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Z先生住进了无菌室。
家人无法探望,朋友也无法联系,加之一天天少下去的头发,一切都让他变得越来越焦躁。他就像本该飞翔天空的鸟儿,一朝被关进笼子成了金丝雀。在医院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身体里沸腾的血液被一桶名为噩梦的冰水浇熄了,就连火星也不复。
年轻的护士小姐为他带来了几份期刊排遣寂寞。她同情这个本该笑傲江湖如今却只得身着蓝白病服的男人。
护士小姐是个有点文艺情怀的青年。她收集了不少有些年头了的杂志,这次为了给Z先生解闷也算是慷慨解囊,家里的书刊被她用纸箱子盛好带到了医院。
翻着带着呛鼻消毒水味道的杂志,Z先生不禁自嘲:“呵,没想到自己的鼻子还是没有适应消毒水的味道啊,也是够可以的······”Z先生着了魔般的把杂志翻开,狠狠地盖在自己的鼻子上用力地吸气。浓重的化学药品气味涌入鼻腔,Z先生难受得开始咳嗽,可就是不停止这一举动。在心中狠狠地唾骂了自己一番后,Z先生直起身子又开始在书堆里翻阅。
老杂志的书页经过时间的蹉跎,不可避免的会有些泛黄,但唯有一本标新立异。
它拥有着连消毒水都掩盖不了的承载在铜版纸上的油墨味。Z先生终于在住进无菌室之后闻到除了消毒水以外的第二种味道,这让他对这本书爱不释手。
杂志发行在2006年,离现在已过去十个年头。它通篇介绍旅行和冒险,铜版纸上好的质地将画面承载的更加鲜活。不一会,Z先生被一个专栏作家吸引住了,更准确地说是被他别具一格的相片所吸引。作家是一个疯狂迷恋雪山的人,从他为自己取的笔名“雪疯子”中便可见一斑。在连载中,他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辞去工作,背上行囊,世界各地冒险的故事。
我在三十五岁的时候辞去在广告公司干得不错的职位,原因很简单,想趁着自己还年轻多走走。很多人都说我不切实际,妻子更是强烈反对,甚至提出了我要是敢就这么走了,就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婚的威胁。我没有听从,终究最后也没离婚,因为我知道她爱我。去往阿尔卑斯山的前一天晚上,她为我收拾行李,尽可能地想将所有的东西都让我打包带走,我默默看着,无声地再将她叠好的东西拿出。她没有反应,继续往里放,而我也继续往外拿。她终于崩溃,痛哭起来。我无法不动容,但也只能把自己的怀抱腾出来让她靠。我想我是一个失败的丈夫。
2002年的夏天,我到达阿尔卑斯山山麓,真的很凉。
赶巧,遇到了一支来自德国的登山队,我幸运地得以和他们同行。我对德语一窍不通,只能借由一些蹩脚的英文加以肢体语言交流。试想两个异国人在异国他乡用异国的语言彼此沟通,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我想这也就是旅行的美妙所在。
第三天,我们决定登山。开始都相当顺利,可到了半山我就有了一点高原反应。我去过西藏,照理来说对高原反应应该不会这么敏感,可我就是这么栽了,就像这年中国队在世界杯上遇到桑巴军团一样可劲地栽了。同行的德国兄弟问我有事吗,我笑笑继续前行。我为了雪山,抛妻弃子,辞掉高薪的工作难道就这样退缩吗?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四年后想来,当时的自己果然是还年轻。
两个月后我决定回国,并不是准备重回以往,而是彻底诀别。
作者的简介上写着他的地址。Z先生决定给他写信。
Chapter2
当初夏的第一缕阳光闯进房间的时候,Z先生动起了笔头。
雪疯子:
你好!
冒昧给你写信还望见谅。
说来真是惭愧,最近翻阅老杂志才知道有你这号人物,相识恨晚呐!看到你登雪山的相片,我真是羡慕。如今我也是而立之年,却没有勇气也不能够像你这般敢拼敢闯。说实在的,在我没得病的时候,我也常常有过环游世界的想法,但总是被职位、家人、朋友所束缚住。生了病之后是更加不甘心的。唉,老天是决定好了的,当人还未出生之时,他一生的轮廓已经被勾画好了,之后的寿命无非是为其润色,最终铺成一幅最美的画卷。
生了这场大病后,心里藏得事就多了。
好在还没组建家庭,不会让更多的人难过。放不下的也就家里的老爹老母,又不敢把病情让他们知晓,急了身子。明天要做化疗,医生特意嘱咐要早睡,就写到这里吧。
旅途愉快!
Z
Z先生托了护士小姐将信笺寄了出去。之后又开始了漫无目的地躺着。医院的白墙、日光灯和挂在医生护士身上的白袍子,这一切都让Z先生觉得眩晕。精彩过的他,白色的虚无就像毒药,慢慢的腐蚀他。或许,只有当他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才会停止罢了。
Chapter3
寄出去的信到当地邮局汇总后,开始载往雪疯子的城市。红红绿绿的信件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到了H市。
不出一个月,Z先生就得到了回信。照旧是护士小姐当的信使。
Z:
你好!
