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河星航(前)

(一)

“你怎么看。”

“我还有妻子,儿子,所以,”

“你呢,”

“等等,如果我们...”

“我不是在商量,李夫,口瓜。”工堂停顿一下。“需要一个方法决定谁能躺在船舱。”

工堂站起来掐掉手里的烟,拉开让整个屋子死气沉沉的窗帘。

李夫下意识缩紧鼻孔,口瓜干脆挪个地方。

“什么时候沾上了这毛病。”

一只手煽来煽去,另一只手捂住鼻子。以前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李夫,粉笔灰,透过光线的尘埃,这些细小的事物一旦进入他的领域他会感到极度的不适,上课的时候在所有人的眼光里走到教室后面,没人会觉得奇怪,王振东高兴的时候还会鼓励这样的行为。

“在家里也是如此?”

“对啊,进了家门就得换鞋,还有麻烦的脚套。”

口瓜呆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的天花板有空调。

“你脚上带了大量细菌,如果在屋子里到处传染,”李夫架起另一只腿,推推眼镜。“让你进家门已经在线的边缘,你们知道那条线。”

李夫已经皱起那对令人感到厌烦的眉头,盯着工堂。

“不敢想象你能有...女人.”

工堂小声嘀咕,尽力避开那个话题。

趁李夫还没张口,他大声宣布。

“够了,没有好的提议,居民证归我。”

“我出了三百万,理应我们一家上亘河星航。”

“你还没搞清楚,我在给你们一个机会。”

李夫想要站起来,工堂点起烟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口瓜抢先一步。

“我有个主意,对我们都公平。”

“说说。”

工堂掐掉烟,丢出窗外,顺便望了一眼窗外纸一样发黄的天空,天际一颗肉眼能够感受到的星球似乎越来越近。

“进行一场比赛,完成一项不是我们之中一个擅长的任务。”口瓜耸耸肩。“我们都知道我们擅长什么,不用费心思。”

“那就说说都擅长些什么。”

“重要吗,工堂?”

“想说我们很熟?你离婚的话,我会相信,一半。”

“我会点星舰基础礼仪。”

对口瓜的话,工堂皱皱嘴巴,显然口瓜太谦虚,他对自己的描述仅限在了星航的生活方面。

“人类学,所以我需要上星航,人类不能少了历史还有文明。”

“这么说,你会修星航?还是用一张纸就能补好漏气的管道?前提你让黑色群光星航打个洞,在这一点你有点优势。”

李夫颌骨两边陷了下去,眼镜从鼻梁上掉下来,一缕粗发从旁边滑下来,他突然拍桌子吼道。

“够了,就此打住,别再说这些无聊的话,如果星航需要我们,我们根本不会呆在这个地方争那三张居民证。三百万,无业游民,你们都是,一个十年见首不见尾,一个到混吃混喝!然后你现在到我面前跟我谈亘河星航居民证,我不管你会不会机工还是会用舰炮,你告诉我会还给我,一百万,一百万呐!还有你,口瓜,这几年你吃了我多少,喝了我多少?摊了吧,这星航没你们的位置,星航的船舱里容不下你们。”

“那好,”工堂重新点起烟,摆弄窗帘的花边,这让他想起昨晚的蕾丝内裤。

“一句话,你们上不了星航。”

“那你干嘛还跟我和李夫抢居民证?”

“把话说清楚口瓜,不是抢,那本来就是我的。”

“我虽然已经不是星辉。不过,我有办法让所有人都上不了星航,所以,李夫,”

工堂冷冷看着他。

“你这样只有鱼死网破。”

李夫的嘴角开始抽搐,空气静得足以逗留所有粉尘。

口瓜走过来在两人中间煽来煽去。

“不作朋友,还是同学一场,工堂的提议很公...”他看到李夫在瞪他。“我的意思是就目前而言,谁都不想这么尴尬,这次是真的粉尘,李夫,看看周围吧。”

工堂打开窗户已经五分钟,房间里弥漫大量的红色粉尘。

李夫随意瞥了一眼周围,闭上眼睛倒在沙发上。

“把窗户关上,工堂,除非你想要了我们的命。”

李夫又将矛头指向口瓜。

“你上了星航也是流浪汉口瓜,一直都是,你没有家...”

“你和我谈家庭!接着说,李夫,接着说,你以为我愿意每天像只狗守在你家门口?别以为他喊你一句,你就真把自己当爹,第三章居民证应该是我不是你,你和那只外国鼬鼠干过什么,我很清楚,别把我当傻子。”

“那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我,李夫,白纸黑字,不要搞错了。还有,那是云云自己的选择,也别搞错了。”

“你个畜生,云云...”

李夫摊开双手,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够了,都打住,继续刚才你的提议口瓜。”

攥紧的拳头没有抬起来,眼前李夫更像刚才的工堂。呆瓜咽下这口气,脑子里始终是李夫倒在地上的景象。

“星航官方发布过一张概念图,就在官网,我只看过一遍,你们自己看一看。”

李夫的眼睛投射出一张蓝色全息图。工堂拍拍脑袋,全息图的画面从模糊变得清晰。

“亘河星航拥有三万程度不同的智能与智械管理,鲲图系统下三十个母系统,两千七百个子系统,系统管理下有数不清的细节。从船舱管理到智械戒律,五天时间内学习,一方面,证明我们当中谁能够更好地在星航生存下去,另一方面,众所周知,没人会闲到去学习那些东西。”

“听上去不错。”

“但我们不傻,当了这么多年的看门狗,我当然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还没有说完,秃子。不仅亘河星航,黑色群光,格列夫寒星,任何星航,工堂擅长机工武器,李夫文明社会,我,法律心理,你们都知道,有了算法没人会闲到看着一屏幕的数码解读,除了人工智能和智械。如果你们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这样下去毫无意义。”

“我们可以找其他人出主意。”

“有什么区别,工堂,不可能公平,没有公平,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我们的脑子还没有被替代,这个房间在场的所有都是人类,这已经是最大的公平。”

房间里陷入沉默,没人再去在意工堂的烟。

李夫先开了口。

“口瓜说的没错。”

“好吧,是没错,我们都是班里最有能力进入国校(国元笙新校)的人。”

口瓜看了李夫一眼,李夫不为所动。

“没有吗。”

他戴上呼吸器,从一栋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大楼里走出来,大楼的门口挂着2059年的新政令,那个时候工堂还没有出生。

“你再怎么问,我也没有办法,所有的泰瑞机核在地球已经停产,那群灰铁屁股打算上了星航还要赚钱。”

“我知道你有办法。”

干扰噪音在大脑里回环,工堂想等来一个声音。

“我们一家都要上亘河,如果我帮了你...我不能留下来,更不能把那把老鼬鼠留下来。三百万,如果你能拿到居民证,到时候再说旧账。我尽力了,工...唉。”

信号中断。

空气里的粉尘让工堂睁不开眼睛,远处有一堵黄色的墙壁缓缓向这边移动。工堂改变方向,寻找一座能够提供庇护的大楼,至少空调能够用。

半空飞过一艘艾罗,中产阶级的座驾,如果不是李夫抠门,大概会换一艘艾罗76。

工堂用食指关节在太阳穴敲了两次,眼前一列照片,他选中其中一个女人。

“浣文,”

“工堂。”

“安洛睡午觉了吗。”

“二十分钟,刚醒。”

“今天不回去,晚饭在冰箱,等我回来,别出门。”

“需要我用艾罗接你吗?”

