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旁边有人去世了，今天早晨。一整天都在锣鼓喧天和鞭炮齐鸣中度过。一切都是好熟悉的样子，仿佛过去所发生的事情瞬间都被拉至眼前。
清明前几天，爷爷给我托了一个梦。梦境已经记不清了，但我想肯定是他老人家在泉下有知，想要我回去看看他吧。于是在上周清明的时候，一个人回老家看望了爷爷奶奶。二老安静地躺在这片他们辛勤耕耘了几十年的土地上，守候着。
菜园
爷爷共有五个子女，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生存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于是在大伯和父亲分别成家之后，他们就分家了。在把土地划分给两个儿子的时候，爷爷给自己留了一份自种地，用来种些瓜果蔬菜。那个时候的我还小，只记得每次爷爷下地干活的时候，我和哥哥总是一人拎着一个小竹篼跟在他屁股后面捡蚯蚓，然后拿回家喂鸡鸭。有时候奶奶也会牵起我的手，慢腾腾的去田里叫爷爷回家吃饭。但那种时候是极少的，奶奶缠过小脚，走起路来一颠一颤的，她倒嫌弃我拖累了她。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奶奶先一步离开了我们。那段时间回家经常找不到爷爷，而最后又总是在奶奶的坟前找到他。他满脸悲伤的给她讲着生活的琐事，也告诉她，他对他的思念。那个时候，我疑惑不解，奶奶生前和爷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两人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为什么此时爷爷会这般难过。爷爷含着泪说，孩子，你还小，不懂。是的，我的确不懂。
怨恨
小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开运动会的时候，别人家的小孩都能拿着一块钱买两块冰糕或雪糕吃，而我和哥哥得到最大的奖励就是一人一个鸡蛋，这足以让我们开心好长时间。所以，在这样一个积贫积弱的家庭里，两个孩子上学，无疑是雪上加霜。初三那年，我以632.5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可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全家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知道，以家里现在的条件，是没办法供得起两个学生的。可是我想读书。
那天晚上，爷爷叫父亲去了他的房间，关起门来商量着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第二天，爸爸委婉的向我表达了昨晚他们商讨的意思，让我退学，出去挣钱，补贴家用。我只要想想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打工妹的悲惨生活，就会不寒而栗。我不答应，这件事就一直被搁置着，谁也没再提起。还好，命运之神是眷顾我的，在那个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爸爸之前在工地上打工的钱如数发放，东拼西凑，终于交了学费。
从那个时候起，我对爷爷是怨恨的。假期，我几乎不会回家去看望他。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加倍的学习，让爷爷知道，我不是这个家的拖油瓶。
原谅
这种怨恨一直延续到大三。那年春天，我因为要补办身份证，所以回家“小住”了几天。回去的时候，八十几岁的爷爷依然穿着他青灰色外套在田间地头忙碌着，依然种着瓜果蔬菜。他说：“我多种点，这样不管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都有吃的，挣钱不容易啊，能省就省。”那一刻，我的眼泪奔腾而出。我转过身，悄悄地擦掉了，没让爷爷看见。
那几天，从不舍得花钱的爷爷去商店买了各种各样我喜欢吃的零食，还托人在县城买了一些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水果。临走的那晚，爷爷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怪你，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也要体谅爷爷啊，在农村，男孩子是家里的希望，我们家就只你哥哥一个男孩，所以不得不委屈你了。你读了这么多书，你能原谅爷爷吗？现在，我也明白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我泣不成声，是的，爷爷，我都懂了。
离开
去年五月份，我大学毕业，回家找工作。那几天，姑姑打来电话说爷爷生病了。在紧锣密鼓的忙完后，我和大嫂来到姑姑家探望爷爷。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一米七几的个子，瘦得只剩下一层黑皮包骨头，窝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看到我们的时候，有两行老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可是他却没有一句言语。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每天晚上我们都轮流守候在他的病床前。有时候难受的时候，他会大声呻吟，会胡言乱语，稍舒服的时候又恢复安静。他总是说，你们去睡吧，我没事，要“走”的时候我会叫你们的。我们知道，老人家是在心疼他的这些儿孙们。
最后几天，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经常分不清我们谁是谁。可是奇怪的是，每当我站在他的床头，他总是能准确无误的叫出我的名字。那天上午，我去给他喂水，他拉着我的手说：“我已经八十七岁了，到了走的时候了，我是去找你奶奶......所以我走之后，你们都不要哭，不要打扰我。我很开心，我的这些后人们一个比一个好，一个比一个能干，我走也就放心了。只是还不知道你工作分到哪里，还没看见你和你哥哥成家.....”
下午的时候姑姑他们回来了，换我们去休息。正在做梦的我，突然被妈妈急促的叫声惊醒：“快点，爷爷不行了，他在叫你......”下楼去的时候，爷爷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隐约能听见爷爷在叫着我的乳名。那一刻，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手指动了两下，姑姑说：“爷爷是要拉你的手”。我握着他早已没有血色的手，爸爸在后面扶着他，就这样，爷爷安静的离开了。那一刻，我真的没有哭，我像其他所有大人一样，帮着给老人家穿上了寿衣。直到爷爷殓了，我一个人在他的床前烧着锣钱纸的时候，才终于哭了出来。
爷爷去世已经快一年了，这期间他给我托了几个梦。场景大都是在老家，有时候是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一起撕包谷，有时候是他躺在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着......每次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眠，我也终于懂得了爷爷当初对奶奶的思念。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周围无半点声响，可是亲爱的爷爷啊，我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