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轻轻摇着小小的尾巴。轻轻吐着小小的舌头,轻轻过着小小的日子。
它是一只狗,但又不只是一只狗。它是独一无二的狗。
它看到祥会忍不住上去问一下,但不会吃它。
它看到人会害羞的抖尾巴,但不是谄媚。
它总是以为自己与别的狗不一样,于是,就真的不一样。
它不要主人,要自由!于是,它不会流浪,却只能流浪。
一开始,会有很多人给他吃的,毕竟它那么小。
一开始,会有很多人陪它玩闹,毕竟它那么可爱。
它会很认真地摇尾巴,他会很虔诚地舔舔他们。
生活就像是一场盛大的乞讨。乞来存活,乞来微笑。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乞讨,他相信这就是生活。于是,这就是生活。它总是很自傲,看,自己靠自己活着,活得好好的。和其他的流浪狗多不同啊,他们低俗,他们暴虐,他们翻垃圾箱,他们又臭又脏。而自己只是看到了理想,然后就不断地奔跑,自己高贵而智慧。
但是,谁不是一开始就不断地奔跑呢?谁不是一开始都一样高傲,一样不屑于那些他们认为没有一丝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未来呢?
它并不知道,之所以美好,是因为自己还太小,不足以承受太多不美好。当它能承受了,世界就会瞬间压下来,所有虚假的梦的城堡都会瞬间醒成一地废墟。
它并不知道,真实的世界有多肮脏,真实的冰雪有多严寒。
因为不知道,便可以高傲。
于是它日复一日,轻轻地放肆。
但是慢慢的,一切都会长大,或者说苍老。
他开始会停下来休息一下,他开始会发现陪他嬉闹的人类越来越少。
那些失去信仰只剩喘息的流浪狗,那些瘸腿的,皮毛撕去一块的流浪狗,那些身上长满难看斑点的瘦如柴的流浪狗,他们总会用复杂的目光冷冷地嘲笑它。他们的目光呆滞,他们留着涎水,但他们居然嘲笑它!它想,你们笑吧,任你们笑吧,我只是我的奔跑!我毛发光亮,我身强体壮,我双眼有神,我不流涎水。我只跟着我的奔跑!
他有时候跑到泥泞里,四肢会浸泡脏掉,泥干后结在腿上,把华丽地毛凝成丑陋的块。
有时候,他会迷失在荒野,天正好下起雨来,那个夜晚就会冷得很难熬。
他不知道,世界这样一个巨大而晦涩的染缸,不论什么泡了太久,都会是斑驳的模样。
他只是突然有一天遇到一滩水洼,发现自己的皮毛开始黯淡。那些该死的污渍,他舔啊舔,怎么也不干净。
他发现,别人给的东西越来越少,他发现,他看着那些流浪狗的目光,自己会心虚。
终于,有一天,他闻到了自己身上开始有臭味。那种他曾经最鄙夷的该死的臭味。
他惊恐啊,极度惊恐。怎么会这样!他差点哭了出来,我只是顺着梦的路,我只是奔跑啊!他疯狂的吼叫,他疯狂的愤怒。为什么?自由有错吗?奔跑有错吗?他跑起来,疯狂地跑起来。第一次,没有方向。
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他看到不少家养的狗狗,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但有一些,不一样了……
他看着他们娇气的步伐,他们极尽的谄媚。他们吃不完的高级的食物,他们光亮的皮毛。他本来是多不屑啊,他只会鄙夷地哼一声,然后根本不放在心上。然而,怎么,他的眼里居然流露出了一丝小小的羡慕,虽然只有一丝,只有小小的一丝。他狠狠地鄙视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那些丑陋的,阴暗的流浪狗才应该会有的想法啊。
它又看到角落里,那些冰冷的嘲笑,这一次,它飞地逃开了……
它开始不再奔跑了,但它依然高傲。
它是理想的诗人,或许会慢下,但不会停下。
虽然它感觉不断有什么在流逝,它拦不住。
虽然它感觉不断有什么涌进来,它挡不住。
他只是路过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看着那些为存活而忙碌的同类钻进去,一辈子再也不会出来,就像跟垃圾混在一起太久,终于也心甘情愿的变为垃圾。那不会是自己,绝不可能。
他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他路过了一天又一天。
他的身体越来越臭,他越来越脏。但这些它曾经无比在意的东西,忽然就无所谓了。但是,他越来越饿,有些东西可以无所谓,有些地方却不得不喂。
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了……
他又路过了一个垃圾桶,又一个,又一个。散发着诱人的恶臭的垃圾桶,还有上面伪装成它同类的垃圾,那不会是自己,那怎能是自己!
