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不会爱你,不是你不好,而是因为是你”
1
我离开的时候,朱庆之还在睡觉。我蹑手蹑脚的关上了房门,走上了夜色朦胧的大街。车站最早的车票是凌晨六点开车,现在才凌晨四点。凌晨的朱街街道冷冷清清,街上行人稀少,有几户人家房里的灯已经亮了,从屋里传出几句微弱的说话声。
沿着朱街街道一直走,拐个弯就到了朱街车站。朱街是一座落后的小城镇,车站在马路旁,其实车站也只是在马路旁搭了个棚,有一张木椅。要搭车出城的人,来这里等车便是。最早六点开车,最晚七点停车,间隔两小时一班车。
寂冷的夜在无人的时刻显得异常安静,风吹吹路旁的树叶瑟瑟作响。我坐在木椅上,抬头发现夜空的星星不多,一轮弯弯而细长的月悬挂在远处,与它对望,像是从它的明亮了看到了黑暗的自己。
不知坐了多久,远处的山间隐约透出了微弱的晨光,天空渐渐出现了鱼肚白,橘红色的慢慢染红了半边天,像染料一般在远方的天空中渲染开来。
“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早过来等车呀?一个人在这里可不安全啊。” 我坐在木椅快打盹儿的时候,身旁来了一位大婶儿。她是朱街本地人,我知道她,是我们寄住的那户人家的亲戚。
“大婶,你也这么早。你要出城卖菜吗?”大婶身后挑了两箩筐的新鲜蔬菜。
“是呀,城里今天是赶街的日子,拣些新鲜的菜去卖,兴许能多赚些钱。”大婶身上背了个包。
“赶街人多,也许生意是会好点。” 我拉拉胸前的衣服,笑着对大婶说。
“小姑娘,你男朋友呢?他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嘛?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车啦?” 我和朱庆之刚到朱街的时候,就是她引领我们找住的地方。她自然认得朱庆之。
我看着车来的方向,没有回答大婶的问题。
车来了,我帮大婶把菜箩搬上车,找了最靠后面的位置坐下。天慢慢地亮了,我到城里的时候朱庆之该醒了。若是他想追我,怕我已经搭上列车离开了。车启动了,身后的景物渐渐消失在眼前,倒退的影子越来越远,把身后的喧嚣与安静全都抛在身后,包括朱庆之。
2
你是否经历一段只想逃离的日子,厌倦了当前的生活,只想离开。不管是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那个让你心生厌倦的地方就好。你总以为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在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大声地吵闹,大声地笑,大声地对着所有人说话,而不担心会有人因看不惯你而重伤你,你也不必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不必真的像做贼一样躲在一旁受人排挤。
我躲在房间的角落,好几天都不出门,害怕见人。我已经从学校休学回家十几天了,天天躲着房间里,不敢说话,不敢出门。我还是很没有安全感,闭上眼睛就看见所有的人朝我吐唾沫,对我指手画脚,说我是个不要的脸的贼。我耳朵里充斥着她们尖锐的声音,不停骂我:“贱人。”
她们诬陷了我在宿舍里偷了她们的钱,还四处宣扬说我不要脸,偷了钱还死不承认。而我自始至终从没有手脚不干净,偷了谁的钱。同为一个宿舍的同学,竟如此重伤我。我不彪悍,但面临着自尊被践踏的时候,我找她们理论,说不清了便打了一架。
班主任将我们叫到办公室,非常生气地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快就要一百天高考冲刺了,你们不好好复习,竟然学起了打架!”
我忍着泪水,死死地盯着班主任,说:“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在我的头上扣屎盆子?!”
“明明就是你偷了我们的钱,还不止一次!” 对方两个人抨击我一个人,自然是人多势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钱了?什么时候?”我自然是知道她们不会轻易罢休,更不会放过我。
“好啦!不要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班主任想要压制这场争吵。
“我们的钱不见了,有好几次,明明我们出门的时候还在,可是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我们走的时候就剩她在宿舍了!” 对方挤眉弄眼地对着班主任说。
“那你们为什么总是把钱落在宿舍?为什么不带走?”班主任问。
“有时候会忘了啊,有时候只是出去一下下。” 其中一人说道。
“每次都忘了,您可真是提前老年痴呆了。” 用这样的小把戏就想陷害我,真是幼稚!
