目瞪口呆,“你脑袋坏掉了?”“这里的所有门牌都被我摘掉了,我又另外写了二十个翠眉居的门牌,这里这么大,少说有两百间房,前后左右院里都有,够他们好找的了!”
果然外面的脚步都散去了,木青轻轻推门一条缝,往外窥视。楼上一个人也没有,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木青拉上黄天伟,弓腰沿着栏杆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好在他们这里装修奢华,他们躲藏在装饰品后面,很快摸下了楼。“不从后门走?”“从正门!”
摸过大厅,木青拉她进了一间库房,里面伙计正要喊叫,被黄天伟一下点晕。两人换上妓女服装,把那浓厚脂粉往脸上一抹,果然辨不出模样了。
他们模仿着那些姑娘的姿态,惶惶恐恐的,走出了大门。已到亥时了,花会时期并没有宵禁。黄天伟长舒一口气,总算是逃出生天了。“站住!干什么的!”仇奎的声音。“转过身来!”他两个交换个眼神,缓缓转过身去。
“拿下!”他身后的小厮蜂拥上来。“这个时辰了还在这里晃悠,定有古怪,不是逆贼就是逆贼同党。”仇奎眦着眼,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二十来个小厮渐渐逼近,黄天伟率先发难,一拳一脚撂倒了一个。看她如此犀利,剩下的小厮们不敢上前。仇奎见捉对了人,跳起来喊:“捉住一个,赏钱两千,她刚中了蒙汗药!”
小厮们一听,合圈围了上来,个个跃跃欲试。黄天伟冷冷一笑,展开身姿,一纵进入人群,手揽脚踢,顷刻间放倒了一群不会武功的喽啰。她一脚踩在喽啰脸上,问他“刚才说你们主子姓啥来着?我忘了,你再告诉我一遍!”那喽罗吃痛,一想这也不得罪主子啊,脱口而出,“姓仇,姓仇!”
见仇奎铁青了脸,黄天伟和木青欺身而上,一个攻他上三路,一个攻他下三路。仇奎见敌来者不善,深吸一口气,扎起马步,劲起丹田,力贯双臂。黄天伟率先攻到,只见她右拳虚握,似是要击他面门。待仇奎揽臂护脸时,她又变招,右臂一提,一个肘击从他两臂间自下而上突破,狠狠打在仇奎的下巴上,当时就脱了臼,那下巴耷拉下来。仇奎不及顾疼,木青也已攻到。先是一招秋风扫落叶,踢在了仇奎右腿上。谁知竟像踢中了顽石,木青抱着腿跳了起来。“你这是啥缩壳武功?跟个千年的王八似的!”木青看他马步扎得好,撂完话也不去攻他别处,只出尽阴招,把仇奎折磨得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呜呜啦啦不知道说些什么。
仇奎本以为只凭自己完全不惧木青,哪知黄天伟药毒已解,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一寻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寻个他们攻击的间隙,踮起两条腿就跑。黄天伟见他要跑,追上去又朝他印了背心一掌。木青一边追一边掷石子打他。仇奎不顾他们攻击,只顾跑。
他两个誓要击毙仇奎,以略报国仇家恨,就一直追着他。黄天伟轻功卓绝,在不远处的一个花坛旁捉到了他。面对仇人的求饶,木青怪笑向前,挥剑挑断了他手筋脚筋。此人虽百死不得赦其罪,但是看他拖着残躯滚动的样子,两人实在于心不忍,找准了他心窝,一下免了他的痛苦。
“木青,这就是报仇杀人的感觉吗?为什么我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加难过了。木青,我不喜欢杀人。”黄天伟扔下剑,抱膝蹲到了地上,竟要哭了出来。木青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意,反而愈发沉重了,仇恨真的能报得清吗?但是一想到当年躲在人群里看到被斩首的一家六十三口,他们的命谁管过?真的有资格替他们原谅仇人吗?