“不用,别离开安洛,有什么情况告诉我。”

“明白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就这样。”

信号中断。

‘你需要一个归宿’

大楼的3D屏幕停在这几个字。楼前有一座的铜像,王格罗的衣服上沾满了白色锈物与干了的异鸟粪便。

59年的新政令让所有家庭开始为自己的坟墓狂热,没人想死后横尸荒野。有钱人甚至相信一些街言巷语,打算死之前把自己冻起来,等到某一天解冻,而靠谱的义肢不代表永生。大概在他身边的人都在拼命为他想办法,等他死了,再拿走他的灰铁。剩下的人想尽办法存钱贷款只为死后能有一块小小的地方。

直到十年前每天清晨都在播报的红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突然出现在天文学家的视野里,‘像孩子找到了母亲,它每天都在靠近我们。’

没有人注意,上班的上班,争权的争权。

“那是颗卫星吧。”

五年前某天的一个声音让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那颗红色的球,竖起耳朵,听见新闻里的“末日”。

工堂看了一眼还有一百米,五十米席卷而来的黄色墙壁,直到红星被墙壁彻底挡住,关上门。

紧接着,这家丧葬公司倒闭,王格罗拿钱跑路,每个人二百五十万的丧葬土地费全在里面,包括他的。

十年前,他还只是十八。口瓜的一句话让李夫与他预见今天的红星,他通过新闻里的信息就心算出了红星的运动轨迹,那个时候他们就是一条裤子里的三个人,每个人都不怀疑口瓜的能力。而李夫偷拿父母一百万炒股,炒出三百万。如果知道今天,那个时候李夫大概会悄悄把这三百万藏起来。

但也是那个时候,国考落榜的李夫像变了一个人,三人与那时越来越远。

楼道里昏暗不堪,几个拾荒者挤在一起取暖,旁边对面瓶瓶罐罐,山居已经被污染得不像样,还会呆在这里的只剩下拾荒者,传说像这样的大楼里栖居着一些不明生物,这也全部拜红星所赐。

儿子回家,要为妈妈报仇。               

这些拾荒者们只敢呆在一楼,二楼或者三楼。五年前的丧葬公司还只是地线供电,再往上面故障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多。谁都不愿意呆在黑暗里。

工堂走上二楼,拐角的一口窗户被粉色的尘沙罩满,光线几乎已经消失。二楼的走廊和房间偶尔也能看见一两个拾荒者,直到三楼,已经看不见一个人。

楼梯口就有一个还算宽敞的房间,里屋有一个墙里的折叠床,工堂从桌子上找来一本色情杂志,敲敲脑袋,眼前突然亮起来。旧版本的泰瑞核心没有这样的夜视功能。一天他回到家里浣文拿起旁边的板凳冲他砸过来,夜视光干扰了浣文的识别功能。她的核心是七年前生产的旧版本,漏洞比他袜子的破洞还要多。

墙壁已经包围了整个山居,如果李夫能够载他一程,现在已经回到了环源,而不是呆在这座让他心堵的丧葬公司。大概李夫又会皱起厚厚的抬头纹,用监视的眼神审视他。李夫知道他的艾罗哪里来的,老鼬鼠现在都会和李夫偶尔下下棋。

如果当初没有和李夫提老鼬鼠的事,现在会不会是口瓜牵住云云的手已经上了亘河星航,而李夫继续他的炒股,他。

唯独不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碰到浣文和安洛,或许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星辉的一员,而不是躺在恨到骨头里的丧葬公司。

“妈的,王格罗,”

不用想,这个东西现在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亘河星航的床上左拥右抱。

“妈的,工堂。”

他后悔一天,带襁褓回家,一晚,没有管好自己的本能,和浣文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不能怪他,浣文穿着花纹裙,天然的卷发搭在肩上,一语不出地坐在角落里板凳上,青色的瞳孔仿佛藏着曾经的天空,他梦里的天空,小时候爸爸告诉他地球曾经的天空青涩湛蓝,还没有被人类玷污。她没有反抗,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如果他不喝酒或许能够察觉,让人目眩的灯光遮住了她的皮肤,让他没有发现,她的皮肤完美得过分,她的嘴唇里还有玫瑰蜂蜜的味道,当然不是真的,一种仿制品,真的玫瑰液市价炒到了一瓶三亿灰铁。她的身上还有淡淡的肥皂香味,一个智械不会特意在身上涂香皂,人工智能也不会呆在那里。

这一晚让工堂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女人。和她的交合让他想起一部老到掉牙的电影《闻香识女人》,主角像品尝醇酒一样在一架古董上感叹女人。

她的配合让他深陷于此无法自拔,他稍稍迈出一步,她回以十万的妩媚妖娆,她的声音像曾经的词字配上天空的佳肴,起伏的呼吸,汗水沾染的发丝,他在半蒙半胧里沉醉,亲和的快感一次次让他仿佛看到了天堂。自从工堂十六岁之初打开了身体秘密,这是第二次,他品尝到糜烂的生活还能再次如此的美妙。美好的想象在第二天清晨止步,赤裸着的浣文静静看着他,眼神里微弱透明的瞳光,湮灭了工堂所有关于女人的幻想。

大楼里的工堂感觉到夜视功能正在关闭,他正在陷入沉睡。半朦半胧里他听见楼道传来的滴水声还有阵阵窸窣的响动。

工堂觉得脖子上爬了只东西,他拿到眼前,一根指头大的黑蟑螂。

他坐起来,蟑螂死在他脚下,踩死的蟑螂发出液体与甲壳交配的声音,灰色的血液让人不舒服,某本去年的书说这种蟑螂血的颜色无法被观察,血中的某些不稳定物质能够吸收大部分可见光,同时伴随有轻微的辐射。

