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是吴邪的“第二人格”,然后他们相爱了。
惨白的光亮在视野里摇晃,画面里尽是残影,吴邪看到自己的眼眶一张一合,应该是在眨眼,但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世界在天旋地转。
耳鸣的嗡嗡声里还混合着杂乱的声音,脚步声,碰撞声,有人声的低语,惊呼,尖叫,又好像有轮子轱辘辘地滚动,什么东西在背景音中鸣叫,先是短促急促的警报一般尖锐的笛声,然后是救护车忽高忽低的长鸣。
吴邪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在漂浮着,各式各样的信息通过五感输入大脑,可他却像是丧失了作出反应的能力,脑海中没有情绪,没有思考。
甚至没有“想”。
视野里的画面像是按下了快进一般地飞速划过,尔后突然由亮变暗,刺眼的光线逐渐被挡住,与此同时,市一医院急救中心手术室门上,绿莹莹的指示灯“啪”地一下亮起——
“手术中”
又是这个梦,吴邪揉了揉太阳穴,头痛欲裂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十二年间,他总是会时不时地重新梦到当年那件意外。
当年,年仅六岁的吴邪遭遇绑架,吴家家大业大,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地头蛇,但随着九门的日渐式微,即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吴家仍然如日中天,但也总有不长眼的人自以为时机到了,可以分一口这传之百年的巨大蛋糕了,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吴邪身上。
其实具体的经过,吴邪几乎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几个零星的片段和画面,就让他模模糊糊地梦了十多年。
有的时候是在视野里摇摇晃晃地逐一闪过,有的时候是浸入式地重回当年的躯壳里,有时又像是漂浮在画面的一角,他甚至可以看到坐在手术室外红了眼眶的家人。
但这些零散的记忆毫无内容可言,如果可以选择,吴邪更希望这纠缠了他这么多年的梦可以在往后延长个十天半个月,延长到,记录下他和张起灵的初遇。
与那一场混乱的意外不同,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认识张起灵的那天,天色压抑,像是要下雨。
空气很闷,杭州的夏日湿热湿热的。
吴山居沿湖而立,四周开阔无垠,采光比起平常的居室都要好上几分,更别说和常年阴冷的医院病房相比,太阳光透过落地窗直照进来,明知光线带不进那股湿热的水汽,但总还是让人觉得干燥凉爽的空调风也湿热了几分。
吴邪在医院里醒来之后没多久就搬回了家,大惊之后本就变得有些沉静的性子在这样闷热的夏日里变的更加不爱动弹,于是一连好几日都赖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早到晚地睡个不停。
家里人也都心里明白,孩子小小年纪受了这么大惊吓,正迫切地需要建立自己的舒适圈,所以在最初的一大家子谁都想来确定一下吴邪平安的兵荒马乱过去之后,就只有吴妈妈和吴爸爸会每天上楼照顾吴邪的三餐,再陪他一阵。
“小邪醒来之后状态好多了,”吴妈妈揉揉太阳穴,眼底是遮不住的青灰,终于不像还意识不清的那一阵了,她默默地在心中想着。
吴邪出了手术室之后就一直是意识不清的半昏迷状态,医生的检查结果是孩子受了惊吓产生了应激反应,再加上受伤后有些失血,健康状态欠佳,实际上并无大碍。
但是看着还小小一只的孩子每天蜷缩在床的一角,哪怕只有一点清醒都谁都不给碰,吴妈妈心里就如同刀剐一般难受,一连半个多月,每晚都合不了眼,这会儿回了家,虽说不肯出房门,但孩子的状态也着实是好了些。
而就在同时,房间里的吴邪正从一阵短暂的愣怔中回过神来,又一次发现,左手手指被他掰红了。
吴邪第一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是在他醒来的第二天。
其实说醒来很不准确,应该说,是他清醒的时间堪堪超过了迷糊的时间。
吴妈妈和医生刚刚出门了,隔着紧关的房门还能听见门口隐约传来的对话声,他坐在病床上,小小的脑袋里一片浆糊,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思索什么,但是是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划过,他无意识地捕捉着这个东西,意识恍恍惚惚就飘远了。
回过神是因为有谁猛的扯过了他的手,吴邪愣怔着转头,看见吴妈妈满眼担心地坐在病房边,他的主治医生也站在旁边,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酸痛后知后觉地顺着左手的食中二指窜入大脑,他才发现刚刚他一直在无意识的掰扯着手指,他动了动左手,又是一阵酸疼,关节已经泛红了。
“······受的刺激比较大·······要好好注意他的精神状况·····”
医生和妈妈又出去了,吴邪的意识又开始飘飘忽忽的远去。
之后还有许多零零星星的奇怪事情。
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愣神他就把笔盖盖好了,或者是一餐饭下来吃的比他自以为的要多不少,接着奇怪之处开始越来越明显,吴邪发现自己写东西的时候走神日益严重,自己日记上的字迹开始变化不断,到了后来他甚至会在从走神之中回过劲来后觉得自己原先不是坐在桌前的。
就好像细细碎碎的时间被从自己手里偷走了。
年仅六岁的吴邪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惶恐,可惶恐到不了心底,他不能否认的是,哪怕情况再怎么奇怪,他都仍很安心。
小小孩子知道的东西就那么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吴邪干脆从床上爬下来,左手在虚空中抓了抓,酸痛终于缓和了些,然后进了浴室洗了个澡。
吴邪小心翼翼地从浴缸里跨出来,踩上防滑垫,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他房间里的盥洗台为了适应小人的身高特意修的矮小,他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
水关了有一会了,镜子上的水雾已经开始慢慢变薄,那个他十分熟悉的轮廓已经看得明白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鬼使神差地,吴邪突然出声,问了一句,“有人吗?”
浴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水雾还在空中蒸腾翻转,寂静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吴邪垂下眼帘,准备抬手拿浴巾,突然一个清清泠泠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嗯。”
吴邪怔在原地,飘忽的水汽中,意识又开始在脑海里打转,回过神时,他发现面前本覆满水雾的镜子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字——
“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