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金已年过半百，不如壮年时 ，一天能轻轻松松走上几十里路，送上好几户，收入可观。近来，老金一天也跑不了多远，送不了几户，每天回来都累个半死。
这天，老金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天边太阳，心中涌起一阵疲惫和苍凉。他在想一个问题：我每天这么拼，到底是为了什么？未来将如何？
这是一次决定性的思考，他若是不思考，便和路边的蚂蚁花丛里的蜜蜂没什么差别了。人生在世上，绝不仅仅因为要活着。
从家里逃出来的金正在田埂上散步，远远就望见自己的父亲向日而立。曾经在他眼中傲然挺立的父亲，如今已老态龙钟，和朝阳的蓬勃生气形成可笑的对比。
金正这次出门除了逃离柳小凤的唠叨，还有为盖新房子筹款。他已经在外摸索了许多天，但效果并不明显。
一来大家都很穷，基本很少有存款的。二来，有钱也得先紧着自己用，借出去，想再收回来可就猴年马月了。
“爸，你老人家要是累了，就在家歇一天吧。”金正走到老金身边轻声说道。
老金这才将视线撤离太阳，看向金正，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接着赶路。
金正一愣，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笑，却像一颗巨大的爆竹在他胸腔炸开，鼻子一酸，双眼泛红。
他这才发现，父亲不再走路带风，后背不再宽厚挺拔，双腿不再笔直粗壮，属于父亲的时代已经落幕，然而自己却没有继承衣钵的能力，只能眼看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奔劳。
金正从悲伤中抽离后，又感到怒不可揭，他痛恨柳小凤，那个没脸没皮没人性的臭婆娘！于是，他立刻折返回家，打算找柳小凤算账。
在回家的路上，金正几乎把要说的每个字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就是因为这样，他的那股愤怒突然烟消云散了，他站在门口像个失忆的人。愤怒没有了，他便失去了背水一战的勇气，可是就此放弃又算什么呢？
“你来了？饭刚好。”柳小凤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招呼道。
光头小子金小宝快速扒了几口饭，背上军绿色的斜挎包冲出家门，将站在门口的柳小凤撞了个趔趄。
“你个狗……”她赶紧瞧了眼金正，又改口“死孩子，天天起得那么晚，上个学屁都不知道，早知道就不让他读了！”
金正长叹一声，进了昏暗的厨房，不太丰盛的早餐散发着无聊的气味，他只是想想都觉得喉咙生疼，无奈他的胃却因饥饿抽疼得厉害，又叹了口气，拿起碗匆忙扒拉几口。
从厨房出来，光线突然变亮，虽然每天都会经历，但金正还是微微皱了皱眉，更加坚定了盖新房的决心。
“你怎么不吃？”金正漫不经心地问道。
柳小凤虽然生长在山野，却生得一副好皮肤，白皙细嫩。此时，她正在洗衣服，白皙的手利落揉搓着一家人的衣服。
那水一定很凉，金正心想，他看着柳小凤懂得通红的双手，心中不由得生出怜惜。
想当初柳小凤也是四里八乡的大美人，不仅人长得美手也巧，只要一听到她出门，多少未婚男子扔下锄头就跑。
可是，柳小凤却不看别人半眼，一有时间就给金正送水送菜。
年轻气盛的金正并不喜欢柳小凤，他认为柳小凤太聪明，心机重，不是他心中贤良淑德妻子该有的样子。
他喜欢的是同村的金小兰。
金小兰的个子和长相都不及柳小凤，但她的那种娴静的气质将金正吃得死死的。
“金小兰有啥好的？”
“好就是好！”
“你就是强词夺理，论相貌能力那一样我不比她强？”
金正冷哼一声说：“人家有文化！”
柳小凤顿时面红耳赤，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眼泪汪汪的，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涟漪，但当时的金正心里住着个金小兰，便像石板一样坚硬，不可撼动。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金正喜欢金小兰，但金正从未把这话说出口，金小兰就更无从回应了。
柳小凤是真的喜欢金正，不，确切的说，是爱。喜欢是占有，爱是他若安好便是晴天。
一天半夜，柳小凤敲响了金正的窗户，那时他还未入眠。
“谁？”
“我，柳小凤。”
金正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他有点慌张，害怕柳小凤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他没有马上开门，而是走到窗边低声说：“干什么？你别乱来，赶紧回去！”
柳小凤沉默了一会儿，金正甚至以为她走了，正准备回到床上。
“金正你个缩头乌龟，拒绝我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人家要走了，你却一个屁都不敢放了，我都替你憋得慌！”
金正这才放下戒备，将门打开，柳小凤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怎么？现在知道害臊了？”金正笑道。
柳小凤笑了笑说：“不是，现在你还躲在屋里干嘛，赶紧把金小兰约出来，把你喜欢她的话都说出来啊！”
仅仅是听柳小凤这么说，金正就紧张起来了，他活了二十多年几乎没怎么紧张，这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我……哎！还是算了吧，你回去吧！”
柳小凤一把抓住金正的手，金正一愣，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就像身体被一股轻微的电流击中，他呆滞在原地。
“你不去会后悔的，我喜欢的人，一定要过上幸福的生活，即使陪他一生一世的人不是我。”柳小凤眼里都是真挚，看起来傻傻的，完全没了平日的心机，尖刻。
柳小凤拉着金正往金小兰家跑，金正昏头昏脑地跟着跑，恍惚间，金正觉得自己似乎在梦里。
他突然觉得柳小凤，真好看！
“好了！你去吧！”
柳小凤突然停下来松开金正的手。
初春的夜晚很安静，只有邻村一只发情的野猫在嘶吼，偶尔来一声，偶尔来一段儿。
可是金正里听不见野猫的嘶吼，脑子里噼里啪啦的乱响，他的那只被柳小凤抓过的手，冰冷得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