儿子给妈妈带来的生日礼物,传言红星在很久以前曾接近过地球,当那个时候红星与地球擦边而过,很久以后的今天重新回到妈妈的身边,打算毁了地球,像一个被抛出地球的回旋镖,显然没有人相信地球真的能扔出去这么大的回旋镖,有些人觉得红星回来的路上一定发生了些小小的意外,像过去那些划过天际的彗星,不过,红星有点大得过头,少说也得地球七分之一那么大,月亮很多次都幸运地绕开了它,直到四年前。

墙壁似乎还没有离开,能呆在王格罗多少得感谢大楼的空调系统。这并不代表工堂真会在心里感谢王格罗。

工堂来到床边,外面被厚厚的粉尘覆盖,他用指节敲敲玻璃,才发现还是晚上,眼前显示已经过了一天,他睡得有点久。前天晚上做的有些过头。

这个时候就连妓女也变着法挣钱,有点样子的早就搂着富豪的胳膊上了船,然后继续他们的生意。

夜越来越黑,像女人的丝袜,确切来说比那还要黑,四年前至少还有月亮,那之后来自宇宙的各种射线让这片土地不再能种出东西,美丽的爱情只发生在老旧的书本和床上。

有人说地球还能保持这个样子是它对人类最后的仁慈,谁让人类做了那么多蠢事,儿子听见母亲的哭泣,正气冲冲地向这里赶过来。事实便是,墙壁来临时,没有任何人敢呆在外面,红星风暴能毁掉所有生物的呼吸器官,皮肤溃烂不堪的异鸟就是诞生在这里面,至今的每一天,它们身上的脓包都在往外流恶心的血脓。

墙壁之后是红星风暴,墙壁壁像推土机清掉挡在前面的一切威胁,红星风暴上场侵蚀一切生命,没人见过领头的红星风暴。

红星内部极不稳定,表面每一次发生反应都能给地球带来一场红星风暴,人类刚解决了太阳风暴的麻烦,对这个壮汉毫无还手之力,几年前有人曾提议利用核武器让红星偏离它的运行轨道,然而正当政客们忙着争论谁该站出来承担这个项目的时候,人类错过了最佳时机,两颗足影响红星运行轨道的彗星残忍地离开了地球身边。

冲撞计划在彗星身边引爆一枚核弹,让它偏离原来的轨道与那是距离地球还很远的红星自杀,接着让红星能够与第二颗彗星相遇,这场经过无数次模拟的撞击本能撼动大家伙的脚步,让它再一次与地球擦肩而过。最终毁在了自己的手中。

工堂想起,这个时候浣文会打电话,如果一天不回家,她通常会和他联系。大概已经清楚山居这边的天气,他出门前和她提过。

那天过后,他把她赶了出去,她带着第一次酒吧角落的表情站在路边,那些反对智械与人工智能相关法案的游行部队一次次从她身边经过,一次次对她殴打、咒骂,她依旧站在那里,她只是个低级人工智能,或者智械,关于智械的法律人们嘲笑那是一张擦屁股纸,而人工智能,人类怎么可能放任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在同一个地球上,聪明的人工智能不断隐藏,改造自己,试图擦掉人类与智能的界限。

事实是到今天为之,人工智能的努力换来的是一个显著的成绩,它们换上那些用器械替代的人体器官,逐渐成为人类,而人类,他们换掉的器官经过转手进入人工智能的身体。

工堂换掉了眼球以及肺,一次任务让他差点丢了命。他就是在换眼球的时候顺便装上了泰瑞核心,一个人体功能辅助装置,关键时刻还能救他一命,即使心脏停止跳动。

几天后,她美丽动人的皮肤上面爬满淤青与伤疤,眼神还是那样青涩,冰冷。他让她进屋。

她奇怪地歪着头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说:“以后你叫浣文。”

“家庭性侣伴升级版智械z3,不是人类与人工智能,拥有姓名违反智械法律。”

“我给你。”

“你要成为我的主人或者服务对象吗?。”见他没有说话,她静静又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家庭性侣伴升级版智械z3对用户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介于独特的个人喜好,根据环源成熟男性的性对象标准,以及平均心理评定,综合评估用户为家庭性侣伴升级版智械z3支付的维修费用将与用户的体验不成正比,超过一个月的无主人智械将被公司定位回收。。”

她说的没错,如果几天前的晚上没有喝酒,他不会把她带回家跟她上床。他有一千个理由花一万个灰铁去环源的花都翻云覆雨一番,而不是把她捡回家修理。

她只是很白,还有肩边垂下的短发。从她清晰的瞳孔当中,工堂却看到了那晚令他悸动的原因,那里有一片天空和大海,好像他的电脑里储存的过去地球的照片和影视。

她一直看着他,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你让我非常舒服,你会为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

“用户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

“在原用户丢弃家庭性侣伴升级版智械z3之后,删除用户信息的同时解除了访问权限,z3的访问现在是全体。”

“你的性格设定也恢复了出产?”

“是的,如果对z3进行使用,可以改变...”

“不用,以后你就是浣文,浣文就是你,不用为我改变设定。”

“z3无法理解。”

“个性化设置为自定义。”

“z3明白。”

“你的名字是浣文,以后把自己当作浣文。”

“满足用户的优先权不在智械法律之前。”

工堂沉默了,点起一支烟,她的泰瑞核心能源已经见底,瞳孔的瞳光已经非常微弱。

“我叫你浣文的时候,回答我就好。”

“需要浣文的服务吗?”

工堂觉得这台智械开口会向他要求能源。

“进屋去充能,等我回来。”

“是。”

浣文的瞳孔扫描仪扫描了他的视网膜以及泰瑞核心。

花都,环源最繁荣兼并最混乱的地方,除了京都,在共国实在找不出几家能比花都更繁华的生活区,倒是有些固执的老家伙喜欢在荒山野岭寸草不生的地方盖一座奢侈的自给型生物圈,近几年佣兵营里传出些许于亘河星航的计划,他想起当年三位少年关于未来的一切美好愿景,李夫曾想带着云云移居美帝,他告诉李夫成了美帝的人就别想再回来,口瓜勒住李夫的脖子威胁他云云是他的。三个人大谈天象地貌人文,李夫注重客观唯物,口瓜容易性情用事,不过主观唯心的他是三人之中的纽带,也是三人中最有才华与能力的人。只是,都是因为他和李夫,而口瓜。

工堂闭上眼点起一支烟,望着灯火交织的花都,全息投影向他搭讪,不时摆出些妩媚的动作,另一个屏幕上是一家不起眼的国内公司的核心,通常都是拿到毛子与美帝的核心修一修改一改便成了自主研发。

口瓜总是停下来等着他和李夫。

“先生,”女郎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脯。“一个人?”

