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男孩和女孩很多年前共同做过的梦:
梦里的天空和大地都是黑色的,如同神祗不慎打翻了巨大的墨水瓶,将森罗万象染成一片浓稠的墨迹。没有天光和风吟,苍茫到无以复加的大地上,一间小小的木屋孤零零地伫立着,没有光线,看不清它的全貌,然而,潜意识里就是那样清晰地知道它存在着,木屋的材料是一种通体漆黑的圆木,靠上去,一种坚实而冰冷的感觉于是从脊背和手掌蔓延开来,穿透了血肉肌理,直直地刺入骨髓。
小屋里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的样子,屋子里没有灯火,男孩靠在墙边,暗色的长袍隐于无边的夜幕,没有镜子,甚至连窗边都没有一丝光线,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梦里的男生,是否有着和自己相同的面孔,但是,我能确定两件事:
此刻,我的意识在主宰着这具躯体。
此刻,在我对面的墙边,同样坐着一个双臂环膝的女孩。
没有光线,没有色彩,虚无汹涌地充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然而,我却能清晰地看到巨大黑色兜帽下缘处女孩露出的下颌。
她,在哭。
更多的细节,男孩和女孩在很多年后相识的时候,都记不清了,似乎,所谓“梦境”,总会在醒来的瞬间化为无数星辰般闪亮的碎片,我们带着一半的碎片出发,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那个,带着另一半碎片的人。于茫茫人海中穿行,走过无数陌生的城市和街道,寻找记忆中残存而渐渐模糊的风景,直到最后,我们甚至遗忘了自己在寻找的东西究竟为何物,但是,当我们再次遇见彼此,于千万年之中,于千万人之中,认出你,总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很多年前,男孩和女孩就那样匆匆相见而又告别,奔赴陌生的城市。
很多年后,他们很幸运,穿越人海最终回到彼此身边。
很多年间,他们经历了各自的生活,得到又失去了很多东西,遇见又错过了很多人,他们的故事很长很长,长到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有欢愉,有忧伤,共同看过新年的烟火,也见证了无数花开无果。
有人说,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宁可不曾拥有,男孩和女孩也是一样,所以,心里慢慢滋长的情愫被两个人巧妙地压制着,双方像两只海葵一样无数次伸出触手,而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旦气氛沾染上些许暧昧的味道,便如触电般将触手缩回身体,保证自己不会失去。
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如果拥有就注定了会失去,那我宁可不曾拥有你。
岁月的车轮缓缓驶过,碾碎了一地落寞,两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拼命闪躲,只是不想就这样擦肩而过。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周遭的一切,在时间的洗礼下逐渐变得模糊,那些曾经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忘记的东西,最终一点点地成为了生命中的琐碎光点。当时间失去了意义的时候,望穿秋水的等待,也可以只是仿若弹指。男孩与女孩,群山之中与大洋之畔,时间就这样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流逝了。原本是天涯海角永不相及的距离,终于,在四年后的又一个夏日,两个人再次乘上了返乡的列车,钢铁的巨兽飞驰在广袤的原野,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显出颓势,绵延的铁轨宛如一张横亘与大陆上的蛛网,将所有终将相见的灵魂以一种复杂的方式指引到相遇的转角。于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等待后……
我们的故事,演出开始。
很多年前,我们出生在不同的角落,忘记了彼此的名字,从小到大,男孩和女孩错过了彼此的童年,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脚步的痕迹也在某些地方短暂的重叠,然而,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两个人生活始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遇见不一样的人,经历不一样的人生,听不一样的故事。唯一相同的,或许是两人都还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梦境。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在等我的人。
我在等一个人,一个在找我的人。
我穿越人海,错过无数人,只是为了与你相遇。
第一次见面,是在秋天,当金色爬上了第一片落叶的脉络,在那个收获的季节,我遇见你,然后,我错过你,在空气中夹杂着蝉鸣的炎夏,我们被命运的水晶棒指引着去往陌生的城市。幸而,命运女神是宽容的,在很多年后,她给了两个人再次相遇的机会。
在那段被偷走的时光里,我们一个人变得坚强,学会了慢慢开始勇敢,无数个夜晚,少年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耳畔,传来深山里的虫鸣,夜风总是很凉,将青草的香气裹挟着拂过少年的鼻尖,远处是下课人群熙攘的声音,那一刻,会突然觉得孤单。
一路走来,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身处的城,荒了又兴。少年始终坚持着写作的习惯,把琐碎的小事一点点地记录下来,渐渐地,写作成了一种派遣的方式,一阙南楼令,没人知道,遣词了多少寂寞。
你问我是否知道你为什么要叫自己莫默。
我知道的,那是一个令人心疼的答案,所以,希望你,别再落寞。
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多年。
直到某个夜晚,男孩终于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梦境的结局:
依然是那片被诸神染成墨色的天地,狭小的小屋里,女生的头靠在男生的臂弯里,没有那种生物原始的情欲和迷乱,男生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女生,像一尊安静的雕塑。巨大的黑色兜帽下,这一次,终于看到了女生如水般清澈的眼眸,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咸涩,那是眼泪风干的味道。男生抬起左手,用食指拭去了女生眼角的泪痕,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耳边的碎发,男生俯身,注视着女生,冰雪般淡蓝的眼眸里,是清冽的温柔。
梦里,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愿意做我的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