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河流


【原创文章,文责自负。】


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失去灵感是一件绝望且悲哀的事,犹如战场上失去刀剑的战士,仓惶抬起双手,血肉之躯终究难敌冰冷铁器,也似一朵静静看着生命凋零的花,无声无力无望。不是一两天,也不是一两个月,是整整两年零五个月,我怎么也写不出新东西,思绪好似被凝固,我渐渐感到麻木。

麻木。麻木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它在无声无息一点一点蚕食着我。世界常常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有时我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只有梦里的那条河流始终波涛滚滚。

河水不知席卷了多少泥沙,变成了黄色,又变成了红色。它一路来势汹汹,把一切落在河道上的东西全都收入囊中,细碎的枝杈、泛黄的落叶、小孩子乱丢的零食袋、不知谁家何时丢失的鞋子……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子只身站在河道旁,他望着眼前阻拦着他的河流,静静等待一个路过的大人能帮他一把。等着等着,他突然好奇这条河流,它是从哪里来的呢?大雨依然在下,河水好像一直在涨,他不知道要等多久。等着等着,他终于感到肩膀有些酸痛,背上的书包装了沉甸甸的书本,他想坐下来,可四周没有能坐下的地方。等着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顺利回到家,梦总是在这里结束。

这两年来,这个梦无数次降临我的夜晚,不知道是什么被压抑的潜意识堆砌成了这个梦,只是我那颗逐渐麻木的心已经无暇顾及一个梦了。

后来我时常回想起这段日子,我的浑浑噩噩,我的痛苦不堪,我的软弱,我的恐惧,以及我的不甘。这些如镣铐一般的情绪捆绑着我,让我错失了除此之外的很多东西,很多珍贵的东西,比如一个梦。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偶然中认识了老白。

老白

老白是一个痴迷钓鱼的老头,他可以一坐就是一整天,也绝不是一时兴起,十几年如一日。我见过很多次他钓鱼的样子,他常常就坐在那里想一些自己的事。我感觉,他钓鱼,心思并不在鱼身上。

我问老白:  “老白,你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啊?”

老白似是笑了一声:  “我啊,什么都干过。年轻的时候总是什么都想尝试,不怕摔也不怕疼的,那时候根本不在乎什么失败,年轻嘛总有再来一次的勇气,后来啊,有一天我就突然回头,看见身后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我开始走不动了,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后来的时间我们谁都没说话,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我们经常这样呆坐着,不,他在钓鱼,我在呆坐着。老白说他年轻的时候不怕失败,我不能想象。我怕极了,从小我就害怕失败,我怕考试考不好,我怕做错事说错话,我怕父母对我失望,我怕我忍不住哭出来,父亲从小就教育我,男孩子不要哭哭啼啼的。从小我就爱哭,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分明享受着姐姐的宠爱,父母的偏爱,可我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委屈,每次哭了父亲都会狠狠打我的屁股,他的手掌落在我的皮肤,留下指节分明的红痕,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动不动就哭,没一点男子汉的样子,我的孩子不能这么没用。”那时候我想的最多一个问题就是:  父亲难道从小到大都没有哭过吗?

后来再大点我就不哭了,我渐渐忘记了哭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觉得自己终于变成父亲喜欢的样子,可父亲就在那时候突然离我而去。那天,我一滴眼泪没有流,我记得有人斥责我怎么不哭,我现在想不起来那是谁,只记得他们都在七嘴八舌地说话,有人说我可能还不懂这些,有人说这个年纪也该懂了。

后来再大点,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不该哭,可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连哭也要分个时候,分个男女,为什么女生们可以想哭的时候哭,她们好朋友之间吵架了哭了,成绩没考好哭了,但这都没人过分关注,觉得很正常。可若换做是我,因为这些事抹眼泪,尽管没人会再打我屁股,也会让人觉得我娘们唧唧。

再后来,我想通这些所谓的分别之后,仔细想想这匆匆流逝的光阴,发觉当初爱哭的自己已经是那么的遥远了。

就好比现在,我万分痛苦,但我不会哭泣。

“你觉得钓鱼无聊吗?”老白突然说话。

“挺无聊的,但或许我老了也会喜欢上它。”我实话实说,我每天坐在这里看他钓鱼,从未有一刻想尝试钓鱼过,我只是不想再待在家里,闷得慌,刚好这里安静,还能和老白聊两句。