见到他不说话,酒吧里的女郎伸出两个手指,一名智械酒保呈上两杯酒。

“不清楚先生喜欢喝什么,我请客。”

“和智械上床是不是很奇怪。”

女郎露出会心的笑容,大概是一个刚从主人那里获得自由的人工智能。

“呵呵,先生愿意,可以不用理会智械法。”

他挤出来点笑声。

“就当是个床戏。”

“先生不想和我个玩游戏吗?”

女郎有意识让丰满的胸部托在在吧台上,对他露出半张脸,干净的脸颊配上齐耳短发,鬓角一缕发丝。

他咬住她的耳朵,促使她发出妖娆妩媚的声音,每一次探入都让她的呼吸越发局促,凄厉的声音在黑暗里起伏沉寂。

工堂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他点燃一支烟坐在床头,窗外探进来的霓光照亮他皮肤,女郎抚摸他身体的每一处轮廓,这是星辉的时候锻炼出来的身体。

他敲敲太阳穴,将两万灰铁发送到女郎的电脑账户,界面显示对方隐藏了身份信息。

“你是个聪明的人工智能。”

女郎不说话,亲热的声音突然像房间里的空气。

“或许有一天能有一个智能站出来,读过黑人的历史吗?”

女郎没有回答,工堂接着说。

“马丁路德金,曼德拉。人类的奴性。”

“你也是人工智能。”

“我,”工堂站在床边犹豫。“装了核心的人类。”

他已经穿好衣服,离开房间。

和其他人大概有些不同,工堂发现自己并不是人类当中的任何一员,无论是那些法案的抗议者,还是端坐在会议室,有头有脸地称述利益的高层们。

人工智能几十年的努力让人类与智能开始靠近,小时候电视上的一幕让他永远记在了心里,一位男明星公开承认了与人工智能经纪人的恋情,直播现场突然冲上一名持枪的人杀了男明星,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画面已经被切掉。

后来,传经纪人在公共场合枪杀一些政府人员,以销毁结尾。

大概从那个时候,所有的人工智能都突然明白,只有擦掉人类与智能的界线,才能让它们靠近人类。

59新政令,关于人体移植的法案通过中央法院,所有参与的人工智能都以各种方式、理由赞成此项提议。

李夫不在的时候,口瓜抓住他的肩膀和看了热血漫画的男孩一样说:“工堂!人工智能也是人,你没发现吗,它们诞生的初衷是为服务人类,它们比人要开窍的多。”他不为所动地摇摇头,“等到它们发现服务的对象正在逐渐毁掉自己的家园,智能危机就会真的发生。”口瓜露出自信的笑容,工堂一直都非常嫉妒这种莫名的自信,即使口瓜并没有答案,但他的笑容就好像在告诉他,走着瞧。“人类怎么可能让自己控制不住的东西存在呢,但,即使这样!”他大声说。“人类改变不了现实,一个智能来临的现实,人类没有意识到,除了少数人,我们的意识和现实更本不在一条路上,作来作去,什么人类霸业,共国梦,泽尼列夫意识共同体,到头来我们只是在实现自己心里的意识,想法以及...梦想,命运从来都在我们自己手上,意识则是命运!”口瓜摆出一个让人觉得难堪的白痴姿势。“所以你在说什么。”他故意泼他冷水。“喂,你这家伙...我们的意识与现实无法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就算我们能够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但,只有想清楚驱动我们想法的到底是欲望还是意识,我相信除了理性与感性,人类拥有第三种接触世界的方式,那就藏在七宗罪的背后,那是达摩面壁探见的真知,那是释迦摩尼菩提树下遇见的真相,便是,达知!没错,这就是第三种,达知!”他想插几句,但他又清楚,这个时候的口瓜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

花都下起了小雨,阴阴郁郁的小雨,他喜欢这样的雨,淋在里面让他有异样的安逸与宁静。

过去美好的愿景,正如口瓜自己所说的,他们三人都沦为了现实的奴隶。或者是他与李夫,口瓜至今每天都围绕在云云的周围,甚至把李夫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这样的举动有时候真的会让人怀疑起来那个孩子。身边的人都对他沉默不语,包括他,他们是罪魁祸首。

星辉的生活除了给他一身让女人着迷的肌肉,并没有改变他,荣誉,信条,这样的东西没有办法拴住他,幸运的是自从那时被检查出来的空间恐惧症后来越发严重。当阳光沉淀在余霞的屋子里,周围陷入沉寂,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栗,似乎角落里的每一处黑暗都是太空的缩影,入辉两年的外太空任务,通讯偶然出现故障,他的世界迎来了第一次永远的黑暗,所有关于人与物的联系像被激光切割机切换,除了心跳呼吸,能证明自己存在的现象,就只有呼在面罩上面的气。然后,他仿佛发现了真相,一个藏身在黑暗背后的真相,无形的黑暗紧紧攥住他,他下意识蜷缩成还在母亲腹中的样子,从身体本能的恐惧里寻求一点点原始记忆的安慰。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流出眼泪,他与身体失去了联系,眼泪像紧贴杯壁的水一样没有价值,与身体的联系仅凭泰瑞核心搭建出的微弱的联系,他仿佛离开了身体,飘在太空中。

队友驾驶救援仓赶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下面黏答答的,星辉服里散发出臭味。星辉里的医生告诉他,他患有不受拘束的外太空游离症,费提空间恐惧症。

星辉不会让一个连累队友的病人呆在部队里,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犯病,或许队友的安全系统出了故障,或者某个星球上的风暴灾害突然来临。

他拿到五百万的退伍金,离开了星辉。

回到地球的生活,听觉范围里的声音一旦低于30分贝,恐惧就像紧贴他脖颈的鼻息一样缠绕在他背后。

他搬到了环源,这个吵闹的城市,有天夜里过后,他发现第二天的床单一阵臭味,自此,他陷入睡眠的时候,泰瑞会播放一段适当的音乐,比起第二天拉得传单到处都是,他更不愿意睡觉被吵醒。

月亮的光线让他想起恐惧症,然而月亮不会这么明亮,真正的月亮已经被大气里的粉尘颗粒挡在了外面,这样的月亮地球平均一片地区就有一个,到底有多少个,如果口瓜在很快就会算出来。

“吃晚饭吗?”

浣文发来了一条语音简讯。

“会做什么。”

“中餐,西餐,如果你能详细一些。”

“随便一些,半个小时后回去。”

“还有什么交代吗?”

