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

  妄,讲与你几些故事,故事不动人,请别介意。

  他明明官至太学博士,望着浅浅的月心头却泛起了些些凉意。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楼阁低处有小孩儿在断断续续歌唱。风倦倦怠怠,拨了几回檐前灯笼纸,宴席散尽目光里却停着心头人纤纤舞,娇娇笑。

  “你瞧那痴人,得那一官半职,竟,不思进取,却沉迷宴席女色闹了笑话。”飞娥撞在灯笼前,他观得出了神,却不顾旁人语。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又一会儿,灯笼灭了几盏,他把倦意与了那飞娥,却怪那帝里小孩儿唱着无边丝雨细如愁,以为是歌这帝里风光好,偏偏不停不竭。

  她总恼那傻官,才打了几次照面却以为是旧故人,每每来了这勾阑总爱坐于她面前,酌了浅浅酒一杯却以为无穷无尽,方抿了几口脸上泛了红,丑亦有之,傻亦有之。

  可,恼归恼,客给了那铜钱总也要应付几回,倦倦怠怠舞了那《长恨行》,歌了那《烟笼画眉愁》,偏偏把唐明皇与杨玉环亡魂相离,哀哀怨怨弄在了那“无穷无尽”。

  才一会,也不顾舞得是否完满,竟坐下,双眼没了神采,自顾望着,亦难了所望何物,所思何人……

  “

  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倏而,月于那房前屋后半掩半遮,她且以为他走之,旁,有镜一枚她以手拂发,画中仙惨惨愁愁。

  “天色晚矣,你且走罢。”她扭头望望,忽,明了他还未走,恼亦有之,怨亦有之。

  又几日佞臣设下鸿门宴,丝竹管弦,声声慢,富贵骄奢伴那歌妓舞翩翩。他仅酌浅浅酒一杯,食那水陆之珍,尽兴时与旁人语,与旁人笑。

  歌妓舞舞,舞的是那《九歌凤凰吟》。楼里熏香飘飘,歌妓裙起起,裙落落,巧笑歌歌,似仙女乐乐,又似花魍惑惑,独一人却胜过好几人,在场无不连连拍手叫绝,亦有酒酣之人妄与这仙媚花魍共舞舞,却被她纤纤玉手推至一旁,虽不能共舞舞,触那玉手春心也漾漾,欢喜涌上眉梢。而今日,再望她于宴席舞舞,他,却不似那些些酒酣欢乐之人,他,平静异常,也止了那与旁人语,旁人笑。他,望那烛火升升,眼中惘惘愁愁。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有小孩儿又唱起那帝里宴席美,淫淫逸逸,奢奢靡靡,歌美亦有之却改自唐后主《玉楼春》,也莫怪盛景,景中人日日夜夜留连于那牡丹娇娇,酒色乐乐,忘了这西夏雄兵扰扰。本是积贫积弱,最好也在这河湟沿边设了陇右都护府,也莫怪,也莫怪。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今日这西夏三百人困这将士三十人于这河湟水边,领头人陈安之以为陇右沦陷无兵以援,以为所念之人于陇右宅府亡故,国破家亡亦声嘶力竭。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将士挥刀砍敌头颅,血洒洒,长剑入心,眼睁睁,刀在手紧握之,难弃之,又砍砍,气势如虎,好几十人竟命丧刀下。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士兵感那头领气势难减,亦唱之。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雄兵虎将虽血流不止,却似前代英豪烈士魂魄附体,以刀斩之,以刀杀之。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陇右宅府,烟寒寒,女子织衣,织好又拆尽,拆了又织,织了又拆。又懂男子最喜那易安居士《夏日绝句》于口中唱唱,泣涕连连。

  湟水谷底多雨水,已入了秋,雨水涨满院外秋池,有残花飘飘弄了女子情,女子念及往日于男子身旁抚琴,琴声切切,而此时,泪却沾透衣襟,以为是春季,以为下了一场春雨,以为有梨花满树,男子最喜那梨花……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河湟水边烟散尽,不远处传来小孩儿歌唱,愁愁惨惨。

  二

  《点绛唇》成了今年E3电子娱乐展览会的大热,杨辰作为这款游戏的忠实玩家自然是激动得不得了。早晨起来,他匆匆喝了几口豆浆,吃了几口锅盔,就点开了b站,找到了昨天中国记者在洛杉矶,对其创始人江鸿兵的采访。

  “嘿嘿,我创作这款游戏的初衷其实很简单。”

  “我想,我想与你们一起对抗现实生活中的庸常,我想为你们造一个梦境,或喜或忧。当然,既有了梦,那些悲悲喜喜的细节却希望由你们来书写。”杨辰平时少言寡语,只因浅浅看了作者的故事,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不是一时冲动,哪怕游戏很贵也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买下了它。

  家里面不允许他玩电子游戏,他一有时间就谎称同学找他,一个人去网吧开黑。其实,谁都知道他不爱说话,朋友很少,可他学习不差,家里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原本也文文静静的,可,后来她交了一个坏朋友。

  “你看读书都把你读傻了,来抽一支烟,放松放松。”

  “江澄玉别这么看我,你还把我当坏人呐。”

  “我妈妈说,女孩子不可以抽烟,女孩子不可以在外面玩太久,认认真真把书读好了,以后就当个老师,工作也稳定。”

  “凭什么女娃娃就不能抽烟,即使在外面玩太久了又怎么样,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没有点自己的思想吗?”

