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声,我开的小餐馆的玻璃门被谁艰难地旋转开了。耳边随即传来街道上喧闹的穿流的车声以及那树上一大群叽叽喳喳夏蝉的歌唱。紧接着一股热浪从夏天闷热的空气中撞进来。坐在柜台后的我迟钝地抬起我那沉重的头——
一双在已开裂了的破旧不堪凉鞋里的脚映入眼帘,鞋子是明显大了的,他的指缝间是乌黑的污垢,脚上似乎有洗不完的沙子,黄几几干巴巴的。可再定神一瞧他的脸后,我手中的键盘瞬间停了下来——
那张脸,那件事,那又一个蝉鸣的夏天。
那是十二年前了,我还呆在家做网店生意。
南方的夏天是闷热至极的,虽然有空调在勉强支撑着,但依然抵挡不住窗外的燥热。大片大片的夏蝉在疯狂地鸣叫着这酷热的夏,它们不安分地趴在我院里的一棵大的樟树上,樟树朴实又苍翠欲滴的绿叶笼罩在小院上,给了正在休息的蝉们,以及那打盹儿的人们树荫浓浓的庇护。
一直不喜欢那些一天到晚吵个没完没了的夏蝉,每当我泡下一杯热茶,静静地坐在庭院里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边自得其乐时,总是会被突然窜出的一声蝉鸣所破坏。但在这永无休止的“折磨”下,后来也就习惯了,渐渐地把这阵阵蝉鸣当成了乐音,尽为我的享受增添了一番情趣在心头。
听说炒蚕蛹可以散寒解表,父亲便爱上了吃炒蚕蛹,我也就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做这些小炒,做蚕蛹并不是件难事。大清早我便会去超市里买回新鲜的蚕蛹。把新鲜的蚕蛹洗干净后,沥干水份,再准备姜蒜,待油开后,把蚕蛹下入锅中后,简单翻炒几下。再加些鸡精,十三香这些作料就大功告成。
因而,渐渐地,我与树上的蝉成了好友,也更爱护那棵属于自己的樟树了。
晴朗的一天,我随手翻开一本关于做小炒的书,泡上一杯茶,在阳台的藤摇椅上研究琢磨时,突然感觉少了些什么,耳边似乎没有了一反既往的蝉鸣声,它们消失了,隐没在了川流不息的车声中,我心情顿时糟糕了起来,空落落得似风中摇曳着的枯叶。
我不禁举目远眺,发现树下有一个似泥鳅般敏捷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小孩子,他吃力地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裹着一层粘性胶,只见那竹竿艰难地来回摆动着,时而粘下来一片可爱的绿叶。竹竿又再摆动着,霎时传来一声蝉尖锐的呻吟,紧接着一只蝉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料想不到它们命运如此短暂悲哀,尖锐地好像在诉苦命运的不公。
我怒从火烧,想都没想气愤地大叫一声,狠狠地斥责道:“干什么你,这我的树!”
小孩子猛地震了下,杆子也不小心打到了树干上,发出清脆响亮的碰撞声。他连竹竿都没顾得上拿,落荒而逃,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在阳台上气愤的我,眼神里满是痛楚与悲伤。我这才看清楚,男孩的身上是不合适宽大的旧衣服,上面满是针线补丁。而鞋呢——他压根没鞋,光着脚,真想不到他经历了些什么。我只是叹口气,悲哀我那树上的蝉。
......
第二天更热了,地面上时时游荡着一些消散不去的热气,我头沉重极了,昨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棵樟树可是我千幸万苦移栽来的,怎容忍得了他人肆意破坏。正闷闷不乐,蜷缩在空调冷气里时,外面传出敲门的声音——大热天中午的,谁会来敲门呐。
门露出一点小缝,一个民工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外,他看起来像四十刚出头,但两鬓飞霜,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瘦削而蜡黄的脸上皱纹密布,青筋暴露的双手长满了硬生生的茧皮。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
“门口的那棵树是你的吧。”民工用他那粗哑的声音问道,声音里满是沧桑。
我警觉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哦......那个......昨天来你树下捕蝉的是我的小儿子,他......”民工的脸红了,他喃喃地说道,“真不好意思。昨天是我的生日,他知道我爱吃炒蚕蛹就想给我个惊喜,没想到他......他以前都没尝过蝉蛹,以为蝉就是蝉蛹,就跑到这边来,问了好多人,拿了根竹竿就捉蝉了,没想到树是你的......"