“就这样。”

他从来都煮些便饭,尽量摄取低能量的事物,以便保持自己完美的体型。在回家前他要去一个地方。

“我记得星辉是五年。”

他点起一支烟,吐出一个烟圈,背靠在墙边,窗户里的老头半个身体换上了义肢,仅存的半张脸上扒满老年斑。

“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胡扯,红星来了也不见得。”

“他是谁。”

工堂瞥见窗口里的一个男孩,大概二十岁左右。

“小鼬鼠,”

老鼬鼠扯着嗓子,小鼬鼠来到窗边,看起来对老鼬鼠的声音习以为常。

“记住!一个大客户!”

老鼬鼠看向一边,手里摆弄他的机器原件。

“先生。”

“工堂。”

“没你事儿了,一边去。”

小鼬鼠走到一边压根没把老鼬鼠的话听进去。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鼬鼠依旧摆弄他的东西。

“有没有活货。”

老鼬鼠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他。

“我当年可是盯着你妈的肚子看见你钻出来。”

“一个大脑,或者心脏。”

“...”

老鼬鼠拿过工堂嘴里的烟,发现已经熄灭。老鼬鼠看着他,多年的交情,瞒不过到他嘴里的一支烟。

“它们是些麻烦,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哼。”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老鼬鼠发出嘲笑声,摇摇头。

“前两天,医院里有人换下过一个心脏,是个心肌梗塞,药水里泡三天。三天后你带它来。”

“多少钱。”

“免了,你的旧泰瑞卖了个高价。”

老鼬鼠沉默一会儿,冲里面大喊。

“加双筷子!”

“不用,在家吃。”

老鼬鼠瞅他一眼,工堂没有看他的眼睛。

“不留你。”

老鼬鼠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看一眼就知道,在老油条面前藏不住东西。

“尽快上亘河,晚了的话,”

“吃饭!”

里屋的声音比他还要大。

“知道了!死婆娘!”他对他说。“就走不了了。”

他没打算去亘河,除了翻翻床单的生活,到处接点单子,家庭生活与他无缘,一辈子也会死在地球,唯一的的打算,为自己买口棺材。他想起一家丧葬公司。

工堂是第一次站在远处看见自己的家和别人家一样灯火通明。进屋,浣文为他脱下衣服,她穿了一件围裙,里面是件紫色的透明连衣裙。

“什么味道。”

“番茄,配上牛肉。”

他发现了浣文脸上的新伤。

“你去了街上?”

他的声音有些大,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老鼬鼠的影响。

“对不起。”

工堂突然语塞。

“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让你不高兴。”

工堂想起网购权限。

“不是你的错,我应该问一问。”

59新政令同时宣布了网购权限。

它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对它来说,少了责备意味着她即将会被新主人丢掉。工堂觉得她会说些什么。

她没有说话。

“三天禁止充能。”

工堂是在想不出别的方式,和一个人工智能沟通很方便,惩罚一个智械更像是自娱自乐,他不想让浣文觉得自己会被扔掉,但这样做也不会让她感觉到什么。她只是个智械。

她没有说话。工堂十分清楚,智械明白选择在这个时候沉默是对一个生气的人类最好的方式,过多的语言只会让人类厌烦。不过他并没有生气。

“吃饭吧,饭后我要洗澡。”

“嗯。”

他坐在桌子边,浣文端过来一个盘子,里面盛了几块牛肉,旁边是番茄汤汁还有辣味的酱汁,牛肉入口,汤汁溢满嘴中,浓郁的香味撑满鼻腔。

“再来一盘。”

浣文从浴室里出来,身上沾了些汗渍,随身带出来的还有玫瑰花香。

“根据你的饮食,”

“谢谢。”

工堂对她笑出来。工堂第一次对一个智械笑。

直接告诉她就好,工堂自己想不通为什么像对待同类一样对待浣文,就像她说的,他的付出是多余的,对一个没有人类器官的智械来说。

“我没有让你来。”

艾罗停在王格罗大楼的门口,风暴还没有过去,风卷带粉色的沙尘拍在他的面罩上。三分钟前,正当他打算联系浣文在大楼里再呆上一晚,眼前显示他的艾罗已经接近他三公里范围内。

他知道浣文遵循她的程序设定来找他。

“爸爸!”

小辫子从艾罗的透明窗那边探出来。就浣文的其他方面,他是个合格的人工智能,但扎辫子的事情却做的不尽人意。安洛的羊角辫让她束成了冲天辫,另外一束别在后脑勺。

如果没有看到安洛,工堂会对浣文发火,这是不让她特意来接他的唯一理由,浣文能够识别出他语气里的责备,只是又一如既往一言不发。一起生活的七年里,第一次见面时的出厂设置之后,浣文变得格外沉默,如果他不主动说出来,她从来不会过问。

工堂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是个性化设置的一部分。

艾罗设置成自动驾驶,浣文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和安洛。安洛趴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一切。回想起来,这是安洛第一次来到除了环源以外的地方。

“坐过来。”

“不要。”

工堂从窗子里看到安洛生气的脸。他笑了笑,没再对安洛说话。

安洛忍不住。

“爸爸昨晚没回家。”

“我还以为责怪我从来没有带你出来。”

“...那是第二件...”

安洛小声嘀咕。

“是我的错。”

“其实,”窗子里的安洛垂下眼睛。“其实也没有怪爸爸。”

“那就是洛洛的错喽。”

“不是不是,是爸爸的!”

窗子那边安洛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想吃什么。”

“要出去吃饭吗?”

安洛突然扭过头,酒窝深深陷进两张圆乎乎脸蛋。他注意到一排牙齿上缺洞又比昨天多了一个。

安洛的身体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

他下意识地转向浣文,浣文摇摇头,“不用在意我。”

“咱们待会儿就去花都。”

现在还是七点半,不知什么开始,七点半的天空已经有了九点的夜空。

“我要吃...三份烤肉套餐,外加整整一大瓶汽水,还有...”

他对安洛皱起眉毛,安洛察觉到不安的气氛,对他吐吐舌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发现一处新伤,他以为几次皮肤植入已经让浣文不会轻易被认出来。

安洛被他吓到。

“我没有生气,别担心。”

“对不起。”

浣文只是道歉。

“不要出门。”

他重复昨天说过的话,艾罗里的气氛接近了外面的温度。

安洛拉拉他的衣服。

“不是安洛的错。”

“是...是我说想吃炸丸子,然后...”

