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胡同的清晨,安静落寞,隐隐传出的沙哑的滋滋声音,就像女人的哭声,在这样一个被遗忘的地方,显得阴森清冷。
老王退休有些年头,一直独自生活,除了一只叫做馒头的大土狗,和一个只会发出类似哭声的鲜红色收音机。
这样的夏天,老王早晨6点15分准时出门,牵着馒头,拎着收音机溜溜达达。目的地无外乎自己家附近,参天阔叶的梧桐树,遮蔽了光线,漏下的点点斑驳洒在腐败的落叶上,仿佛点亮黑夜的星空,璀璨却又清冷。腐败的落叶下,究竟有些什么,很久没人知道了。
十几年前的北京胡同,还是个抢手地方,十万一平米也只能买个犄角旮旯。可老王硬是不让儿子在房价最高点抛售,就算下雨依旧漏水,就算还是用公共厕所,也不介意。
但是后来北京迁都去了河北某市,一大批高新科技企业、教育机构、大学政府都跟着过去了,带走了所有高消费人群。熙熙攘攘了几千年的北京城,短短几年间,突然就安静下来,就像退休后老王的生活,就像那个陪伴了老王大半辈子的收音机。
收音机是老王和老王媳妇结婚时,老王的爷爷送给两个人的,说是从一个二手店里买回来的。那时候的收音机,大多是黑色灰色的,这么个红色的,看着就喜庆。
每天打扫完屋子后,老王媳妇儿会用一块洗的干净的红棉布,轻轻的一下一下擦拭着收音机,所以媳妇儿身体还健康的那几年,收音机永远都跟新的一样。
媳妇喜欢收音机喜欢的打紧,把自己从小戴的玉佩都给了收音机当坠子。
二
但是老王没有出门溜达,从他退休之后,已经五年没有人来看过他,除了今天。
老王儿子天生一张长脸,眼睛就像两颗玉米粒钉在脸上,眯起来就变成了绿豆。鼻子塌却肿,密密麻麻的红色痘印覆盖在鼻子两侧,看上去让鼻子更丰满,仿佛是一块去了皮的五花肉,地包天的嘴型,嘴唇就算紧闭也无法挡住牙齿。
儿子带回了一个女友,高跟鞋,红嘴唇,烫的一头黄色卷发,身上的香味,总是让老王想打喷嚏,但是不能否认,的确很俊俏。
老王心里想着,打小就觉得这儿子长得丑,居然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媳妇,呛就呛点吧,忍忍就好了。
女孩子嘴甜,一口一个王叔叔,屁股却没离开过凳子。只是那双微微挑起的双眼皮不住的打量老王的老屋子,最后紧紧盯住老王放在桌子上的收音机。
老王儿子满屋子转悠,老王则尴尬的站在一旁,双手绞在一起,茶水瓜子都端上了,好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看见老王房门上那个菜刀口子,一老一少都沉默了一下。虽然那个口子被老王用透明胶带贴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每次冬天刮风时,呼啸的北风噗噗一下下冲击着这个透明胶带,透进去的风让老王心底里冷。
十年前,老王儿子用刀追着老王,逼着老王一定要卖了房子,老王死活不松口,还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儿子就用菜刀一刀刀砍在房门上,老王则在房间里搂着收音机和媳妇的遗照,抹着眼泪。
后来居委会的人报了警,儿子被派出所民警带走了,再也没回来。
三
“老头,当时为什么不卖了房子?”儿子点了根烟,递了一支给老王。
老王摆摆手,“我从来不抽的……你妈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卖房子?”
“……这是你太爷爷,你爷爷,还有我和你妈一起生活的地方啊,卖了咱们去哪里找根?”老王有些为难。
儿子嘴里发出干笑,“你别给我来这套,什么年代了,你说,这个房子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让你退休还得回来守着?”
“哪有什么秘密,不就是一栋老房子?”
儿子一脸鄙夷,“反正等你死了,房子也是我的。不过那个时候也没什么用,这种全是鸟屎的地方,不值几个钱。”
老王沉默了一会,问:“那你过来做什么?”
小王吸完最后一口烟,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踩:“又不是我想来,是玛丽想来,说要见见老房子什么样的。”
老王干笑着搓了搓手:“这有什么好看的……”
话没说完,沙哑的滋滋声响起来,就像女人的哭声。屋外的馒头也冲了出来,老王突然脸色大变,立刻赶去客厅。
只见玛丽手上拿着那个老旧收音机,俊俏的脸蛋因为兴奋而变得扭曲。可是馒头却狂吠着扑上来,突然间,收音机吧嗒掉在地上,从收音机的麦克风洞眼里,居然汩汩流出了红色液体。
四
老王哆哆嗦嗦捡起收音机,闻了闻液体,记忆突然回到十几年前。
那天,老王回家时,媳妇儿瞪大双眼拿着收音机,躺在地上,肚子上的窟窿黑洞洞的,没有一滴血,家里整整齐齐,只有媳妇儿的胸口写着“在此长眠”,收音机也变成了通体红色。这个案子至今也没有破。
如今看着流“血泪”的收音机和旁边异常兴奋的玛丽,老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不顾影响的掀开了玛丽的上衣,赫然写着“在此长眠”。
他愤怒的扑向玛丽,用手死死掐住玛丽的脖子,怒吼道:“就是你,就是你!”
玛丽却哈哈大笑,整个人在不住的颤抖:“我成功啦,终于成功了!为了找一个阴气极盛的人做人蛊,我花了多长时间?这年头又不能用以前的老东西,容易被怀疑,最后找了这么个能吸人血,吸精气的东西。我还在里面放了块尸油,正巧,你媳妇偷偷把自己的玉挂在了收音机上,天助我也!”
儿子在一旁吓得已经说不出话,他眼看着玛丽的脸逐渐崩坏。
而自己一直懦弱的老父亲,此刻却满目精光,他咆哮着说:“放你丫的屁!老子的女人能让你当人蛊。给我爷爷收音机的那个店,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我就自己查,终于有个和尚告诉我,可能是有人要人蛊,选中了我媳妇!”
“那……那又怎么样……你掐不死我……我还会用你女人的身体复活……”玛丽的脸逐渐崩坏,显得老态龙钟了,她挣扎着想要将收音机流出的血沾一滴到自己的口中,却被老王卡着动弹不了。
“哈哈哈,我知道你们肯定还会回来,所以绝不卖房子!我还知道,只要在你这个身体的血流干之前不让你吸了收音机里的血,你就前功尽弃!”老王哈哈大笑,后脑勺却被人打了一棍,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屋里是儿子的尸体和散落的玛丽的衣服,却依旧没有血,馒头悠哉悠哉的趴在门口梳理自己的毛。老王拿起收音机,此时的收音机的红色更鲜艳了。
老王一阵背后发凉,他转过头看了看馒头,馒头的牙齿在落日之下,显出了红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