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让素霞嫁给黑娃的时候素霞不肯，因为她已经在谈恋爱了。恋爱的对象时在街上认识的小伙子志。志长相一般，可身上那种痞痞的味道是别家小伙子学不来的。

爹共有八个女孩儿，素霞是老五。娘在素霞四岁的时候死了，爹守着这八个闺女，就盼着她们出嫁。素霞不忍心违拗父亲，可她太爱志了。

志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的娘受不了他的爹的暴力，离家出走了。志的爹又娶了一房媳妇，去了外省生活。志就跟着奶奶。小时候，志偷了别家的鸡蛋，奶奶就笑笑，她忍不得责怪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为了嫁给志，素霞和爹大闹了一场，所有人都劝素霞嫁给黑娃，素霞不肯，毅然决然地走出家门。爹起得浑身颤抖，声称自己再不要这个女儿。

素霞找了志，志在街上没房子，住了几天旅馆，住不起了，就回老家跟志的奶奶住，那老太婆子一把年纪了，宠孙无度，素霞没少受气，志总是劝素霞：奶奶老了，活不几天了。

结婚没几个月，老太婆果真死了。所谓结婚，也就做了一桌菜，没来几个宾客。老太婆在素霞怀孕后死的，素霞受了惊，还好没动胎气，第一胎男孩儿，小家伙长得挺可人。素霞月子都没坐好，家里总有活要忙，她有点儿怀念老太婆了，至少老太婆活着时手脚勤快。

志已经不常回家了，说要在外面多挣点儿钱供孩子以后花，说自己是有儿子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了。素霞很高兴。

那天志回来了，干了一件伤天理的事儿。他看邻居没在家，就雇了一辆三轮车，把邻居家的粮食拉卖了。邻居回来破口大骂，素霞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志已经出门走了。

后来志还做过哪些缺德事儿，素霞不肯讲，我也不知道。

缺德事儿做多了，惹出不少仇人。2008年3月11号，志已经失踪整整两个月，手机关机，过年都没有回来。3月18日，有人在本县县城发现了一具尸体，上了新闻。经人验证，是志的！又怀了孩子的素霞挺着大肚子哭着到了县城，认领了尸体。从此无依无靠。她想到了爹，但又没脸回去。

一年后，素霞抱着女儿，扯着儿子回娘家了，这才知道，爹已经在她结婚后不久死了。还没出嫁的妹妹老八指着素霞说：“是你把爹害死的！”素霞看着独自守着这间老房子的八妹，哽咽着说不出什么。

她要把八妹嫁出去，嫁个好人家，她亲自去托媒人，送了好多钱，把爹的房子变卖了，给八妹做了嫁妆，嫁到了镇子上。

素霞呢？一个女人家，一个寡妇，为了生活下去，到街上卖菜。她虽有点儿文化，也只能卖菜。她虽刚三十出头，脸却已经老了。我之所以认识她，是因为我母亲。母亲是个妇科医生，素霞死了丈夫后还去看妇科病。她拿了药出门有些不好意思，问我母亲没了男人就不该有妇科病了吗？别人看见她拿了妇科药会不会说闲话？我母亲说不会的，病是以前留下的。我问母亲她有四十岁吗？母亲说她的还在上小学。

一来二去我就认识了素霞的儿子和女儿，他俩常一起上学，我常碰见他们。

2010年的春天，我在出门的时候又看到了素霞的儿子。那男孩儿胖乎乎的，边走边吸着一盒酸奶，还回头招呼他妹妹：“走快点儿。”他妹妹也胖乎乎的，皮肤有些黑，和哥哥一般壮实。他们家离学校不远，就走着一起去。阳光照耀，暖洋洋的，看着兄妹俩健康成长，她母亲心里该有些许安慰吧。

素霞的三姐到我家玩儿的时候说，那素霞的儿子很能干，虽然吃不到肉，但长得胖，可能是他做饭舍得放油的缘故。素霞的三姐走后，母亲大家赞赏:那么小就会做饭，还知道照顾妹妹。

没多久，一天晚饭，母亲跟我说素霞的女儿出车祸了。我惊讶地含着一口饭停止嚼动，“我前不久还见他们兄妹俩一起去学校呢！”“是，就在他俩上学的路上。”母亲说。素霞又上了一次新闻。

高位截肢，小女孩儿从此离不开尿袋。女孩儿出院，素霞依旧去街上卖菜。素霞的儿子开始频繁地缺课，他要照顾妹妹。

我和母亲在街上又遇到素霞，她在街边守着摊位，面前的各色蔬菜煞是新鲜。“要不要菜呀？”这句话算是跟我妈打招呼。母亲蹲下去挑菜，我看到两位妇女头顶同样多的白发，我母亲比她大了十岁呀！末了，母亲给素霞钱，她怎么也不肯收，说上次从我妈那儿拿药的钱还没付清，就当抵了。其实是抵不了的，药比菜贵，但妈不想让她觉得我们再可怜她，就没硬塞过去。

素霞的女儿已经卧床两年了，这两年间，没少得到一位男医生的帮助。素霞不懂医疗知识，常去请这位医生，医生知道素霞生活艰难，总是不肯收钱。素霞觉得不好意思，两人又熟了，一来二去就上了床。素霞去做人流，跟我母亲说了这当事儿。母亲吩咐她休息两天，第二天逢集却又见她在菜市场忙碌。

昨天，三十八度高温。我的父母和舅舅却不得不去县城搬弟弟上学留下的杂物。回来后母亲问舅舅：“看那女的可怜不？”原来母亲在路上遇见了素霞，她瞪着一辆三轮车卖菜。昨天不逢集，她就骑车沿路叫卖。母亲担忧地说：“那能挣几个钱，热中暑了怎么办。”我却是看不到素霞的担忧的。今天中午去菜市场，她还在老摊位上，面前摆着几样菜，看到母亲的脸，她热情打招呼：“你娘俩逛啥呢？”烈阳照到皱纹上，额头的汗珠闪着光。那真挚的微笑灿若金阳，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受过什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