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离开,我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当时想这怎么可能,他放不下的,他已经习惯对我好,受我欺负,怎么可能毫无预兆的就离开了呢,不可能……但他就是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但是别人都说好久没见过他了。我想他应该开始了他的新生活,找个彼此相爱的女孩子,白头偕老,渐渐的把我给忘了。
他一直都是我家的开心果,他的这次离开大家都只觉得他只是出去散散心,想清楚了就会回来。每当别人说起他的时候,我都会撇了撇嘴,又叹了口气,最后没再说什么。因为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跟他的相遇纯属意外,但又仿佛是命中注定。初三那年的夏天,由于家里新开了一家小店没有找到帮手,我为了攒点零花钱主动要求去看店。
夏天就像个大火炉,把大地烤得发烫,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烘烘的,行人都是匆匆走过不敢停留太久。我翘着二郎腿在看着电视,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位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我立刻起身招呼客人,中年男人给我递了一张他的名片,我看了看名片,然后我也给他递了一张我爸爸的名片,原来他是想找我爸爸谈生意的。我一边和中年男人侃侃而谈,一边眼睛不断的打量着这位年轻人,整个谈话过程他都没有参与,当时我很是纳闷。过了一会儿,爸爸回来了,我急急忙忙地跑到书桌拿起一本书,我特别害怕爸爸发现我在看电视不学习,年轻人看到我这一系列的动作,我瞟到他嘴角微微上扬,当他发现我盯着他的时候他就假装看着门外,我想着这个人怎么那么奇怪。就这样,爸爸和中年男人的生意谈成了,以后那位年轻人就是我家的业务员了。我和他的相识就是这样开始的。
在火炉般的室外,我抬着两桶水准备回店里,不知什么时候他来了。他说:“我帮你吧。”他帮我把两桶水搬回了店里,我递了一张纸巾给他,他接了过去。他用普通话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觉得好奇怪,我们这边都是讲地方方言的,我迟疑了一下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可能是我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我连续说了三遍他都听不懂,他说要不你在我的手上写下来吧,我就在他手心写下了我的名字。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他说当我在他手心写下名字的时候,他觉得特别的激动。那一天我们聊了好久,我才知道他是外省人,他刚读完大学出来工作。
我属于慢热的人,一开始我对他并不热情,但他总能找各种东西引起我注意。我记得有一次他把衣服反过来穿,我一见到他就把他的错误给指出来,然后他给我解释了一大堆个性穿衣服的方法,当时我真的很想笑,怎么会有人可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么久呢;再后来就是他把他的宠物介绍给我认识,他养了两只松鼠和一只狗,他跟我聊起了他宠物的一些有趣故事,就这样我和他交流越来越多了。
我们相见恨晚,之后他下班都会回我们店里找我聊聊天,我们从学习聊到了生活,我开始慢慢了解了他。初中我遇到了一位语文老师,他总爱推荐我们一些小说,就在那时我爱上了看书。有一次我在看《活着》的时候,他来了。他很惊讶的说,原来你也喜欢看书。就这样我们又多了一个话题,他也喜欢给我推荐书籍,让我读完后和他分享读后感,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我更加喜欢看书了。对我记忆最深的一本书是《伊豆的舞女》,他觉得我就像那个小舞女透漏着成年人稳重成熟的一面。他跟我谈了许多近几年读书的感受,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看法不偏激,就是有时他讲得特别激动,连带我的情绪也跟着他激动。当时我是特别钦佩他的,我也特别喜欢跟他聊天。
他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不再像来时那样白白净净,我们给他起了一个叫“小黑”的外号。但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说这是他工作努力的象征。他刚来的时候一点这边的方言都还不会讲,这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因为我们这边真的很少人会讲普通话,这样他就无法与别人交流了。他想了一个办法,身上带着一支录音笔随时把别人讲的话录下来,晚上回家除了工作外,他还反复听着录音学着别人讲这边的方言,听不懂的地方到处请教别人,不到两个月,他的进步特别明显,能和客户用基本的地方方言交流了。
客户在爸爸面前都对他赞不绝口,每当别人称赞他的时候他都特别腼腆,低着头笑嘻嘻的。当我拿这个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一脸严肃的和我说,他本不想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的,想着实习完就回家,或者四处去玩玩,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下意识想到,他是不是要回去啦,我打断了他,我质问他:“你是不是要回去了,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吗?”他说:“不是的,我在这边停留太久了,没想到那么快一年就过去了,我想出去走走。”我当时就知道我没有资格管他要去哪里,但我想挽留他,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意思,我草草的就结束了我们的聊天。那天是我和他交谈以来,第一次有不想再聊下去的欲望。他看得出我的很不开心,于是他开始开导和鼓励我,让我也要多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他说:“我想去四川和西藏,我想体会不同的生活,到外面去闯闯。”那时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这里只是他停留的一个地方而已。我也跟他分享了我想去的地方,从我接触地理以来,我特别想真实的看一下喀斯特地貌和去感受梯田的自然风光,我说:“我想在梯田上看看日出,看着太阳还没出现时烟雾笼罩着整个山区的景色。”他说:“等你有时间了,我陪你一起去看梯田,游览全部的名胜古迹。”我一时开心极了,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时候我觉得他是最有魅力的。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你们真的是想太多了。”我大声地反驳着我的母亲。母亲激烈地答道:“怎么不可能,你们两个走得那么近,你让别人怎么看你!”“不可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随即摔门而去。