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
去上老年大学,坐在84路公交车上,位置是前后坐椅的中间地带,比较宽敞,常有乘客站在那儿。
今天站在那儿的是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女孩儿扎着马尾辮儿,头发蓬松,鬓发顺耳际、脖颈、肩头滑下,很可爱。男孩儿目光炯炯,紧盯着女孩儿,低头对女孩儿的耳边讲话,我不禁想到“耳鬓厮磨”这个词。车子摇摇晃晃,偶尔响起报站的声音,而男孩儿低低的声音,不断地送入我的耳中:
“跟我回去!咱们在城里耗着没有意思。在昆明又找不到工作,最多只能替人家打打工,早出晚归,赚点饭钱,辛苦不说,还要租房付房费。……”
我不由认真看了他们,穿戴和长相都不像本市人。男孩儿皮肤黝黑,鼻梁髙高的,可能是哪个州县上来读大学的学生,女孩儿背对我倚在扶手杆上,静静地听他,不说话。
“我家前年盖了新房,有十几间房间,住是没有问题!房前有梨树、香蕉树、大榕树,房后还有菜地,我家养得有猪、牛、鸡鸭,后边还有鱼塘。山上有我们自家的茶园,橡胶林,还种得有咖啡、芒果、山竺……除了卖,吃都吃不完。”
听口音,猜测他是景洪、版纳那边的人。那里我曾去过,家家都算富裕,除务农以外,还做点边贸小生意。
“那工作咋办?总不能闲着嘛!”女孩儿问。她可能是城镇长大的,体质弱弱的,声音也轻软。
“我想好了,我们可以种菜、种茶、打渔,还可以代课,辅导中小学生,我们那里缺老师。晚上,我们就看书、学外语,准备报考研究生,考研的书一整套我都买好了。反正本科毕业后要等一、两年才得报研究生。与其在昆明上那种考研辅导班,白交钱,不如自己读书思考复习来的踏实些!”
“我俩是班上的头几名,你还怕考不上研究生?只不过背背不硬,没有关系,不然……”
“将来研究生毕业,你还怕没有好工作?”
“住在你家算啥?我怕你爹妈不髙兴!”
“你放心!我爹妈好得很!我们又不白吃白住,边劳动,边学习,何况你又那么漂亮,只要我喜欢,他们肯定喜欢你!”
女孩儿的头更低了,懦懦地小声说:“我咋个会种咖啡?哪个会打鱼?”
“你那么聪明的人,哪样学不会?怕哪样,还有我呢!我告诉你,我们那里老乡好得很!热情的很!你教了他们的娃娃,他们会把你当祖宗样供着,天天送米、送菜、牛肉、干巴、南瓜、芒果给你吃。就像孔子教学生一样,收点儿火腿什么的,以教易物,心安理得。把娃娃教好了,他们会感谢你一辈子!”
“在村子里生活,怕太枯燥了吧?”
“你小看我们那里了!我们那里早就脱贫致富了。村子里全部都是水泥路,家家门前叶子花红彤彤的,庭院大大的,有电视,有太阳能,有自来水,有煤气,生话比城里还方便。我们那里是口岸,什么外国货都有,穿的用的比昆明都洋气。你要高兴,隔三插五地过海关到外边去玩玩。”
"其实,我们还可以做点社会调查,等我俩商量拟几个课题,比如社会、历史、文化、民情风俗、边贸等,老乡讲的故事比天方夜谭还精彩!这是为以后研究生论文收集点儿资料。”
"你们那里好玩吗?”
“我们那里是天下最美的地方!那里山青水秀,山一架连一架,爬几天都爬不完,站在山上,云彩就在腰间,脚下;树,青青翠翠地把山全都盖住了,风一吹,哗哗的声音像海啸,惊心动魄!我们那里的江,江面宽,水流急得很,一泻而下,打着漩涡,裹着浪花水珠,那才是大自然!哪像昆明的盘龙江静静的,一点生气都没有,公园也是小里小气的。”
“从江里打上来的鱼,在江边烧起火来烤烤吃,香得你保准流口水。我们吃的菜、米,超新鲜,超环保!”
“跟我回去!不跟我去,我舍不得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嗫嚅着……女孩儿头低得很,不安地向一边晃动……
我听得也不好意思了,闭了眼假寐。
男孩儿的话着实感动了我,心生羡慕,心生敬意。谁说当今的小青年只会吃吃玩玩,他的毕业规划做得多好,一箭多雕!年轻的孩子,多有想法,一样也不耽误!后生可畏,无可限量。
他们真是遇到了好时候,有权利选择。有自主择业的权利,有自主规划的权利。选择并承担后果,有风险却也会有无限风光,有激发人的潜能和创造力的欲望。
我们毕业,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国家统一分配,行李往车上一扔,粮食户口一转,在一个单位一呆,大约就是一辈子了。“保障”得枯燥,麻木,磨光棱角,像个陀螺,在原地打旋儿,打旋儿……
几年过去了,男孩儿的细语始终在耳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