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学期的时候,有一堂课是去福赛思公园写生。教授让我们画中央喷泉的雕塑,以及一旁的树木。公园里的人熙熙攘攘,大多数是些散步和遛狗的人,这真的是个非常宜居的城市,一切都太舒服了。公园的主干道旁边有一个黑人在吹小号,似乎不是在卖艺,而是某种练习,我还能听出来几段熟悉的旋律。
休息的时候我环顾四周,在喷泉对面灌木丛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老人。这位老人端坐在座椅上,目视前方,双手似乎抱着蓝色木制盒子,仿佛在抱着一个珍贵的物品。之后教授领着我们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画树皮,我因为前不久玩滑板时刚磕破了膝盖而不得不伸出一条腿坐着。下课的时候我艰难地站起身,并差点跌了一跤,因此一个同班可爱的香港女生冲我笑了笑。教授宣布解散之后其他人有的去坐车,有的准备走回宿舍,我自己走回了福赛思公园。我惊讶的发现那个老人还坐在那里,从他的身边经过,可以看到老人的衣服似被熨烫过,鞋子也是一尘不染。抱着的蓝色盒子上,还挂着一个小锁,有一点上了年头的样子。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一个退伍军人,抱着战友的遗物在这里纪念同伴;或者他在等待一位迟到的女士,他们或许从很远的地方约在这里共进午餐;我还想到了爱美丽里那位抱着音乐盒的盲人,但显然他不是一位盲人。或许是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老者抬头的瞬间,四目相对。他看到了我,冲我笑了笑。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我读不懂里面的情绪。
那一刻我有些不自在,因为我其实很想问问他是否介意,然后坐到他身边问他的蓝色盒子里装了什么,或者伪装成一位正在做调查的大学生,但他一定能看穿我只是来这里写生的,我还背着画板呢。我没有停下脚步,如果我呆呆地站在这盯着他,那他恐怕就要主动问问这个奇怪的亚洲人想要做什么了。
我逃离了福赛思公园,不知不觉的走回了离宿舍不远的中心街,然后去Ben&Jerry买了一份甜筒冰淇淋,我很喜欢名叫“Chunky Monkey”的口味,里面有大块的核桃仁和浓郁的香蕉味。一边吃一边走回宿舍,我还在想那位老人,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等在这里,又在等着谁。
萨凡纳应该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很多老年人会选择在这个舒服到极致的美国小镇定居下来,每天去河边吹吹海风,逛逛商店街,还有很多历史悠久的博物馆,错落在整个城市里的酒吧和餐厅也都透露着那种闲暇感。那个老人依然让我印象深刻,我想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清楚的记得那一双眼睛,里面似乎夹着着多种情绪。我其实不希望他是退伍老兵,因为这样就太难过了。每次我在街上看见残疾人我都觉得他们是领低保的退伍军人,因为我刚到萨凡纳的时候就见到了一位戴假肢的老年黑人,他骑着一辆不算破旧的山地自行车,车框放了一个像是簸箕杆的东西,还有一些衣服和塑料袋,那个时候我就笃定他是一个退伍老兵。当时我从便利店出来,里面有两个一直在玩老虎机的老太太,那一刻看着他骑走我突然感到悲伤。我更希望那位公园老人在等他共进午餐的对象,或许是一位老友,而那个蓝色的盒子内装的便是他们共同的回忆,他们会在餐厅细数里面的物件或者照片。
想到这我有些后悔没有问他“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人?”,但一想到那样或许会引起他的反感,甚至他会反问我有没有事,就太复杂了。我相信他对我的那个笑容没有恶意,而且他那一刻想的应该是快乐的事情,因为我在他的眼神里读不到悲伤的情绪。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