  “回去晚了我妈会骂我,今天的字还没练。”

  “你就那么怕你妈?行,烟你可以不抽,今天晚上你必须和我一起去网吧通一次宵,我带你认识不一样的人,带你看不一样的世界,要不然,以后就再也不和你做朋友了!”

  “我必须回去。”

  “你自己掂量掂量!”

  “好!夏小荷,那我就跟你去这一次。”

  那一晚,她在坏朋友夏小荷的哄骗下花了185买了《点绛唇》。

  他给自己的故事取名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平时也没有多少朋友,只希望遇见一个知己,如果是爱情那就很棒了!如果仅仅是友情,只要是知己那也不会太差。

  “嘿!你好呀。”他一回头,望见了她,她的发柔柔缓缓,眼睛一眨一眨。

  “咦!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望着她,有些尴尬,他轻轻拧了拧裤袋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合适。

  “嘻嘻!我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学过画画,老师总怪你把线画不直,还说你不会临摹他人的画。”他一时红了脸。

  “原来你也玩《点绛唇》呀!”她刚上了机,他由于刚才的恼,又或许是懦弱,语气比以前更加的怯怯生生。

  “嗯!我也玩!”

  “嘻嘻,你应该也才上线吧,我可以看看你的故事名称吗?”她嘴角轻轻上扬,似那一弯浅浅的月。

  “可以。”

  “嘿嘿,这个故事的名字好棒!应该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听着她的声音,柔柔清清,触碰着他心头儿最柔软的角落。

  “嘻嘻!我可以加入你的故事吗?我好喜欢这个故事名字!”她笑的时候声音也是清清的,像一汪泉水。

  “可以!那,我的故事不动人,你也别介意。”他把头放得低低的。

  三

  奸臣佞相设那鸿门宴,构陷于新政支持者。他又因平日素好游玩于那勾阑瓦舍,罪加一等,尔后,被发配于陇右都护府。

  临行前,他又寻寻觅觅,到了她身旁,她熏了一种香,香气凛凛冽冽。

  “我要离开帝里了。”他又酌了一杯无穷无尽。

  “你应当读过苏轼的《蝶恋花》,天涯何处无芳草,如若还想看我跳舞,必以铜钱换之。”

  “如若没了兴致,在我这儿坐坐也罢。”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房门外有小孩儿在打着拍子,彩蝶儿于他们身旁绕绕。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他刚想把自己填的词赠与她,却将露出半截的长情藏了回去。

  “吾有铜钱,够了那《长恨行》。”

  “也自够了那《烟笼画眉愁》全曲!”他将铜钱丢于她身旁,脸涨得通红一片。

  “只怕,时间短矣。”她望着他,心头起了些凉意,当此时,她只觉他和那些些宴席酒酣之徒无异,太丑,太贪图那些欢乐。

  “只怕,时间短矣,长恨行太长,烟笼画眉愁亦太长……”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河湟水边烟散尽,不远处传来小孩儿歌唱,愁愁惨惨。

  女子拆了一宿的线,天明时倦意渐浓渐生。

  再醒时,身旁一片花香鸟语。

  “莺儿!哈哈,瞧你睡得似那~”

  “睡得似那什么?”她狠狠拧着男子。

  “也罢!将士在外,从无需睡眠。”她有些气恼。

  “方,才回来就如此凶。”男子走过去,想,以怀抱之。

  “当是你不会说话。”她亦想轻轻钻进男子怀中,却不自觉躲开来。

  “你若不喜欢,那我自离去罢。”

  “你亦能去哪?”她继续紧皱着眉头。

  “别碰我!你身上杀气甚浓。”男子仍不屈不挠。

  又一会儿。

  “你看房外那梨花开得正好。”男子含情脉脉,笑之,舞之,如小孩儿可爱亦有几分,天真亦有几分。

  “我甚是可怜你这傻子!”她望着男子,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形,心头儿花儿开开,她缓缓移动着步子,轻轻贴在男子身旁。

  “你一定也有过一段难忘的故事吧。”

  “我能有什么故事,平时也就这样了。”杨辰埋下头去,不想让旁边的人发现自己一瞬间紧皱的眉头。

  “嘻嘻。没关系的,至少还有人陪你开黑。”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柔柔缓缓,清清丽丽,他听过那声音,或许,从他听到的那一刻他就再也忘不了。