民工把手上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刚炒出来的蝉蛹,他说:“真的很抱歉,这盒炒蝉蛹是我早上去菜市场买来蝉蛹做的,给你当成是补偿......”
我示意他进屋,他竟有些窘迫:“我身上这么脏,会弄脏你屋子的。”
我笑笑:“没事。”
阳台摆上了两把藤椅,我让男人讲讲他的经历,他起先不愿说,但后来,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我原本是W城的人,后来到了这边,在S工地当搬运工,”他腼腆地笑笑,“生活一直很艰难,还有三个孩子,老大现在和我一起在工地里干活,老二......就是昨天那小子,还有一个小女儿,她连奶粉都喝不上。昨天我的生日,原先我也没想着过的,没想到他们还记得......”
“有一次我偶然尝到了炒蝉蛹,回去后跟他们讲起了,可他们却没办法吃到,但蝉蛹的味道他们已向往了,手头上紧,还要治小儿子的病。”民工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昨天的阳台上也有一声我的叹气,是我为那棵樟树上的蝉们微不足道的一声叹气。而他的这声叹气,却是被生活所迫,被生活所逼。我猛然间察觉到,我是多么自私啊!我伤害了一个有病魔缠身,可怜贫穷的一个孩子的心。
蝉蛹我自然是不要的,可他却非要让我吃,我只好与他一起吃,在阳光下,我见他的脸上分明有两行泪痕,他小心翼翼地吃着,尝出的是美味,还是伤泪?
刚好我是做网店生意卖食物的,便硬生生地塞给了他几大罐奶粉,还有些零食水果。我说,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好了,也替我向孩子道个歉。望着这些自己从未吃过的食物,民工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充满着爱孩子的一片温柔。
十二年间,他没找过我,我也就淡忘了这件事。我出于爱好,自己开了一家小炒店,专门卖炒蝉蛹。来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
“吱嘎——”一声,我开的小餐馆的玻璃门被谁艰难地旋转开了。
一双在已开裂了的破旧不堪凉鞋里的脚映入眼帘,鞋子是明显大了的,他的指缝间是乌黑的污垢,脚上似乎有洗不完的沙子,黄几几干巴巴的。可再定神一瞧他的脸后,我手中的键盘瞬间停了下来——
正是那个民工,脸上憔悴不堪,身后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看样子还没认出我,那个女儿喊道:“老板,来一碗炒蚕蛹!”
我一边炒着,一边斜着眼看他们的动静,他们的衣着依旧破旧不堪,一看就是没有摆脱贫穷与困苦。有着那天捕蝉男孩眉目的一个青年看着虚弱不堪,眼里噙着泪水,他是怎么了呢?
炒蝉蛹上桌了,除了那个青年外,其他人均坐那,不动筷子,全都看着他吃。青年苦涩地用小极了的声音说:“你们也吃一点,你们不是没吃过吗?”
民工爱怜地看着他:“我们不饿,你吃吧。还记得那年夏天,你去给我捕蝉吗?你还以为蝉就是蝉蛹。”民工脸上又是不舍又是苦涩,“那棵大樟树的主人还给了我们好多食物的,你们吃到了这最美味的食物。”
青年的脸上滚下了一大颗一大颗泪珠,滴落在蝉蛹上。
一大群夏蝉叽叽喳喳歌唱着,蝉鸣声声,诠释着夏的酷热,倾诉着过往的事情,似动听的琴音。声音由低渐高,由弱渐强。这婉如一股细细潺潺的流水的蝉声,送走了夏日的烦恼,但也将送走一个病魔缠身的生命。青年苍白的脸上好像映出了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门口院里的樟树又绿了,樟树朴实又苍翠欲滴的绿叶笼罩在小院上,给了正在休息的蝉们,以及那打盹儿的人们树荫浓浓的庇护——
但这庇护下幸运的人们又有多少呢?(完)
(本文为作者纯属虚构,“夏蝉鸣处”表面指夏天的绿树下的景物,实际指在荫蔽下得到庇护的幸运的人们。揭示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许多无荫蔽困苦的人的,就像文中捕蝉的孩子一样,在树下没多久就会被赶走。呼吁大家多去关心他们,爱护他们。文中的“我”是个大人,但其实作者也只是个05后了啦,希望大家若觉得本小说不错,可以在下面点赞与关注,也是给05后的小动力,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