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小文联系了，一是最近确实很忙，另一方面我也是有意避她。
每次和小文见面，落座不到三分钟，她就各种诉苦、抱怨、唉声叹气。
劝解、安慰、帮助，对她来说都无济于事，她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每次我和她都是欢天喜地的见面，愁云惨淡的分别。然后连续几天，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心情也很糟糕。
1
我和小文很小就认识了。
说来也是缘分，她家就在我外婆家隔壁，而她外婆家就离我家不远，中间仅隔着一条小河流。
我小时候几乎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和我同岁的小文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三年级的时候，小文的妈妈因生弟弟难产不幸去世，她一下子从父疼母爱的娇娇女变成了一个没有着落的苦孩子。
她父亲既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又要照顾刚出生的小婴儿，实在无暇顾及她，便把她送到了外婆家，就此她转学和我同班。
刚来的时候，小文每天闷闷不乐，上课不愿回答老师的提问，课间也不和同学交流玩耍。
我天天陪着她，和她一起上下学，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她常常抱着我哭，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哭我也哭。
半大的孩子，已经知道了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永久的离别，我们就这样陪伴着走完了小学阶段。
好在小文的外婆很疼爱她，外公也很健朗能干。我有什么好东西也一定要和她分享。
物质和爱，她也是不缺的。
那时候，我们约定好好读书，上同一所高中，考同一所大学。将来凭自己的努力过想要的生活，回报为我们付出的人。
小文是不幸的，但她也是幸运的，虽然没有妈妈陪伴左右，但外公外婆的呵护和疼爱，让她依然享受着生活的温暖与欢乐。
2
我们坚定地执行着彼此的约定。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初三那年，大家都在为进好的高中而奋力拼搏，一中是我们那最好的重点高中，班级排名靠前的同学都在卯足了劲往前冲。
那段时间，我和小文每天挑灯夜读，只是在很多个抬头伸胳膊放松的间隙，我常常发现小文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发笑，即使对着课本，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晚上也做不了几道题。
刚开始我以为她生病了，或者是心理压力太大，便拉着她去看医生，但小文硬说她很正常，身体心理都没有问题。
敌不过我一再地追问，有一天，小文羞涩地跟我说：“明明，我恋爱了。我觉得好幸福！”
石破天惊。
我们每天同进同出，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小文恋爱了我居然不知道。
“你这个书呆子，天天就知道看书做题，当然不知道啰！”
“小文，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我们不是要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将来像艾米姐姐一样吗？”
艾米姐姐是我们整个村落的骄傲，学习一路高歌，从小到大都是名列前茅，最后考了名牌大学，现在在知名的投行工作，妥妥的精英女性一枚。是父母眼里的标杆，孩子崇拜的榜样。
“艾米姐姐是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有多少人能达到她那种高度？不切实际的梦还是不要做了吧！”
小文的话让我无所适从，这哪里是和我形影不离，一直做着同一个梦的小文。
“可是我们才十五岁，还有两个月才过十五岁！”
小文哈哈大笑，揉揉我的头发像在对待一个孩子。
“对呀，我都十五岁了。妈妈已经离开我七年了，我也寄人篱下七年了。弟弟都上小学了，爸爸也娶了后妈，那个家我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我伤心地看着小文，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失去了妈妈，也不能和爸爸弟弟生活在一起，这是没有办法恢复的遗憾！但你的外公外婆当你如珠如宝，恨不得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两个六十岁的老人每天为你操劳，为你遮风避雨，给你温暖的家，别人有的你都有，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你却说出寄人篱下这个词！小文，你之前不是这样的，是什么时候你开始心生怨恨，忘了要好好努力，将来报答外公外婆的养育之恩的？”
小文转过头不看我。
尽管她心里明白，她的外公外婆养育她是因为爱她心疼她，并不是为了她将来的反哺和回报。
小文和外公外婆的关系急转直下，剑拔弩张是在她的早恋被学校和家里知晓后。
