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漫天飞雪。
十年前的冬天,亦如今冬,风雪肆虐,冰天雪窖,外婆在白雪皑皑间停止了呼吸,身影消逝,结束了她86年质朴平凡的一生,于是世间再无外婆,十年来斯人已去,拳拳在念,念念又不舍。
外婆是明理而识大体的。
弥留之际,我从南京回去看她,她抓着我的手,手背枯而瘦,经脉突出,能清晰的看见皮肤的纹路和血管,指尖的温度微凉,浑浊的眼神里透了些光出来,喃喃念语:乖乖回来看我了,你工作忙,路也不好走,下次等我闭眼了你再回来吧,我潸然泪下,脆弱无助的她即使站在死亡恐惧的边缘,也没一分钟放下他为小辈们着想的心。
外婆是个普通的渔家女人,却是难得的干净和清爽。
她身高不足一米五,面部光洁,利落短发,发色花白,用梳头油捋在耳后,阳光下锃亮,衬衫亦或是浅色碎花或是深色大花的,方领口外翻,周身没有一丝皱褶,上衣扣眼里别着她钟爱的栀子花,腰杆笔直,迈着小碎步像你走来时,一阵花香,分外馨香。
外婆是絮叨和慈爱的,带着祖辈的温情陪伴我长大,在她那我感受到了世间最淳朴的善良。
小时候我家教甚严,我似乎比同龄人早熟,外婆对儿孙确是极其溺爱的,对家里的姐妹们从小到大除了顺从就是娇惯,从未打骂,意外的是孩子们一样遵从礼数,偏爱外婆,在外婆那里我才能表现出同龄人的任性和放肆。后来我长大了在外求学,难得回家,外婆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对我们极其依恋,我一回家,她就小孩似的跟着我,说个不停,邻里间家长里短似乎占据她的主要生活,她总想穷其心力的让我们知道她生活的全部,生怕有一丝一毫遗漏了,很遗憾当时很多内容就是应付着听听,总觉得她会在我耳根碎碎念一辈子。
外婆的存在是我对幸福童年的念想。
早年间外婆外公带着表妹生活在我家对门,开着八十年代的小卖部,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外公难得的不在家,跟外婆一起睡觉,晚上睡觉的时候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吃食,随意吃,在那个年代相当于一顿米其林大餐,极具满足感。我们总是边吃边听外婆念叨:外婆在吃外快,外婆死吃狗屎,然后满不在乎的回上一句:瞎说,外婆才不会死呢。那时候真的觉得,这辈子外婆都会陪着自己,她的疼爱和骄纵永远不会消失。
每次晚上陪她睡觉的时候,会有暖暖的厚厚的被窝,还有长长的故事,外婆是不识字的,她讲的故事却充满了传奇色彩和古老的韵味,夹杂着传说和自编,我总会刁蛮的不让故事结束,让她一直讲下去,听得都不肯睡觉,什么妖魔鬼怪啊,九条腿的怪人,经历了什么灾难,特别引人入胜,外婆也总能自圆其说,有外婆陪伴的夜,很深,很长也很美,有爱也有温暖………
再后来她会讲她小时候的事,她是那个年代家里唯一留存的孩子,她的娃娃亲对象夭折了,后来跟比他小七岁的外公订亲,只在船头上遥遥相望了一眼,便结婚生子了。讲她的两个儿子年少夭折,溺水身亡,她因伤心过度,年级轻轻就抽上了烟,最后来外婆总是会重复她讲的故事,我总是嗔怪着说:外婆你都讲了好多遍了我都记得了,现在才知道外婆大概是怕我会忘了她讲的故事吧,忘了她的存在,便小心翼翼的把它们烙在我的心上。
外婆是心灵手巧的。
外婆的手工是极好的,小时候表妹头上戴的花,都是外婆手工做的,在别人处那是的得不来的,每年端午的时候都会给姐妹几个早早的缝上放鸭蛋的彩色网兜,早年的时候我们小时候穿的虎头鞋,小马褂都是外婆亲手缝制的。
不一样的外婆。
外婆虽会勤俭持家,不一样的是更懂生活更爱生活,外婆尤爱漂亮新款的衣服,她会主动跟同样爱时髦的阿姨索求,外婆吃食物喜欢尝鲜,她也会跟吃货我撒娇,或者是一段时间对什么感兴趣了,会跟她的儿孙们针对性的一一提需求,我们非常喜欢她跟我们要东西的样子,极尽委屈,非常可爱,记得临去世那会,冰天雪地,她念想着吃雪糕,舅舅也是不辞辛劳,把城里的冷饮批发店跑遍了,才收集来十几支,十年前家乡的县城还没有专门的甜品雪糕店。
窗外雪虐风饕,一如十年前外婆离我们而去的时候,外婆你在天堂还好吗,是不是只有这样的雪天,您的灵魂才能踏雪而来,种下幸福和安康,送给爱你的孩子们………
在梦里,您轻刮下耳发,低头缝衣,闲话家常,依稀记得,上次离家前,您浅笑叮咛,牵衣顿足,我在离家的路上,您在等我的心房,您从未离开,我也从未忘却,您在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