他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审判,一个又一个的煎熬。他以为他就快死了,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很饿很饿,越来越饿。他看着那些就快腐烂的嘴咬着腐烂的骨头,一些液体缓缓滑落。
他也是会留下液体的,但只会从双眼。而他们却是不同的,他们从嘴里。
眼里留出的是愿望,嘴里流出的是渴望。
愿望最终通常都会死在眼角,只有渴望会让生命延续。但小白那是还不能懂,或者不愿懂。他只知道那不会是自己,怎么可能是自己!
他越来越饿,天越来越暗。
不断的垃圾桶,不断的垃圾。
那么香的垃圾,那么近,那么唾手可及,然而,那怎么可以是自己!
那些连绵不断的垃圾就像空气,就像呼吸,无所不在,把世界紧紧包起来,散发着独有着恶臭,吸引着一切同样恶臭的东西。
有的上面会趴着一只流浪狗,有的没有。
它走啊走,走到它认为自己动不了了,它便停下来。然而它抬头,面前还是一堆垃圾。这世界只剩垃圾了吗?它愤恨的想。
其实这世界的垃圾桶哪有那么频繁,只是本能驱使它走向它们。
那种本能叫,活下去。
它饿得快死了,但终究没有死。死了就好了,就没有这么多折磨,可是,因为没死,又不敢死,而堕落去吃那些垃圾,去变得留着涎水,呆滞着目光,这可比死还难受。
那就只剩折磨了。
这时世界一片昏暗,它就在昏暗最深的小巷里,连月光也透不进去。
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一只同伴也没有。他大可已叼起一块腐烂的骨肉,偷偷地吃下去,没有狗会看到。它大可以事后狠狠地擦干净自己的嘴,出去接着清高。反正只要内心是高傲的,外表再堕落也无影响的不是吗?
事实上它已经挑好了一块,就在垃圾桶外壁下的塑料袋里,骨肉相连,还没太烂,至少上面没有多少蝇虫。多好啊,它甚至不需要进去桶里。
事实上它已经迈步走去,它的眼角开始干涸,他的嘴角开始湿润。
它张开嘴,叼起了那块肉,然后飞地跑开了。它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泥土地里,好几里啊!它都不相信自己还有这力气。
然而他不知道他还可以有更多的力气。他可以很用力地把嘴里的肉咬下去,连骨头都碎裂,它可以很用力地吞咽下去,突然就活过来。然而他把肉吐了出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是的,什么都没有,流浪狗是不会来这里的,这里连屎都没有,宠物狗就更不会了,它们活动的范围就那么大,它们怕弄脏,它们可是贵族。于是,这里只有小白了,不是贵族,不是野夫。
只是一条面前放着腐烂的美味的要饿死的狗。
可他没有吃,他突然刨起洞来,很深很大的洞。刨完后,它把肉扔了下去,可这洞太深太大了,这小小的一块肉是远填不满的。
于是,它把自己也扔了下去。这下,差不多了。
是的,就在刚刚它突然懂了。它奔跑的时候,它感受到了那块肉,那是一块狗肉。
那块肉先是生的,会扭动的,会奔跑的。然后是熟的,在锅里翻啊滚啊。而现在,是烂的。
它不也一样吗?终有一天大家都要烂掉啊。
只是早晚罢了。
那还吃肉干嘛呢?吃完就不会烂吗?
不可能的,总是要烂掉的。
只不过它会先死再烂掉,而那些流浪狗,他们吃垃圾的时候就烂掉了。烂了很久才会死。
至于那些宠物狗,它们是不配说烂掉的,它们连奔跑都还没有过。
这样一想,小白就很高兴,自己终究是和别的家伙不一样的。它抱定主意不吃垃圾了。
自己宁愿死啊!
他们敢吗!
自己多厉害啊!
它们为了恶臭地活着互相撕咬,互相吠叫。
它们多悲哀啊!
然而,它突然想,那样活着可是这么恐怖啊,可它们居然敢活着,自己敢吗?
这样一想,如果自己死了,反而不是太弱了!
那到底要不要活着呢?要不要流着涎水,像垃圾一样勇敢的活着呢?
它又纠结了,它纠结大了,它纠结久了,它还没找到答案,它就死了。
流浪狗的目光呆滞而冰冷着,宠物狗谄媚着,
而小白呢?小白死了。
但它又没死,
哪一天,它想明白了,它才真的死了。
它想,我们都是狗,我们都是肉。
奔跑的时候,我们是狗。
没有跑的,一
律都是肉。
于是它想清楚了,我还在奔跑,所以我是狗。
所以它真的死了,它的尸体很脏很臭。
但它的双眼分明是高傲的,隐约看见一只雪白的小狗在里面奔跑,毛发发亮,身强体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