那么久以来,对他的感情我是最清楚的,我对他从一开始敬佩到慢慢的喜欢,我不敢把这个变化告诉任何人,我知道我只能把他当知心朋友对待,但我也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已经有所变化了。面对我们俩的事家里人的态度,我害怕极了,我开始逃避他,我甚至不再敢去看店。这段时间他假装到家里来看爷爷奶奶,实际是想来看看我,但我躲着他,那时我也是很郁闷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现在却躲着不能见面,我心里有一肚子的话不知和谁说,我看完的书不知和谁分享。星期天是我唯一能上网的时间,我刚登上一会儿,他找我了。他说:“在吗?”我当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回他呢!他见我好久都没回复,“好久没见过你了,你在忙吗?”。我回了他:“对的,最近我挺忙的,作业特别多。”“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聊聊”,他接着说,“我知道,现在你对于我们的事你很烦恼,所以你才会躲着我,放心吧,很快我就会离开这里了。”当看到他这句话时,我心里乱极了,我想着我该挽留他吗?还是祝他前途一片光明?很明显我都做不到,我不可能挽留他,也不想他离开。我回了他:“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望你前途似锦。”就这样我们的谈话结束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找过我,我觉得这段时间他一定内心特别挣扎。我想我不能找他,我不能干涉他。我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首先是年龄的差距太大了,家里人虽然对他百般满意但他的家离我们这边是十万八千里的远……这其中还有太多的原因,让我们彼此认为对方是不可能的。最后,他还是选择走了。
他说:离开了,我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跟我说“再见”,我也没有回他任何东西,我想就让这句话成为我们之间最后一句话吧。我在他的QQ上看到,他去了一个新的地方,那里也是一个滨海城市,看起来比我们这边繁华多了,我心想他已经开始了他的新生活了吧,在那里他会找到一个心仪的女孩子,也能像和我一样遇上什么事都可以讨论一番,每天都可以谈天说地,这就是我给他幻想的幸福生活。过了半个月后,他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包括QQ。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生活了,我总有意无意的和他的同事聊起他,我猜他们肯定知道他在哪里,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是我错了,他的同事说:“听说他回学校继续读研究生了,但只是听说,现在大家都找不到他了。”就这样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就这样退出了我的生活。
又是一年暑假,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热了,人们在太阳底下一分钟也待不下去。我算了一下这几年看店攒下来的钱,我想我是时候要完成我的梦想了。我没跟家里人打过招呼,我拿着钱飞奔进了火车站,急匆匆地跟售票员说:“给我一张今天去桂林的火车票。”我生怕我会犹豫,我拿着票又飞奔回家收拾行李,给爸爸妈妈留下了一封信,我走了。我坐上了火车,去桂林的十几个小时里我一直盯着车窗外,我生怕错过每一个风景。经过千辛万苦我终于到了龙脊梯田,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上梯田都是要坐缆车上去的,我等待缆车的时候,我想他会不会也在这呢?我又开始讽刺自己这怎么可能呢?我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加了他的QQ,意想不到的是,他很快就接受了,我立刻发了我的定位给他,他回了我一个“疑惑”的表情。我想了想给他发了:“我很快就登上梯田了。”他没有再回复我,我心里难受极了。我坐着缆车,看着脚底下一片片的梯田,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没有心情好好地欣赏这片美景了。很快我就下了缆车,我拉着行李漫无目的的到处走了走。这个季节,梯田一点都不美,庄稼才刚刚种下,远远看去就像荒寂的一片,没有半点生机,我也提不起精神来了,我想找个酒店早早的睡下吧。来到酒店后,我放下行李,四处环顾了一下,这里的房子都是竹子做成的,走路的时候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跑到窗台,我看见好多爷爷奶奶穿着少数民族的服装,爷爷烧着柴火,奶奶踩着旧式缝纫机,这些激起了我的兴趣,我决定要出去走走。这里的民风很朴素,大家都非常的热情,我看着他们做竹筒鸡和竹筒饭。开心的时光总是一会就过去了,很快夕阳西下了,阳光打在梯田上,梯田像镶了一层金边一样,我一路拍着照。“夕阳无限好啊,只是近黄昏”,我看着自己拍的照片不断感慨。突然,一个影子笼罩了我,我心慌了,肯定是抢劫,抢劫,抢劫…我迟钝了三秒后,我撒腿就跑,我还不忘往身后吼:“我没有钱,真的没有钱,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感觉到那个影子也追上来了,我急得快哭了。他很无奈的说:“我是小黑啊!”“我管你是小黑还是小白”,我想都没想回复了他,“小黑,小黑…”我站住了脚步,回头一看真的是他,我欣喜若狂,我跑上去抱住了他,还不断抱怨,“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小偷呢!”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们笑了。
我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上下打量了他,他不像刚认识的时候白白净净的,也不像离开的时候黑不溜秋的,现在他长得是麦粒色的皮肤,看起来整个人健壮多了,我得承认我当时挪不开眼。他拉着我的手向附近的村庄跑去,他说,今晚有篝火晚会,我们一起去跳舞唱山歌吧。那一晚火烧起了一米高,我们和村民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火光把我们的脸照得红扑扑的,我们笑成了一团。
篝火晚会后,我们开始聊天,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他毫不掩饰的说:“我想高考后你可能会来梯田这边玩,刚好我也放暑假,所以我来这边玩玩,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想了一下:“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呀?”他说:“现在我在读研究生。”原来他真的在读研究生呀,我感到特别惊讶,说:“你现在过得挺好的吧?”“我在等你。”他抢着答。我惊讶极了,我看着他,他也非常认真的看着我。我伸出手说:“余生请多指教。”他开心地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晚我们聊了整整一夜,似乎是想把这几年没说的话都说上了,不知不觉天开始亮了,先是大雾笼罩了整片梯田,然后太阳出来了,它一点点地把烟雾给驱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