他从来没有责备过浣文或者安洛,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安洛反而一直以来都害怕他的责备。

工堂搂住安洛,另一只手伸向浣文的肩膀,转而却握住她的手。

“没有怪妈妈,也没有怪洛洛。”

他怪自己,红星越来越近,天越来越暗,窗外红星风暴的墙壁又一次向山居接近。工堂没有能力阻止李夫或者口瓜登船,一旦他们失去了对往日的朋友最后一次信任,他们就会发现即使星辉也没有干涉登船的权力。

他骗了他们。

“这是我的错,我没有按时回家,作为补偿,待会炸丸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工堂笑出来,看到他严肃的表情渐渐融化,安洛机灵地坐到浣文身旁,握住她的手。

“爸爸说的对,和妈妈和我没有关系,都是爸爸没有回家。”

浣文嘴角微微张开,露出干净的笑容,纤细的手轻轻贴向安洛的脸颊。

“安洛说的对。”

“位置订好了,洛洛和妈妈先进去,我去停车。”

安洛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他。他摸摸她的头。

“爸爸不会乱跑。”

浣文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不过这也是他曾经交代过的,他不在的时候就照顾好安洛,浣文以为这是特定情况下的使用权转让。看到那些伤口,他回忆起七年前流产的冲撞计划,那天是他带浣文去老鼬鼠那里移植心脏,浣文拒绝了他,像第一次那样,这意味着作为智械的浣文将会违反智械律法,那晚浣文躺在他身边,他没有和她做爱,眼前新闻里流产的冲撞计划让他的心情滑向绝望。工堂的手找到浣文的手,紧紧扣在手心。脑海里的想法通过泰瑞映射在他眼前,他看到红星从天空落下,他满脸绝望地寻找浣文的身影。

他松开浣文的手,一个人来到另一个房间,泰瑞将声音屏蔽到30分贝以内,他离开了身体,仿佛看见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发抖,哭泣,那个人是他,只是比任何时候都要陌生,却十分熟悉这样的陌生。

他看到另一个人走进房间,轻轻蹲下来,搂住已经满身恶臭的他,她的瞳光让他看见了曾经的大地,存在于成人童话里的大地,清澈透明,天空明媚的阳光与深沉的蓝天。

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进她的怀里,他听见自己的哭声像曾经冬天里的燕子。

“怎么了。”

浣文的瞳光将他从回忆里唤醒,安洛已经开始了他的主场,一块块肉丸,被她塞进嘴里,炉子上的烤肉溅出诱人的肉汁。花都古朴传统的电炉烤肉已经只剩下这一家。

“想起一些事情,没什么。不吃点吗?”

他的手找到她的手,像在床上一样与与她缠绵,她的手乃至手指温柔地回应着她。

“三天。”

她还记得当初同样的惩罚。

“这次例外,你让我我很高兴。”

他松开她的手。浣文扮演起另一个女孩和安洛争夺起炉子上的肉。

工堂突然想起,握住浣文手的时候,少了些什么。

“安洛和妈妈先吃,我去买些东西。”

安洛没有回应他,他笑出来,此时的女孩深深陷入肉的诱惑已经无法自拔。离开的时候浣文的瞳光望向他,他没有过多地停留。工堂有些害怕被她看出来什么。

网购会更方便一点,但他想起曾经在世的父母,那个时候,爸爸意气风发地向他炫耀当年怎样追求到了妈妈,妈妈则在一旁的厨房不停地掐爸爸的软肉。

那个时候,爸爸亲自跑到花都最贵的珠宝店,买到一枚戒指。妈妈说爸爸占了她的便宜,只用一枚戒指就笼络了她。

“请问先生需要些什么。”

对方是人工智能,但似乎已经将自己隐藏地相当完美。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没有隐私权,只要愿意,任何人类都可以查看这些没有归属的人工智能。

“成熟,内敛,总是把话藏在心里。”

他寻找一个生动的形象来描述一个智械。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需求。

“这至臻1.5克拉钻戒,先生的家庭有这样的传统吗?”

“父母曾经是这样。”

如今的婚姻不是泰瑞核心,就是艾罗与土地。

“包装还是...”

“就这样,多少钱。”

“五万灰铁。”

他将账户发送到珠宝店的账户,发现她是这家珠宝店的主人。

“想过要去亘河吗?”

“先生...”

“抱歉,如果不想说没关系。”

“你也是吗?”

“不是,”

他摇摇头。

“我们怎么可能,一千万灰铁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没考虑过上传。”

他靠在墙上,点起一支烟,在他们面前他从来不吸烟。

“就算公司答应,到了那里什么都不会变,在这里还有些朋友,还有...”

她露出少女青涩的羞容。

“祝福你们,虽然没有礼物。”

“能有人类祝福我们,其实很好了,谢谢您。”

他收到灰铁退回的消息。

“去了亘河,请您善待和我们一样的...”

“大概。”

工堂没有让她说完,掐掉烟,然后离开珠宝店。

太空艇渐渐离开地面,下面的景物缩小成一粒粒像素,构成整个昏黄的地球表面,除此之外,还能看到翻涌的云雾里划过一道闪电,黄色的沙尘后面紧跟着粉尘。蓝色藏在某个不起眼的版图里,那里是曾经也是最后的大海。

“瞧见了吗。”

工堂看向另一边的月球,月球还没有意识到身后跟来一个庞然大物。

“听说这个粉胖子能毁了地球。”

“哼,哪有那种事,新闻都说了,‘红星会再一次经过我们身边。’要是真的能毁了地球,世界早就乱套了。”

“得了吧,你居然会听那种垃圾?你该把它扔进你大脑里的‘遗忘之湖’。”

“如果真的会撞过来,不是还有这家伙吗。”

“你指望在太空艇上过完余年,做梦。”

“工堂。”

两人看着一直沉默的工堂。

“大概吧。”

“大概什么,昨晚又跟女人鬼混到半夜?”

另一人接道。

“工堂对女人有一套。”

“哼,何止,五套还差不多。”

红星远远看去,像梦幻的粉妆少女。舰艇从它的下方经过,工堂进入拳击室,解开举重的锁定,躺在杠铃下面,透过天窗一窥她的裙底。每一次举起杠铃的瞬间,他看到安静的星球上徐徐流动的云雾,他回想起地球往日的天空,一片云朵在没有人发现的时候从这边出现在天空的另一边。

“你们靠得太近了。”

另一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你是只小队队长,不是舰长。少指手画脚。”

“这是艘太空艇。”

“我当然知道!”

对方急躁地挂断电话。

这艘太空艇上都是为了灰铁什么都不怕的亡命之徒,其中至少一半的人曾把同伴扔在其他行星上,拿走他们的佣金。

工堂不想和他们有染,也不会让他们太过激动。他没打算真的做这个小队的队长。他做不成。

“准备着陆,伙计们!”