即将面临着中考，对她寄予厚望的外公外婆一时无措，急怒攻心。轮番劝导后无效，外公颤抖着手打了小文一巴掌，外婆急得差点晕过去。
小文冲出家门，在外流浪了三天。直到外公外婆因为找她心力憔悴，伤心过度双双病倒入院，她才出现，到病床前认错。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但一切又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心里的隔阂从此纵横交错。
我去找小文，她用敌视的眼光看着我。
我想，她一定是认为是我将她早恋的秘密公之于众，让她难堪的。
3
中考之后，我去了一中，小文上了本地的一所普高。
虽然同在县城上学，家里也只有几步之遥，但高中三年，我们再没见过。
回家听她外婆说，放假小文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也回她父亲家。
外婆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难掩失落。曾经那个被搂在怀里狠狠疼爱的少女长大了，疏离了……
三年后，我上了一所985高校，小文去了一所大专院校。
碰巧的是我们居然还在同一座城市。
没有刻意去联系，大二寒假，我们买的同一个班次的火车票回家。
在站台相遇，上车后我和小文的邻座换了票。
一路无言，只是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再尴尬。望着窗外的景色，离家越来越近，我们的神情也越来越放松自然，唇角有笑意，眼底有湿润。
少年的情谊总是不一样的，尽管中间有大段的空白，曾经有过分歧有过隔阂，但都不影响我们彼此珍惜挂念。
那个寒假，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把分开的几年里没说的话都一股脑说完了。
小文说刚上高中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不是我将她的秘密说出去的，是那个男孩的母亲找到了班主任，说小文主动勾引他家儿子，让班主任找家长谈话，敲打警示小文。
我问小文：“你后悔吗？”
“后悔！”沉默良久，小文回答。
“为什么不复读再考？”
“我哪有资格复读再考！分数差得太多，怕复读一年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再说，父亲再婚后又生了孩子，没有多余的钱再供我复读，外公外婆的年龄大了，我想早点出来工作挣钱。”
“不急那一年的，当年你我的成绩可是不分伯仲，如果你努力一下，结果不会差的。”更何况有次小文的外婆同我聊天，说他们将小文的大学学费，甚至嫁妆都准备好了，绝不会让小文在经济上为难受委屈。
小文神色蔫蔫，沉默不语。我怕她难过，便安慰她把现在的专业知识学扎实，将来还可以深造，只要自己肯努力不放弃，一样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4
开学后我们常有联系，也各自忙碌。
我以为小文会为目标奋斗不止时，没想到刚毕业，第一份工作还没定下来，她就宣布自己要结婚了，而且还是奉子成婚。
我告诉她现在不出去工作，将来没有自己的事业，经济上不能独立，在家庭里逐渐丧失自我，不说到时候有没有能力为年迈的外公外婆尽一点孝道，恐怕等他们真的老了，就没办法再做你的后盾了，那时你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
小文抚着自己的肚子有点不耐烦，觉得我在危言耸听。真闺蜜，不祝福也就罢了，还泼凉水。她这种学历，也找不到什么高薪好工作，难道要她打掉孩子，放弃婚姻，苦哈哈的去搬砖？
那是我们和好后的第一次不欢而散。
结婚那天，小文笑得很甜很幸福，我希望这样的甜蜜幸福可以持续很久很久。
生女儿的时候，外婆心疼小文没有妈妈陪在身边，怕她初为人母什么都不懂落下月子病，快七十岁的人硬是忙前忙后，照顾大人照顾孩子。小文白白胖胖的出了月子，外婆却累弯了腰。
婆家重男轻女，哺乳期刚过就开始催生二胎。
小文三年抱俩，二胎如愿得子。
外婆七十高龄，头发全白，背也佝偻了，已经无力照顾。
老公当惯了甩手掌柜，眼不见心不烦，不工作时也不着家。
公婆以小文没工作为由，全程不搭手帮忙。
生活琐碎，一地鸡毛。
我研究生毕业，从管培生做起，工作上不敢有丝毫马虎，每天像个陀螺样，加班加到怀疑人生。
偶尔抽空过去看小文和孩子们，屋子里充斥的不是孩子们的哭闹声，就是他们夫妻间的相互指责声。蓬头垢面的小文不停地向我诉说生活的苦，抱怨婚姻带给她的困顿和伤害。
有一次，小文夫妻当着我的面大吵起来，小文拉着我的手说：“明明，你告诉他，当年我的成绩是不是和你的一样好？如果我选择复读是不是就能考个好大学？如果不是一毕业就和他结婚，我现在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是个潇洒的职业女性？”
面对小文的询问，我无言以对。
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所有的现在都不过是你过去的选择。
没有一技之长，身为人母而深陷生活泥沼的小文，你能用怎样的方式走出去？你要多努力才能走出去！
我工作五年一路升职，第六年时跳槽到艾米姐的知名投行，她已经升任了高级合伙人，而我还在奋起直追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