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的奈何桥塌了。
1
我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后脑勺,赶着去投胎的鬼连成长长的一条队伍,像条长蛇从奈何桥一只延伸到黄泉路。
我报道的时间不够早,排在队伍的后半截。
冥府的奈何桥塌了,白无常领着鬼在修,黑无常维持着鬼群的秩序,防止有鬼闹事,孟婆则在她常年驻守的孟婆亭里熬汤。
我知道孟婆汤,过奈何桥的鬼都要先饮下这碗汤,忘记生前的一切。
可我不想喝那孟婆汤,只因我生前憾事。
黄泉路两侧开满了彼岸花,此刻花开得正艳丽,却不见片叶。都说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我知道黄泉路是我最后可以保留对那人的相念相惜的时光了。等奈何桥一旦修好,孟婆亭重新营业,我就要饮下那一碗孟婆汤了。
此刻,我突然想找个人唠嗑。
于是我开口了。
“你也去投胎啊”,我对着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蓄了须的鬼寒暄道。
男鬼眼皮一挑,没有开口,可我却听懂他无声的回答。
来奈何桥不是去投胎难道还是去上天堂不成,我这搭讪方式确实尴尬得可以。
男鬼一身月白色内衫,没穿外袍,看不出生前是干什么的。再看脸,五官清晰,天庭饱满,除了有些沧桑外,还是能判断出年轻的时候当是个俊俏的郎君。
只是男鬼眼下眉头不展、眼下青黛很深,想来生前过得不顺心。“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我脑袋中莫名冒出这两句诗。
我生前是个黄莺修成的女妖,在修练成人前,我曾在某户人家的窗下听过主人念过,那家女主人去世得早,这是悼念他亡妻的。
男人现在的模样和那家主人念着两句诗的模样何其相似,于是我当先就断定这男鬼生前也是个死了老婆的。
我俩都没了另一半,想来是很有话聊的。
“看你一脸愁容,也是怕喝那孟婆汤吧?”我厚着脸皮继续搭话。
“你一个黄莺鸟,乖乖喝了那孟婆汤,下辈子不用堕畜生道,好好当个人难道不是你的心愿吗?”
他说的没错,我生前潜心修炼,一心想成人,从不做夺人性命的坏事,反倒是做过不少好事。所以判断大人看了我一生,便让我来这里排队,好投胎下辈子做个人。可我心里装着事呢。
“我是个负心的女妖,生前抛弃了一个男子。”男鬼听闻倒是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
2
我是个黄莺鸟。
唯一的优点就是嗓子好听。
每当春日,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立在枝头唱歌,我们黄莺的声音最是动听,连那冬眠的百花都被我们歌声唤醒了。
人们欢迎我们,我们也喜欢在他们栽种的树上唱歌。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我的同伴不见了,我去寻找她,发现她被关在一个雕金的笼子里。关她的那人是个勋贵子弟,他喜欢听她唱歌,可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四处飞着去唱歌了,她只能呆在那个笼子里唱。
我不想像我的同伴一样将来有一天也被人关进笼子里。于是,我飞到了蓬莱,听说那里有仙人,我想去修道的法门,我想修成人身,我以为成了人就自由了。
我很幸运,遇到了狐狸姐姐,她是个修炼千年的女妖。我跟着狐狸姐姐修行了三百年,终于化成了人形。可狐狸姐姐说我虽然化成了人形,但还不是一个人,我得到人间去学着做一个人。于是,我又花了一百年时间,学会了说人间的话,穿人间的衣服,吃人间的饭,做人间的礼仪。
“不错,有点样子了。”狐狸姐姐点点头验收自己的成果。
“小黄莺,你现在已经是个人了,你没有想干点啥?”
“干啥?”
“对呀,我以一个活了千年的前前辈的经验告诉你,咱们妖的寿命是很长的,不找点事打发时间,可是会无聊死的。”
之前一心想成人,倒是没考虑过成人之后的事情。于是我向狐狸前前辈投去虚心求教的目光。
“咳,我嘛,没什么大追求,也就谈了几段不深不浅的恋爱而已。”
“谈恋爱,很有趣吗?”我很好奇。
“这个嘛,金鸭香销锦锈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文绉绉的,我不懂。
“算了,姐姐带你去这万丈红尘领略一番。”
于是,我被带到了一处热闹的歌楼。我站在楼上向外看,四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正想好好欣赏一番,便被塞了一个包袱。是衣服,我又换好后,有些不好意思走出去,那衣服着实透了些,毕竟人间学了一百年规矩,我知道正经人家的姑娘是不会这么穿的。
“还怎么真把自己当人了,咱们可是妖。千年前,人间可没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狐狸姐姐拉着我朝一群少年郎走去。
我紧张地不知手放哪里好,幸好那群人都朝姐姐围过去了,倒是没人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