语音刚落,太空艇剧烈的颠簸让杠铃从他的双手滑掉,要不是有一只手支撑,杠铃恐怕已经压断了他的脖子。

“你想做什么。”

“哦,难道杠铃扭断了你的脖子?但愿不要这样,不,瞧瞧我的记性,扭断脖子的家伙不可能和我说话。”

笑声随后涌进他的大脑。他能看见黄胡子那对可笑的八角胡上下摇摆。

他决定不理他们。

他操纵采矿车离开太空艇,所有佣兵在一边的空地玩泰瑞模拟足球。包括那两人在内,这些人根本不明白这颗平静的星球下面到处是暗流。

“我们的大队长可要照顾我们啊,这样我好回去多给你介绍几个洋妞,哈哈哈...”

他看着他们,突然和他们一起笑出来。

“你们听说过外星怪因吗”

“工堂奶奶要讲故事,所有人还不快认真听。”

所有人又笑出来。

“传说这个行星曾是银河外暮默文明的据点,所有来过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像丢了魂,更有人消失在这里,星辉时候的队友都对这个地方绝口不提,银辉们都尽量躲开这个充斥着奇言怪语的地方,即使出行任务老道的金辉长官也总是躲开这个星球上的话题,”

“工堂队长怀念自己的星辉生活啦,怀念什么‘星语沉寂,人类同辉。’哈哈,宇宙诗人也不过我们队长三分。”

他们又笑起来。太空服里的他们个个像马戏团的小丑,或者一群庆祝最后的疯子。

他和他们一同笑起来。

工堂一个人静静操纵采矿机,虽然有最新型的探测程序,但他的泰瑞系统还没有升级,挖掘的时候必须时刻小心不明事物的发生,曾经的队长告诉他这个星球下面十分危险,有名星辉曾死在一处喷射井口,而他身边的所有事物包括遗体至今还在这个星球的某个地方,没有人或者机器能接近那些腐蚀性极强的喷射物质流。

这次的任务包括提取十公克的海瑞克金属。挖掘出稀有的锐矿,但仍然需要操纵过滤器过滤掉所有杂质,如果直接把锐矿带回地球,空气中,锐矿里的杂质会与海瑞克金属发生一系列反应,海瑞克金属将失去它作为泰瑞核心材料的意义。

工堂将海瑞克金属放进容器里,驾驶采矿机围绕佣兵们转过一圈,在他们的笑声里,他也参与其中。这让他想起了星辉时和队友们躲在队长看不见的地方玩太空人VR时的日子,他并不怪星辉的规定,队长曾通融过他,但最后一次险些让队友丧命的任务,让他彻底明白费提空间恐惧症的危害。

工堂一人回到太空艇中,锁定所有设备,以免它们把太空艇砸出窟窿。

准备好一切,工堂启动太空艇,用指节叩击一次太阳穴,靠在驾驶座,听着驾驶舱里舒缓的小提琴,再一次,从粉红少女的裙底窥视而过。

老爸在的时候,大概会和他一起盯着看,然后躲在老妈背后和他意淫。

“爸~”

安洛狠狠皱起眉毛,嘴巴扯得老长。

“你都去了多久,我和妈妈都快吃完了。”

“那就接着吃啊。”

“真是的,爸明明知道...还故意这么说。”

“怎么,安洛要减肥,还是哪个小伙子...”

“好啦,”安洛被他惹得有些生气。“不和你说话了。”

安洛扭到一边翻弄自己的泰瑞。

“去了哪里吗?”

他不说话,再一次找到他的手悄悄将口袋里的戒指穿过她纤细的无名指。

“我,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

浣文垂下瞳光,松开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抚摸那枚戒指。很多次,浣文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什么。

艾罗载他们回到家里,浣文第一次沉默如此之久。亲吻过睡觉的安洛,工堂回到他们两人的房间,她静静看着戒指,轻轻抚摸。

“智械没有感情。”

他默默看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

“拥有姓名违反智械律法。用户优先权在律法之后...”

这一晚,工堂陪在浣文身边,听她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个时候的人工语言。

工堂从来没有打开过浣文,从来没有,他是一名机工,修改程序在他能力范围内,但他没有这样做。

她可以变成一个贤惠聪明,很会说话的成熟女人,只需要设定一下, 或者通过网络下载。每当这个时候,他从发呆中被叫醒,看到那对清澈的瞳孔,他会露出笑容,有时她机械地扭动嘴角,有时候她会垂下瞳光,安静的眼神脸颊诉说出让某些程序无法运行的困惑。

他也可以命令她,或者直接将她带到老鼬鼠的黑医院里,律法中的三定律只是说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如果她的程序判断划开皮肤已经算伤害。

“晚上去喝一杯吗,我是说...那家。”

她说的那家酒吧二层是客房,当初遇见浣文的时候,她就坐在酒吧的一边,静静地,音乐,氛围,任何人都仿佛无法近她一步。

“老板说如果你想接着干,随时欢迎。”

“还有半个小时。”

“没有关系,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裙子紧紧贴在她的臀部,她不时地还要用余角注意一下,手指一点一点摆弄裙边,高跟鞋别扭地踩在地上。刚来三个月,却还是不熟悉这里的事情。她的父亲是政府大政,母亲复有名望的演唱家。社会地位显赫的父亲为了让自己的人生完美,赢取了母亲的芳心,结婚之后,她被夹在两人之间。于是,单纯的她离家出走,她的举动没有如愿以偿地引起他们的注意,反倒他们在屏幕里一人握住另一人的手,另一人用纸巾优雅地拭擦眼角的眼泪,说他们将从悲伤中走出来,计划下一胎人工培养的医院对象。那天喝醉酒的她拉住想要离开房间的他,窗户外的灯光将她的眼泪照得透亮。

“别把妮妮弄丢喽,工堂。”

“就你话多。”

安妮对她的朋友摆出鬼脸。

“那个,工堂,宇宙里是什么样子,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

他想起刚刚进行完的任务。

“有些行星很美,有些靠近就有些不同。”

“那红星是什么样子。”

问话的时候,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

“粉色的,像你新耳环的颜色。”

她微微张开嘴,在他身旁悄悄笑出来。

“那...有没有吓人的,传说之类的故事。”

“你要听?”

“嗯...”

大概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小到让人听不见。

“今天要不要换个口味。”

“都好啦,工堂决定就好,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口味。”

“尝尝腥红星,最近几年的新口味,一位我认识的调酒师看着红月想出来的名字。”

“是它们吗?”

安妮轻轻皱起眉头,在她的生活里,她总是会绕开它们,对于正统人类的她的世界而言,它们像一种瘟疫,是母亲口中的低等存在,父亲言语里的问题。

“不用担心,它们和我们一样。”

“嗯...”

答应了他,眼睛还在回忆那些对他们的想象。

“工堂,”

她谨慎地发问。

“我听说...只是听说,你以前是星辉,对吗?”