“就因为这个你们就打架?几个女生撕扯在一起,像什么话!说不定你的钱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回去再找找,有什么事情再说!别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现在是关键时期,不想叫家长来学校的都给我安分一点!”班主任严厉地下了最后通牒,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他自然不想上面的领导知道。
回到班里,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而我感觉他们是都在看我。我知道这件事情在整个高三级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那两个人是学校出了名的太妹,从她们嘴里说出去的话,假的也会被传成真的。
我走在路上,迎面走来的人看会饶有兴趣的看我一眼,然后成群的说悄悄话,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我知道我成为了别人饭后的谈资,休闲时间的笑话。
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其他人都对我闭口不言,大家都对我我遭遇深感同情,可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替我说话。大家都怕她们,谁跟她们作对,下场就是跟我一样。而她们乐得自在,嘴里吐出一些肮脏的话语,只是说给我听。
我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睛都是被人怀疑的眼光。在宿舍,总有听不尽的脏话,在外面,总有说不完的闲言碎语。我再也静不下心来学习,也再也没有力气去据理力争。我深深感到一种要命的无力,我只想远远逃离这样的环境,而我并没有勇气去做决定。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做好自己就好了,流言让别人说去吧。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催眠中度过了度日如年的时间。
谣言并没有止于智者,而是传得更加的荒诞。不再是我的自尊能接受的了,触及底线的事情,拼了命也是要守护。
“你到底干什么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语言说清楚的?非要动手?”办公室班主任无奈地看着我。
“现在是越来越接近高考的时间,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的复习。你向来成绩都是班上排前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把这件事情解决一下?”班主任继续说道。
“给你换一个宿舍吧?有矛盾不要住在一起就好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把学习抓起来啊,难道你不想考大学了?”班主任的语气软了下来。
“我想回家,我回家复习。” 我看着班主任的眼睛,说:“我回家休息一个月,这个月的功课我会自己看着办。”
“唉~,看你的状态也确是应该好好调整一下心态。就一个月的时间,调整好了心态就赶紧回来复习。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
一个人不够强大的时候,也不够智慧的时候,能想到的就是要保护自己,不管用什么方式。因为幼稚,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并不强,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保护自己才对。有的人面对被欺凌的自己,唯一想到的是通过暴力来捍卫自己的尊严。而有的人,唯一能做的是选择忍气吞声,得过且过。
鲁迅先生说: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我选择了先爆发,后死亡。回家只是换一个方式继续折磨自己,换一个环境让自己痛苦。本以为回家了不必看见那些恶心的人,心情就会好很多。然而并不是,在家里虽是自由了,可心里憋着的气却越来越难受,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更容易刺激一个人大脑。我越来越害怕一个人呆着,却也越来越不敢走出家门。我像个极度矛盾的个体,在自我封闭的空间逐渐接近死亡。
3
我更新了个签:提拉米苏。
刚刚更新完,QQ的灯就闪烁起来。
朱庆之发来一条信息:提拉米苏,源于意大利,是一种蛋糕,寓意是:带我走或者记住我。你想要去哪?
我看着朱庆之的头像,竟有一瞬间想哭。每一次我更个签,他总是第一个发现,也会将我想表达的东西查个清楚。
我回了他:哪里都好,总之是离开这里。
他发了一个疑问的表情:那你现在在哪?不是要上课吗?
我看着手机屏幕的字,难过得想哭,却又不想告诉他自己是个缩头乌龟,遇到事情就知道钻龟壳。
他又发了一条信息:我最近刚好有个探亲假,部队里已经批准了。可以回家探亲半个月。
他总是这样,我说一句,他会往深处想很多。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有些事情,想不一定要做,或者说不一定能做。
他马上回:不一定能做?你担心没有钱?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我在顾虑什么,他统统看得见。
见我许久没有回复,他又发来信息: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有钱,这些年在部队里攒了些,没有怎么花。
朱庆之啊,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副对我掏心掏肺的样子。每次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都要不留余力地哄我开心。而这次,你都不知道我发生什么事,就想着要陪我扛过去。
他又发来一条信息: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会带你走。如果你不想我带你走,那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啊。
朱庆之啊,我现在能怎么办。除了抓住你这棵救命稻草,我还能怎么办?