“哎呦,被这个老小子坑了,我们快溜!”木青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黄天伟快步离开。
“杀了人,就这么走了,你不觉得太不合理了吗?”路上转出一匹马来,上面的人全副披挂,脸色黝黑,杀气森然。说话间又涌上四五十骑,将他们围了起来。
正规军的战力自非此前的小杂毛可比,黄天伟面色凝重起来。木青呵呵一笑,拉着黄天伟折身回去。苏雷挥手,军士们立即围了上来。
看仇奎尸首时,那血早就流干了。木青把它扛到肩上,转身和苏雷说话,“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想你和我肩上这位朋友必定认识。这位朋友被我玩儿累了,才睡一会儿你就来打扰,真够不体贴人的。”
“你姓木是吧,那你听好了,我姓苏,苏旺的苏。”
果然不出所料!
木青挨着黄天伟,冲苏雷吹口哨。“仇尚书的儿子现在我这儿玩累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多不好啊,你说是不是啊天伟?”黄天伟应声:“仇公子太顽皮了,被我点了睡穴,待会就醒了噢。”他俩一唱一和倒也自然。
仇奎虽然草包,但也是高官之子,苏雷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着痕迹,厉声喝道,“仇奎已死,左右给我上啊!”那左右的马就往里冲,黄天伟丝毫不惧,挽起剑花,脚下发力,一跃到了马头上,将那当首的一人拍下马去。苏雷没想到她如此武功高强,这兵马又是借的城防军,不可轻易损失。
一击即中,黄天伟快速退回。木青甩了甩胳膊,把仇奎抛给了她。“你说仇公子死了?哦我知道了,你是盼着他死对不对?他一死,他家的娇妻就是你的了对不对?”
“你再风言风语,我打碎你的天灵盖!”苏雷天生是个暴脾气的,一听这话哪能不怒?抄起长戈拍马冲去,要到眼前时,又看到黄天伟肩上的仇奎弹起腿来,作挣扎状。苏雷的副将慌忙上来拦住苏雷,对着耳边如此如此。那苏雷换了笑容,对木青说,“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仇兄弟?不妨谈一谈?”
“你仇兄弟是我的就护身符啊,放不得。你见过将军自解己甲的吗?”
“仇大人上达天命,下恤民情,我实在是佩服得很。他的爱子遇到危险,想必谁都有护他之心。阁下不会残害忠良吧?”
“残害忠良?你们残害的还少吗?”不等木青答话,黄天伟早忍不住了。
“黄~尚书中饱私囊,勾结外邦,那是死有余辜。咱为朝廷卖命的,可都得管好自己的屁股啊,一旦坐歪,那脑袋可就悬了。”
“放你妈的狗屁,吃我一剑!”话音未落,黄天伟扔尸给木青,已飘到苏雷马前。苏雷一惊,掣起长戈往前刺去,被黄天伟晃身躲开。身形刚稳,黄天伟一跃比他马头还高,举剑就劈。苏雷慌忙招架,挥戈慢了,右臂中了一剑,血流不止。黄天伟得理不饶人,脚尖勾着他的鞍子,转到苏雷身后,挺剑刺出,只听叮的一声,刺到了里面的软甲上。苏雷浑身冷汗,戈尾后扬,试图把黄天伟给挥下马去。黄天伟知其用意,一手按住他的头盔,一手挥剑来刺他脖颈,顺势从他头顶又翻到马前。只是苏雷脖子一缩,又给刺到头盔上了。这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反应过来时,黄天伟已经斗他一回合了。
见黄天伟出击,木青只得帮势。他窜到黄天伟身旁,和她并肩立在一起迎敌。兵士们缓缓围上,将他两个包围到垓心。高头大马将本就昏暗的地方遮得更黢黑一片。“给我看好了啊,不要让这两个反贼余孽跑了!”苏雷下马,挺着长戈站到黄天伟面前,“你武功高有用吗?我人多啊!”兵士们纷纷下马,持矛挈戈挥舞而上。黄天伟面无惧色,纵横跳跃,舞剑成网,护住木青。木青也是左冲右突,但是被封锁太严,始终无法突破。