能够收到一封来自“六年前”的信件我感到非常开心。时光荏苒,切莫伤痛。人一生,只不过数十载,不要让一时的低迷毁了自己才好啊。我是个佛教徒,颇有些信命定论。多年之后,我们竟能以杂志会友,以信件联系,不可谓缘分!观你文字有些迷茫失措,要知道人的一生中坎坷千千万万,好比你现在就是遇到了最大的一道,只要坚持爬过,就会一帆风顺了。随信夹带些旅途相片,愿观赏愉快!
雪疯子
Chapter4
他已经离开一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今天上午有邮差送来封信,是给他的。真好,还有人和我一样在想他。
普通的牛皮信封,却是从医院寄来的,他该没有什么从事医疗的朋友啊?难道是地址错了?照以往我的习惯,都是随意拿手一撕便了事,既然是寄给他的,还是拿把小刀裁吧,这是他一直的习惯。
同样也是寻常的信纸,就是透着股消毒水味道。
Z?笔友?
哦,是读者啊。他好像病了,要做化疗了。家里有叔父就是因为重病去的,但远没有Z来的年轻。写信去鼓励他吧。
Chapter5
三月五日。Z先生做完化疗整一星期。
每天望望窗户外飞翔的白鸟成了他的习惯,可是一场雨席卷了这里,从昨晚深夜一直到了次日上午还在瓢泼不停。
雪疯子:
早好!
我们这里下了很大的雨,气温也开始下降,你们那边好吗?
已经一礼拜了,我开始戴绒线帽。眼睛凹陷,皮肤苍白,我成了任风吹拂的纸片人。你寄来的相片已经看过,是日本的Fuji吧。我有个叔叔移民日本,早些年我去过那。印象深刻的还是温泉了,冬天里,汤里泛起的热气腾腾的往上涌,暖和、柔和。
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要想康复就得手术,但成功概率本就小,加之术后融合程度,这一切将成功的机会缩得小之又小。和你倾泻这些,真是不好意思。
最近有些嗜睡,那么就到此吧。
Z
Chapter6
Z:
你能把近况告诉我知晓是我的荣幸。我不是医生,对于这些事一窍不通,不敢贸贸然给你建议。你也说了,在隔离室里,你压抑难过向往外面,倘若想离开,就得接受高失败率的手术,你是到了进退两难的境界了。
这和我很相同,我也是在这样的情境里决定离职环游的;这又和我很不相同,我面对的不过是些朋友亲人或者说是物质享受的牵挂,而你就很不同了,承载在你肩上的是生命。所以这一切还是得取决于你,生命只有一次,你才是主宰者。
雪疯子
写完这封信,我觉得很难过。他让我想起了我的丈夫,我在天国的丈夫。
Chapter7
雪疯子:
午好!
我决定接受手术,我再也不想被压抑在白墙里了,大不了手术失败入了地府,换个黑黢黢的环境罢了。
术前要休息充沛,写信告诉你我的决定让你安心。
Z
信写得很短,Z先生也进入了沉睡。
Chapter8
已经近半年没有收到Z的来信,想必······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我不该这么难过的,可还是压抑不住,又一个知心人就这么去了。看来也是时候回老家看望父母了。正值壮年的男子都可以这么简单的消失掉,何况家中老人。马上就国庆了,带着孩子回去吧。
“叮铃铃······”,有门铃在响。
我打开门,是一个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的男人,他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很好。
“请问,是雪疯子家么?”
“雪疯子?”我一时有些绕不过弯来,“你是Z?”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会从我的口中得到这个名讳,顿了顿,了然的样子:“是的,我就是Z,想必夫人就是雪疯子的妻子吧,我是你先生的笔友,好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络了,所以就上门来谢谢他。”
“哦,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我说。他有些疑惑,但还是跟进了屋。
我给他泡了杯茶。他好像被祭台上的相片吸引住了,“这不就是雪疯子么,他的相片怎么摆在这个位子······”他的声音渐渐地消了下去。
“他很早就过世了,之前跟你联络的也是我。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世了,现在看来,恢复得不错啊!”我坐在沙发椅上端着茶看着他,“说实话,当初收到你来信的时候,我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是来自天国的信件呢,哈哈。”
“谢谢······谢谢你们夫妇两位,你们都让我拾回了生的希望。”Z端坐着,“不知你先生是因为什么原因离的世······喔,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很抱歉让你想到这么难过的事情了。”
“没事。”我笑笑,“还不是因为雪山,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爱上了这,他前世一定是高山上的一粒积雪吧。前年,他在攀珠峰的时候遇到了雪崩,尸体也没找到,和他心爱的雪山长眠了。”
“你想去看看他么?家里给他建了衣冠冢。”我又问。
“好。”Z回答得很干脆。
Chapter9
我的白色小丰田突突的把我们载到了墓园。
领到了确切位置,我退出来,我已经来过这里很久了,这一次就交给他们吧。“你啊,在天国的你看到了吗,谢谢你给了他重生的希望。”
过了很久,他才退出来。
过个几日,我和宝宝送他去机场。
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也一直都在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