老白又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他习惯抿着嘴唇,气息从鼻孔里发出来,让人分不清他的感情色彩,他说:  “我以前也觉得钓鱼无聊,但还钓过几次,纯粹是为了享受美食,你不知道我媳妇儿做的鱼多好吃。”老白说着还砸吧嘴,看得出来真的很美味。

“可是现在我钓再多的鱼也没人给我做了,她丢下我自个儿走了,也不留点秘方给我,我做的鱼太难吃,入不了口。”老白眼里透着忧伤。

“我媳妇儿做饭也好吃,但她工作忙,平常我做的比较多。她是一名护士,就在市医院妇产科,他们医护人员就没有闲的时候。”我说。

“我俩刚在一起那会儿,她倒夜班,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时间捯饬自己,上一个白班两个夜班再休息两天,周而复始,那时候她经常说什么时候才能熬完,上夜班没挣几个钱,反倒把自己熬惨了。每次脸上长痘了她的怨气会更重。但有时候她也说他们科室还算好了,在ICU的才真的是恐怖,虽然钱多一点,但工作量简直不敢想象。那会儿我们在一块儿没多久,我完成了我的第一本小说,正忙着找灵感开始第二部作品。我们两个的时间经常是错开的,我有空的时候她忙,她好不容易休息了我又忙,我去医院找过她几次,但实在不喜欢医院的那个味道,后来就没再去过。”我一说到过去就开始滔滔不绝,那些过往于我而言好像是一颗解药,一颗可以麻痹此刻现实世界的解药。

“你和你媳妇儿是怎么认识的?”老白问我。

“这个说来话长,那会儿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他老婆生孩子,就在市医院,我就去医院看孩子,离开的时候电梯太慢了,等电梯的人又很多,我就想着干脆走楼梯算了,反正就十楼。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碰到了她在打电话。”回忆像一滴水,“滴答”一声,敲碎了平静的海面,让已经沉睡的过往泛起涟漪。

“……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很累了,我午饭还没吃完,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吃饭……是,我知道,上班哪有不累都,我也不是在跟你抱怨,我就想喘口气……反正我是不会去的,你们自己约的自己去吧……”

我走到楼梯口听到了声音,感觉这样走过去会有点尴尬,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打完电话出来了,在那个狭窄的楼梯口我们打了个照面。我假装刚刚走到这儿,侧身让她走,我看到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口罩,似乎攥得很用力,看着关节都发白了,她好像还没有从刚刚电话的情绪里走出来。

再一次见面是多久以后没太清楚了,记得当时是在一个小面馆门口。正赶上吃午饭的时候,店里人有点多,不知道谁挤的,我吃饭完走到门口,刚准备拿来点烟的打火机掉地上了,我弯下腰但有人先一步帮我捡来起来。我记得那双手。

“哎,你是不是在市医院上班啊?”这句话急着脱口而出,还没道声谢。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没搭理我就要走进店里。我急忙抓过她的手臂,问她是不是在市医院妇产科上班。她这才开口说话。

“我认识你吗?”

她一句话问得我一时语塞,我笑道:  “不是,我就是看你眼熟,想确认一下。”我又拿起手里的打火机,说:  “刚刚谢谢你啊!”

她也笑了笑,说:  “没事儿,我顺手。”说着举起夹在指间的烟。说完,就转头走进去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知道我没有认错人。

“后来呢?”老白又问。

“后来?后来,我在店门口等到她吃完饭出来。她看见我,吓了一跳。”

老白嘿嘿一笑:  “懂了,你们俩就这么看对眼了。”

“哪能啊,人家那时候根本没空搭理我。她说晚上还有夜班,着急回去睡觉,我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要上。”我每每想起来都哭笑不得。

“哎呦呦,”老白开始嘲笑我,“我跟我媳妇儿第二次见面我俩就好上了,在一起半年我俩就领证了。你瞧瞧你,连个电话都没加上,不争气。”

天色渐晚,我和老白道别,各回各家。回到家,轩轩和晓寒已经吃完饭了,轩轩在做作业,晓寒在用电脑给她们科室新来的实习同学讲课,她一如往常给我留了饭。

“今天,我们科室新来四个实习同学,其中一个男生喜欢文学,准备跨专业考研,看到他们这些年轻的孩子,想起我像她们那么大的时候总是缺少一些勇气,尽管我也并不喜欢这个职业,但我依旧干到了现在。”晚上,晓寒颇感慨地说道。

