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盛夏不嫌热
当年者，三十年前。
当年，笔者三十来岁。
又是盛夏，又是热浪汹涌中 ，又是桑拿淋漓时。一天又一天，原本丰富多彩缤纷万千的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一个词，热！然得静而思，盛夏之热，人们惧夏，怨夏，似乎只是近些年的事，难道过去就没有盛夏？还真是，自己的当年就没有嫌热的盛夏。
那时的盛夏之时，便是学校放收麦假的时候。
清晨，每每是四、五点钟起床，而不是现在的六、七点 ，八、九点。晨曦微茫中，便和妻子拉着架子车，带着镰刀杈巴麻绳下地了。干什么？割麦。割自家自留地、责任田里成熟的麦子。一定要在太阳升起大热之前割掉大半的麦子，这一干就是四个小时。然后，往架子车上装好刚收割下的麦子，拼力从田间地头拉回到村边打麦场上。这时，还不能稍作休息，必须立刻把拉回的麦子下车，散开，以使都晒上太阳。这时，才能回家吃饭。饭后，便要立马返场，要赶紧把饭前摊开的麦子用杈拨散栽起。此时，火红的太阳烤着，在绝无一片阴凉麦堆拥拥挤挤的场中，浑身是汗的你唯一的想法便是让太阳更大些，更红些，更毒些，以使摊开的麦子晒好些，干快些。因为下午还要碾场。
碾场时分，正是下午二、三点太阳最毒的时候。掏钱请来的拉着石磙的拖拉机，在晒好的麦子上一圈又一圈飞快地转着，你则要不停地翻着麦子和收拾着场边。一两个小时过后，便用杈巴扫帚和木锨等工具把脱了粒的秸秆挑起、抖净、堆好，再把下面麦糠、麦籽与尘土的混合物聚在一起。此时，每每会有一阵或大或小的风，你便要抖擞精神开始扬场了。扬场，就是用木锨一下一下地把聚在一起小山一样的麦子的混合物高高地抛到头顶，让风把麦子和混合物分开。这样的一、二个小时，人便完全成了土人，垃圾人。因为你满头满脸满身甚至鼻孔耳洞里都是尘土杂物，好不难受。不过，彼时已顾不得这一切了，只要有风，就要忍住一切的难受，就要忍住长时间超强度劳作带来的腰酸臂疼眼涩嘴苦，一刻也不停地扬啊扬！扬啊扬！直到扬完。直到把麦场清理干净，把收获的麦子弄回家。因为天上的风随时会停的，一旦停下来，少则几个小时，多则一两天，你便无法收拾眼看就要变成一年口粮的麦子，就要一直眼巴巴的等啊等。
这还算最使人得意的。
好多时候，往往是场碾完了，却没有风。此时，你不能稍闲，便要立刻下地割其它地块的麦子。晚上，你便要守在场里。一夜里似睡非睡中，时刻注意着风的动向。不管是夜里十一、二点还是凌晨三、四点钟，只要风来了，立马起床，奋力扬场。这一干往往就是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得照常割麦，晒麦，碾场。谁也不敢偷懒而休息个一时半晌。因为麦熟时节就那么几天，人们把这几天称为龙口夺食。稍有不慎，大风一起，成熟的麦子就会遗落到地里，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运到场里的，如果没及时打场，把籽粒弄回家，一连几天雨，麦子就发芽了，就没法吃了。况且还要交公粮的。
那时的整个夏天，谁想过热？谁怨过热？谁怕过热？反而是只怕不热，只怕太阳不大，不红，不毒。至于因之要流更多更多的汗，灼伤更多更多的皮肤，则都是次要之次要可忽略的了。
麦事之后就闲适了吗？农家是永远也没有闲适的。此时，田里的玉米要施肥，要培土；种的棉花要喷药，要打芽；种的芝麻、豆子要间苗，要锄草。还有这样那样必须做的永远也做不完的活。
就说玉米田培土吧。那齐整整、绿汪汪的一片玉米田是不是很好看？好像还富有诗意吧！进入其中，会不胜其美乐不思蜀吧？错了！错了！那是你没有给玉米培过土。那里面，是没有凉风的，有的只是蒸笼般的闷热。只要一会儿工夫，保证你汗水淋漓，且从此川流不息。而且在你的劳作中，不时会有玉米叶刷到你，别小看那柔软的叶子，只要其边缘接触到你，保准会在你的身上留下一道红红的印记。一晌下来，每每遍体伤痕。汗流到伤痕上，那真叫一个疼和难受！而其间，你还要不停地干活，还要一下又一下的把四周的土培到玉米根上，其每一下都是需要一定的气力和技术的。这时，长长的玉米垄就是望不到头，要想走出去，没有两、三个小时不行。此时，不怨热，不觉累是瞎话。可你心里真正的期望，则是骄阳就这样晒吧！天气就如此热吧！因为你知道，唯有这骄阳，这热，才使得玉米蓬勃旺盛，才能获得预期的好收成。
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不那么干又能怎么样？那时，你的一家人一年里吃的粮，就是自己所收下的小麦和玉米，收少了便要挨饿的。我当时虽然还做着教师的工作，可那是民办教师，每月也就三百来工分和六、七元补贴。这些加上田里的收入，也只是仅够维持最低生活罢了，谁敢马虎地里的庄稼？而后工分变成了工资，也就几十元钱，也只是维持生活而已。而当时的社会又没有为你提供其它增收的可选择，甚至还不断粗暴地声讨及严历地限制着任何人的"胡作非为"。这便有了那一个个无人嫌热的盛夏，有了人们不知热的盛夏。有了人们盼望的盛夏。
现在静而想之，那时的盛夏也是盛夏，不比现在凉快些，也是热浪汹涌，也是烈日灼人。要不早上刚割的半湿麦子，下午就晒得干燥可燃？要不刚碾出的新麦子，不两天就晒得咯嘣作响？要不才几天的工夫，人们的脸，胳膊腿，都变得黑黝黝的，且一层层地退起皮了？
而现在的盛夏呢？是在家里喝着茶嫌热的盛夏，是悠然散着步嫌热的盛夏，是享受着空调还嫌热的盛夏。我们总觉得而今的盛夏比过去热多了，热得叫人难以忍受了。其实，不是天气真的比过去热了，是我们的日子太过安适了，是安适的日子把我们和烈日和真正的大自然的关系疏离了，是安适的日子让我们有了矫情了。想想那些而今依然在田地里，在工地上，在街道上，拥抱热浪直面烈日无时无刻汗流满面却无怨无悔的农民，工人，环卫大叔大妈，这个夏天还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