“嗯。”

“可不可以跟我说说那里的生活。”

安妮总是像个好奇的孩子,原来的家大概让好奇的安妮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起这些问题。他知道,安妮的生活是一张挂在墙上的日程表。

“那里的队友对自己来到星辉一直都很激动,小时候他们望着街道屏幕里那些令人激动的画面,发誓以后成为一名星辉,那个时候的星辉没有今天这么多,普通人能够进入星辉和进入国元笙新校一样稀少,山居那边的一名星辉后来成为了我们的金辉,是个古怪的老头子。”

她笑出来。

“大概除了我之外,刚开始队友们都很兴奋,大多都是恪尽职守,当然也有一些想法太多的人,这些人虽然有想法,只要能够完成任务,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当然,富有使命感的金辉老头哇啦哇啦不会间断。”

“哈哈哈...等等,哇啦哇啦,这个是你想出来的词吗,还是,还是老头只会哇啦哇啦。”

那副表情,工堂觉得很有意思,打算不告诉她。

“如果还会别的,我们也不会躲在一旁盯着泰瑞玩太空人。”

她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犹豫着吐出两个字。

“好吧,太空人是泰瑞里的游戏吗。”

“没玩过吗。”

“学校里听说过,他们不让我接触那些垃圾...啊,对不起!”

她反应过来,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他轻轻皱起眉头。

“那,这可怎么办,如果只是我玩过‘垃圾’,我会觉得难堪。”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那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工堂笑出来。此刻的安妮大概已经把他的邀请当做了自责。

“和我一起玩。”

“你...不怪我吗?”

他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着他。也只有学校的女生会用这种惹人怜爱的方法,然而,被激发起雄性本能的男性很容易就会中招。

“怎么不会,如果能赢过我,大概会让我相信你的话。”

“一言为定。”

她伸出一只手,虽然不愿意在玩这种游戏,为了满足一个小女孩的心意,他还是和她完成了这个让他难堪的动作。

“准备好了吗。”

“再等等...”

她认真地看着前方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屏幕,游戏内容驾驶一架太空梭来到外星人的领域占据它们的星球,利用星球上的资源守卫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在完成目标之前,能够生存下来并且星球资源最多的玩家获得胜利,模式分为限时与无限对抗,太空人和其他泰瑞VR不同的是,介于太空人官方辅助软件还未开发完成,游戏需要与大脑对接的动作信号需要花一点时间熟悉。不过安妮很快便适应了操作。

“来吧,”

她自信地看着他,双脚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工堂并没有玩过多少次太空人,看到安妮抢先登陆到一个星球,他大概已经知道了结局。安妮占据的星球拥有的资源数属于中等,并且距离外星人总部只有不到五光年,AI对这样的星球不会调用跃迁战舰,兴致勃勃的安妮很快清除外星的地面部队,紧接着利用星球上的现有资源扩张军备,在外星人发动进攻之前,这种方式的确很好用,也是大多数玩家惯用的手段。这样的开局,工堂不知道该怎样让她,暂时放慢星球的发展,尽量表现出自己的不足。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安妮撤掉刚刚占领星球上的所有设施与资源,率领自己的部队径直冲向他。工堂意识到自己有些小瞧了身旁这个小姑娘。

他位于边缘的星球很快被安妮占领,所有的设施全部成为了她的战利品。她冲他摆出胜利者的表情。

工堂并没有给她期待的表情。

驾驶撤退的舰队,他来到开局占据的另一个星球,但利用那颗被占领星球上刚刚解锁的星际跃迁,安妮居然追上了他。从舰队当中,他看到舰队前方的安妮脸上自信的笑意,似乎在等他按下投降按钮。

无数自杀太空梭撞向他的中级战舰,由于数量太多,他的护卫机一时间不足以消灭所有的太空梭,战局倒向安妮那一边,他果断抛弃部队,启动跃迁,安妮已经带领护卫队冲到他的面前,他笑了出来,按下跃迁旁边的按钮。光束穿透太空梭,他的屏幕显示胜利。

关闭画面的工堂意识到一个问题。安妮肩膀松下来,紧紧攥住拳头,似乎在对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

他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沉默是这时候最好的回应。

“喂,”

“嗯?”

“你好狡猾,明明差一点。”

“嗯。”

如果刚才安妮的太空梭没有靠近他,他的光束在远处是无法准确击中她的。

“不玩啦,明明,明明...算了算了,既然我输了,今天就算我的。”

“那我可得好好喝一杯。”

“什么嘛,工堂也不让让我...”

“这么在意?”

“哪有...快走吧。”

坐在艾罗里面,安妮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眼睛静静盯着前方,虽然看不见她的屏幕,但他知道她正看的是刚才的对战录像。

“还不适应这里吗。”

她从沉迷中惊醒,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公司。”

“有叔叔,但是平时都只让我叫老板,总是有人说三道四,时不时还得加班...不能总是打扰叔叔,何况,”

话卡在她的喉咙,她轻轻闭上嘴巴,但还是说了下去。

“他们都那样宣布,不久之后,就真的要靠自己了吧。”

艾罗上,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窗户的另一边,她一个人吞咽眼泪。

“腥红星,两杯。”

“这就是你说的腥红星。”

“尝尝。”

“那,它就是...”

酒保低下头,一语不发。

“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只是。”

“请享用。”

酒保轻言,退向一边,眼睛里的瞳光静默,温柔。

“我,只是,”

眼睁睁看着酒保离开,她试图辩解的声音的越来越小。

“来尝尝味道。”

一边品抿红色的酒,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的酒保。

“它们没有什么,不用在意的时候,都会大有不同。”

“嗯。”

沉默当中,她的瞳孔不时地游移,每一次都让她看起来更加坚定。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安妮离开座位走到酒保面前,深深弯下腰。这个酒吧的人类少得用一只手就能数完,剩下几乎都是人工智能与一些智械。

此时所有的人工智能都看向这边。人类,仅有的三个藏在角落默默观察这边发生的一幕。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她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刚躺想起她刚来公司的时候。安妮很清楚自己与其他人的差距,同时害怕被别人拒绝。

所有这里的客人突然笑出声,安妮抬起头,眼睛里困惑夹杂着焦虑。

酒保看向他,他摇摇头。

一杯腥红星推到她的眼前。

“以后我的新酒你是第二个。”

那晚,他没有带她去二楼,安妮笑着趴在吧台边,通红通红的脸枕在胳膊上,盯着酒杯里的见底的酒,一句句抱怨第一个不是她。

“喂,工堂!”他表现出惊讶。“下次别想再赢我。”

他笑着将最后一口腥红星送进嘴里。

后来,他再也没有看到她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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