有些人就是对你好,从没有对你有什么要求,他就是想要把最好的都给你。朱庆之就是这样,需要他的时候他像个英勇的战士,会手拿刀刃,身披铠甲地站在你面前,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像个隐晦的精灵,徘徊在你的身边却从不让你看见。
我回了他:好。带我走。
他回了一个大微笑:嗯。你在家等我两天,我今晚收拾东西,搭火车回家接你。
我和朱庆之是从小就认识的,从小学到初中都腻歪在一起。初中毕业后,他说他想去当兵。结果他真去当兵,在福建。
自从他去当兵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而现在,他要做将近20个小时的火车回来了。
4
朱庆之来接我时候,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三年不见,他明显的长高了,身材很健壮,手臂结实。他将头发剪成了平头,皮肤黝黑,笑起来牙齿很白。说兵哥哥迷人,真的不是骗人。
他朝我笑,让我想起了《远方》的歌词:宽厚肩膀,手指干净而修长,笑声像大海,眼神里有阳光,我想象你,一定就是这样。朱庆之,就是记忆远方的那个人的模样。
在火车站,我看着人群嘈杂。朱庆之坐在我旁边,背个大大的背包。
“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我扯着朱庆之的衣袖,感觉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你后悔了啊?”朱庆之看着怯怯的我。
“没有。只是觉得不真实。我们去哪里?”
“你不是想去最南方吗?我们去最南方。那里安静,朴素,自然,随性。”朱庆之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嗯。那就去人烟稀少,落后一点的村落。去感受一下原始的生活。”我看着朱庆之,眼前的这个大男人,真的长成大男人了,眉宇之间不再是年少的慌张或愁眉不展,更多的是一种坚定。
火车上,朱庆之跟我讲他在部队里的生活,早上五点就要起来跑步,还要背沙包,扛水,练习打靶,他说的这些只是在电视上看过。
“一定很辛苦吧?是不是部队的规矩特别严格啊?”
“嗯。刚开始去的时候觉得辛苦得快撑不下去了。整天训练,站军姿,站不好就罚站,直到站好了为止。那时候每天都是累得趴在床上就能睡着。”
“那你怎么熬过来的啊?那么辛苦,身体肯定吃不消吧?”
“也有快熬不下去的时候,有好几次差点没挺住。”朱庆之说的时候看着我。
“请问,那是什么让你挺住了呢?”我朝他挤眼,本是想调皮一下。
“快挺不住的时候就想你啊。”朱庆之想都没有想就说了出来。
空气瞬间像凝结了一般。
我不敢看着他,扭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艹,你以前不是老说我像个娘娘腔?说我弱不禁风。我当然要坚持下去了,不让自己变得强壮起来,回来等着你嘲笑我啊?”朱庆之见我不说话,开口说:“熬过开头两个月,慢慢地就习惯了,后来越发喜欢部队的生活,规整,自律,自强,极能磨一个人的性子。”
“好啦,,现在换你嘲笑我弱不禁风囖。你看我现在瘦得风一吹就要倒了。”我捏着朱庆之的手臂,手臂的肌肉真是很实啊。
窗外的暮色,呼啸而过的风景,身旁的朱庆之,都在提醒着我,我正在远离那个讨厌的地方。
朱庆之睡着了,在我的身旁。我看着他,再看看车窗外一片黑暗。我骗父母说我回学校了,我又骗老师我回家了。我正在做一件异常疯狂的事情,也许会成为一生中无可挽回的事情。高考再即,心却丝毫不能平静。若是不能抚平内心的焦躁,恐怕是更不能好好的参加高考了。我感觉自己是在于自己做一场豪赌,而朱庆之对这些都无从知晓,却也从来不过问。他体贴地让我心生愧疚,他没有理由参与这场我与自己的较量。
将这些荒唐的事情归结于青春的年少无知,好像太牵强了。年少无知不能作为自己逃避生活的借口,其实我都知道,只是根本无人能劝说和理解那份在我心里疯狂生长的执念。若是我不去完成,我就会陷入了狂躁。
这是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我对自己既痛恨又心疼。
“你哭什么?怎么了?”朱庆之醒了,看见我对着黑夜泪流满面。
我摇摇头,憋着眼泪。可眼泪就像下雨一般,从眼角坠落,止都止不住。
“哭吧。有我在。”朱庆之站起来,把我拥入怀里,任由我的眼泪沾湿他的白衬衫。
你的生命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不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是站在你身旁,给你最安全的怀抱。
5
我在朱庆之的怀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南方的一座小城。
