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疼在我们心头的一抔土

李商隐从小就很有天赋,“五年读经书,七年弄笔砚”,按照这样的轨迹下去,他的人生很可能杰出且完美。

然而,世事难料,不到十岁父亲去世,李商隐是长子,治家的重任早早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贫困生活的磨炼,使李商隐立志早日入世受禄,重振家门。李商隐曾三次赴京参加进士考试,讽刺的是他第三次考取进士成功,不是因为文采特别好,而是因受到令狐绹的延誉。当时,朝堂上,“牛李党争”闹得轰轰烈烈,令狐家族正是牛党的中坚力量,自然希望李商隐成为牛党的重要成员。

陈寅恪说,李商隐本应始终属于牛党,方合当时社会阶级之道德。李商隐却看不透其中的人情世故,成为李党官员王茂元的乘龙快婿。虽做了王茂元的女婿,但他没有利用婚姻关系去攀附权贵,即使这样,也有人骂他“背家恩”“投异党”。在牛党看来,李商隐是叛徒,在李党看来,李商隐是信不过的人,在故交看来,李商隐太投机,不道德。一颗政治新星就此陷入黑暗。

武宗即位,岳父王茂元入京做官,一筹莫展的李商隐眼前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仕途终于有点起色。不幸的是,当时正值母亲病逝,按惯例,他必须离职守丧。丁忧未结束,王茂元突然病故,李商隐的政治生涯似乎被判了死刑。

守丧期满,他回京复官时,牛党执政,李党遭清洗,牛李党争发展到高峰。夹缝中生存的李商隐,无论做什么都受到攻击,说什么都被怒骂,他看不到任何希望,不得不去找已成为实权派的令狐绹,但令狐绹避而不见。

难道李商隐不知道朝廷大臣之间的派系斗争吗?可以说他不够聪明,可以说他没有政治洞察力,但他忠于爱情,只是这场婚姻需要用沉痛的代价去换取。

李商隐仕途受阻,经常去偏远地区任职,与妻子王氏聚少离多,只能长年靠书信交流。王氏虽体弱,但正直、善良,一直跟随李商隐过着清贫的生活,每当李商隐在仕途上遭受波折,她总是给予鼓励。

事业上跌宕起伏,爱情上无法与妻子长相厮守,这样的境遇一天天蚕食着李商隐的心,他在无人能懂的孤独和刻骨的思念中煎熬着。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妻子王氏的不幸离世,临终前,他们都未能见一面。

毕飞宇说,李商隐写了场秋雨,是中国诗歌史上最漫长的一场秋雨。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诗用短短二十八个字,把三种时态,现在时、过去时、未来时全部囊括其中,四句话,时态多次转换,这个结构,比西方引以为傲的《百年孤独》的开头更加精彩。

李商隐在诗中和妻子对话,憧憬未来,他期待回家和妻子好好说一整夜的话,聊聊蜀地的生活,聊聊那场漫长的秋雨,只是那场秋雨,在李商隐的心中大概永远不会停了。妻子已经去世了,秋雨如同思念,盈满池水。

此后,看到天空的圆月,“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他想妻子;遇到大雪,无人再问自己冷暖,“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他想妻子;想到曾经的幸福,“背灯独共余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他想妻子。

李商隐变成那个“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的孤独人,他一直生活在时代的夹缝中,一直生活在黑暗和潮湿的地方。

后来,李商隐开始隐居生活,几乎不与人来往,他的人生,有太多缺憾,太多无能为力,他的笔墨间多了人生的沉重与叹息,他写下了让无数人动容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他留下的最荡气回肠的诗歌。858年冬天,文学史上一盏瑰丽的灯——李商隐,熄灭了,这盏明灯在人生的凄风冷雨中亮了四十五个春秋。

唐朝诗人崔珏在《哭李商隐》组诗中写道:“虚负凌云方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虽然很多人都说李商隐懦弱、胆小、不够聪明,但我想说:李商隐是疼在我们心头的一抔尘土,他写下的那些诗,无论何时何地重读,依旧美得令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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