  四

  马车亦步亦趋,此季节分明是秋季,车窗外竟有了那梨花开开,飘落时可比那雪花儿,柔柔美美,凄凄冷冷。

  “有人亦传之,王公贵族在内贪图享乐,而将士却在外拼搏努力,三十人与三百人战之,损敌一百,却无援兵,尔后被以暴虐之法杀害于河湟水边。”他被发配于河湟陇右,马车夫一眼即认出此人,此人乃帝里风流词人秦丰羽,仅有那一官半职,竟也赴了那害人的宴!与那词人谈着谈着,怨恨愤懑自难消退。

  “梨花正好,我且与君饮茶唱词以作乐。”

  西夏五百大兵已攻破城楼,城中起大火。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城中之人被屠戮,生死别离,却有歌女在凄寒之时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唱着亡国之调。

  她亦从梨花美梦中惊醒,她听着屋外的哀嚎与歌女的唱调;她异常冷静,自,期盼与那人于阴间再重逢;她烧了一壶茶,所思所念亦化为魂魄与她对饮唱词。

  “杨辰,你看!这是我写的书法。”她与他坐在小公园开满了梨花的一角,她轻轻把她那书法《夏日绝句》递在他手上时,脸烧得通红。

  他接过作品,感那笔法苍劲有力,转折处却有柔情万千,他一时失了语,眼中却放着光。

  “似是遇见了知己。”她一眨眼,看见了他眼中的光,读懂了他的惊叹。

  “城中兵士听好!安之已亡故,亦曾欠他,此乃还债之时!”陇右将首曾陷入救那三十人,或不救之艰难境遇,此时却坚执兵器。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行至楼台高处,望那兵士以热血头颅以搏之,亦在大风起时唱起了易安居士《夏日绝句》。

  五

  “澄玉,你说人活着是不是很难很难,我们才十七八九,往后还有四五十余年。”天空灰灰的,落了几点雨。

  “杨辰!乐观点,这不还有人陪你过中秋吗。”女孩的笑声像是春潮,在男孩心头起起落落,或许在往后的几年,又几十年里都难以平复。

  又几日,陇右都护所辖之地皆恢复了平静。

  “我参了那宴席,今日来,只求你们原谅。”秦丰羽到了那陇右所辖之地,一路上听了那传言,悔恨自责皆有之。

  “也罢也罢!”那家的小孩儿十二三岁的样子,又听了那关于父亲亡故的故事一时间泪流不止,窗外落了几些雨,三言两语也勾勒不出往日欢喜。

  “我乃罪人也。”又走了两三家,悲伤难过渐生渐长。

  “狗官!你走!我们不想看见你。”庭院深深几许,院内枫叶飘飘,逝去的人魂魄不愿离开化为几滴清冷雨,沾湿孩童衣。

  “你走!”他有些倦了,他只恨,有些事明白得晚……

  “你看!那月儿真圆。”

  “你说那古时的人儿又在想着谁,又在念着谁。”男孩儿与女孩儿观着中秋月,月光温柔,女孩儿动了情。

  她又做了一场梦,梦中她抱着男子,她求他不要走,梦醒时梨花满院,只疑那是梦中之梦,喜喜欢欢难割舍。

  “我乃罪人。”她终于还是推开了门,庭院中坐着一男子,她误以为是他,她走近,确有几分像,可,终归不是他。

  “我参了那宴席,误了援兵。”他看着女子哭成泪人,后面道歉的话却……

  “其实,人人皆有情,难取舍。”梨花飘飘,沾女子衣。

  “今日见了你,如那故人,往后你也别再来,怕起了旧情。”女子只疑是梦中之梦,又入了里屋,大梦一场,大病一场。

  六

  “辰!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讲。”话到口中又咽了下去,她觉得有些话要等男孩子先讲。

  又几年,好几年。

  西夏日渐强盛,不论陇右都护亦是泱泱帝里,亦落得个残败不堪,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而今,往日对错早已被历史风尘湮灭。又或者,那真真情情,只是历史的一滴水,一抹尘,总会逝去,总会被人忘记。

  陇右都护陈府内,女子在织着衣,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她以为他会回来,她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院儿外开满了梨花,似是春季草长莺飞,小孩儿打着拍子唱唱跳跳,而院内却是杂草丛生,落花流水,好不悲伤。

  他又回了帝里,他去了往日勾阑,喝酒的案桌上起了层层灰灰,别时容易见时难,他亦执拗那人儿是否对他真动过情。窗外有小孩儿唱着《烟笼画眉愁》,咿咿呀呀,只听得愁惨,未看透真心。

  他喝了好几杯,睁开眼,看了那人,那人儿裙起裙落,笑语盈盈。

  那日,她又去了网吧,那人早已不见,她想把未说出的话说出口,她想看故事结局,又疑,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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