两方对峙了起来,木青暗暗叫苦。时间一长,对方的增援又会更多,到那时必定更加棘手,必须想法速战速决。眼神一瞥,他又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尸体。敌人越围越紧,恰恰就只剩下戈矛挥舞的空间,那苏雷也觉得胜券在握,负手在旁冷眼相看。
木青心里暗暗盘算,待兵士们完成一次戳击之后,他立马把尸首抛到人群上空,大喝一声:"转头!爆!”黄天伟心领神会,迅速转过头去,积蓄功力打在尸体上,当场尸体肉沫横飞,糊住了人们的眼。木青和黄天伟怎会放过如此良机,闪身动手,杀去二三十人。木青欲要突围,他抬脚踢开眼前兵士,突然胳膊一沉,被戈身扫了一下。就这么一耽误,缺口又被补上了。已经突围而出的黄天伟见他危急,又杀到他身边。两人同心戮力,浴血奋战,将人都解决了。临要走时,木青又一人给补了一刀。“杀人的事,我来做!”
大路上想必已经被封死了,木青带着黄天伟沿墙摸到河边,潜入水中沿河而下。
“苏雷和仇奎已死,我打探到消息,王承也在此间。”“你还要去?”“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从生下来就是要报仇的。”看黄天伟愁容满面,木青打趣:“就像你生下来就是要儿孙满堂的。”“你要死啊你!”
洛阳牡丹冠绝天下,这几日木青和黄天伟乔装打扮也偷偷逛了一番花会。一路上虽然守卫重重,倒也凭着他们的聪明机灵蒙混过关。花会期间,好像全城里的百姓都把自家最美的花儿都搬了出来,街道上处处都是姹紫嫣红的景象。木青簪一朵脂红的在耳边,忽看到一朵淡黄色的,像是出落于污泥间的淡荷,雅致无伦。他趁人不察,偷偷采下别到黄天伟鬓上。“嗯~还不错。”黄天伟暗暗喜悦。“鲜花插牛粪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哈哈哈。”知道他平时没个正经,黄天伟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牡丹花大红色的居多,盛开着像是火舌一般。也有一些淡黄色的,称作御衣黄;那类瓣尖儿发白的,称为璎珞宝珠;里红外白的,称作银红巧对。更有紫色的、绿色的、粉红的等等,品种繁多,不能一一说尽。那就不得不感叹花儿匠的巧手妙思了。
“花儿这样好看,要是大哥在的话,指不定又要做出多少文章来。”
“又要怪我们胡闹了吧。”木青撇撇嘴。
木青、黄天伟和袁晟从小被收养在那个刘姓副将家里。在他们十来岁时,奸党上门,杀了老副将,三个小孩走投无路,眼看被害在即。一采药人拿一把锄头将他们尽数赶走,并领回山门习武修文。袁晟年纪最大,木青次之,黄天伟再次之。袁晟心地仁善,学得一手上好医术,且兼满腹经纶。对待两个弟弟妹妹,袁晟更是细心关照,体贴有加,是他俩心中最好的大哥。可惜采药时不幸跌落悬崖,英年早逝。
回忆往事,黄天伟不禁红了双眼。师父仙去,他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却只剩他二人孤苦伶仃,只觉世界之大,竟没有归处。她靠到木青肩头,喃喃道:“我们不要报仇了好不好,我们就快快乐乐地隐居深山,男耕女织,孩儿绕膝,鸡犬双全,岂不好过如此打打杀杀?我真的好怕。”
木青看向她,只见她低着眉头,红了双眼,那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儿,白皙的脸颊划过泪痕,好不叫人怜爱。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听你的!”
当晚木青趁黄天伟熟睡,蹑手蹑脚出去了。黄天伟睁开眼来,擦干泪珠,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