“我向这边的人打听过了,有一个叫朱街的古镇是这边最原始的一个村落,那里人少,地方却很美,听说是大山环绕下的一个村落,在山脚下房屋沿着水源处而建,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翠绿成荫的树木。我们就去这里。”朱庆之一手扶着我,一手提着包。
“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我的脚都有些浮肿了。
我和朱庆之在当地人的介绍下,坐上了去朱街的车。车上我晕得七上八下的,朱庆之在一旁扶着我,抚摸我的后背,使我舒服些。又让我靠在他的大腿上睡觉。一路上,他总是把我照顾得很好。
到了朱街,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大路旁建满了房子,虽是古老的村落,可这里的建筑也不全部泥土房,也有用砖头建造的房子。大路两旁是葱葱郁郁的玉米地,种满了玉米,风一吹,那叶子随风摆动,还有飒飒作响的声音。
朱庆之找到一户人家,问这附近有没有旅店住宿什么的。却被告知这里没有旅店。我和朱庆之站在马路边,看着这个被山峦包裹的村落,无奈地相视而笑。
“喂,你们不像本地人啊?”一位大婶前来搭话。
“嗯。是啊。这附近好像没有旅店能住宿啊?”朱庆之环绕一圈后回答大婶。
“你们要住宿啊?我亲戚家房子有两层,房间也多。他们就是两个老人家。我帮你们问问能不能去他那住几天?住房的钱话,再商量,怎么样?”
我们顺着大婶指的方向,看见了一间两层楼的房,是砖头建造的。看起来很干净。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朱庆之便在朱街定了下来。我们和这里的村民一起去山上,爬那些山路;和村民一起去玉米地除草;和村民一起去山上砍柴。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好像生活一直都这么开心。
寄住房屋的主人是两个老人家,孩子都出去外面打工了,就剩下两个老人在家里守着房子。爷爷奶奶都很热情,对我和朱庆之很照顾。
一天夜里,我坐在门口乘凉,看天上的星星。奶奶也搬出了椅子,陪我一起坐在门口乘凉。
“小伙子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好啊。好孩子,要好好的啊。”奶奶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抓住我的手对我说。
“奶奶,我们只是朋友。特别好的朋友。”我有点懵,奶奶竟然会跟我说这个。
“他对你是真的好啊。”奶奶重复了一句。手还是抓着我的手,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看着奶奶满脸的皱纹,竟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朱庆之对我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不想去正视。他在我的眼里还是小时候那个玩伴,打不过我,跑不过我,从来不敢欺负我的朱庆之。他从来没有明明白白的跟我说过什么,我也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对他的好接受得心安理得。
我看着天上的星空,忽而觉得心里明亮了起来。堆积在心里的那么多阴暗,像怪兽一样从心里跑了出来,然后随着风飘向了远方。有些情绪压抑在心里很久,只是需要一个出口。一旦找到了出口,便能找到生活里丢失的意义。朱庆之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出口,从他那里我能释放自己,能找回快乐。
可他不是我生活里丢失的意义。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把他当成一个缺口,我也不能一直霸占他的感情却不能回馈于他同等付出。我知道,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是有多么重要,却不是心底最深的想念。我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朱庆之,我是不敢要。
趁着朱庆之睡着的时候,我收拾了行李。只有离开他的庇护,我才能真正的得到成长。我总要学会一个人成长。
桌上有我留给他的信:朱庆之,让我学会一个人成长,让我学会独自出发。我堕落了一段时光,我总要找时间填补。我先回学校了,我要参加高考,我的人生还很长。我相信,即使没有了我,你的人生也会充满意义。祝友谊天长地久。
我可能不会爱你,不是你不好,而是因为是你。
文|北寄
图|by Willian Santiago
寄语|我也许不是不爱你,只是更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