我手里胡乱翻着书,看不进去,我干脆放下书,躺倒晓寒身边,双手环握过她的腰,指间捏着她腰间的肉,觉得很好玩。晓寒似是感到痒,笑着躲开。我停下手中的玩弄,轻轻靠在她的胸口,感受着她起伏的呼吸。

“寒,我好像写不出来了。”说出这句话,像是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突然感觉四肢发软,浑身无力。

像我这样的人,生平仅有这份热爱,热爱成为职业,除此之外,我别无所长。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写不出来了,要怎么办,我甚至连表白自己不能的勇气都没有。

晓寒抱住我的头,说道:  “你说这人也真是奇怪,你做了你自己喜欢的职业,我做了自己不喜欢的职业,可我们都陷入了一样的困境。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它吗?”

“会吧。”我说。

“我可能不会,但结果或许没有太多改变。我不像你有一个自己十分热爱的东西,我对一切都没有喜欢没有讨厌,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选择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当初报志愿我为此十分苦恼。我不了解文学,不了解写作,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构思,怎么一字一句完成一部作品,我看到的只是最终那个成品,但我相信你的灵感没有枯竭,你并不是真的写不出来。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说只要眼泪资源没有枯竭,生命没有停止跳动,灵感就会存在。”晓寒轻柔的声音似是一剂良药,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都是枕着她的声音入睡,酣畅进入梦乡。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她也看着我,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从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伙子变成如今胡子拉碴的模样,而她好像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眼睛弯弯的,蓄着泪水的时候楚楚可怜,生气瞪人的时候让人不敢直视;她的嘴唇还是那么迷人,下嘴唇饱满红润,上嘴唇微薄,仿佛有种魔力,我不由自主地贴近,再贴近,等到终于触碰到那处柔软,我心跳擂鼓,一如年轻时的模样。

我紧紧抱着她,听她说话,她用手轻轻擦去我额间的汗,又继续说:  “我在医院工作这么些年,看过很多生死,尤其是在妇产科,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太模糊,甚至交杂在一个空间里。也许这间病房喜气洋洋,那间病房正乌云密布,更多时候其实是平淡,平淡的让人不敢细想。只有冰冷的机器能始终保持冷静和运转。时间久了,见得多了,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平淡,变得和机器一样冷静。白,我组织不好语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拉过她的手,我们自然而然的十指相扣,我们感受着彼此的脉搏,贪恋着对方的体温。我说:  “过段时间我们去旅游吧?我们去找一个空气好的,人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两天。”

晓寒笑着,没说好不好,依偎在我怀里,突然,她起身捧住我的脸,说:  “哎,要不你写我俩的故事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好像藏着星星,我无法自拔地再次沉溺其中……

“过来。”父亲伟岸的身影站在对岸。

他的声音里藏着我无法违抗的威严。我无法忽视父亲的身影。

雨还在固执地降落,滚滚河水嘶吼着从我面前奔过,河里有一块石头,冒一点头出河面,它似乎在向我求救,又似乎在嘲笑我的软弱——看啊,河水冲不走我。河道那么宽,河水那么汹涌,我的畏惧使我无法动弹。

它的声音是赤裸裸的叫嚣和挑衅。

我明白,我无法战胜这个季节的这条河流。

我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妈……”我恐惧之余下意识喊母亲。

“怎么了,做噩梦了?”晓寒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看了眼时间也快到了起床的时间,就让晓寒再睡一会儿,自己起来倒杯水喝。一杯水下肚,困意也渐渐消去,没一会儿天就亮了,我下去买早餐回来时晓寒和轩轩都在洗漱了。

吃早饭的时候,轩轩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一看就是熬夜了,“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你这个样子怎么上课?”我忍不住说他。

轩轩抿了抿嘴,小声说:  “昨晚的物理卷子有点难,最后一道大题我老是做不出来,一不小心睡晚了。”

“不会做,干熬就能做出来了?”

“我下次不会了。”轩轩依然说得小声。

我还想再说,晓寒插进来,“嗯,今天的早饭好吃,轩轩多吃点。”

吃完饭,轩轩就去学校了。晓寒也准备去上班,临走前,晓寒对我说:  “听白,轩轩现在处在青春期,本来学习压力就大,你不要老是责备他,多多鼓励他呀。”

我知道从小我对轩轩比较严格,可这不是为他好吗?“男孩子玩心重,不严厉一点怎么行啊?我这是为他好。”

“孟听白,在这个问题上你永远这么固执己见。”

我们两个不少在轩轩的问题上起争执,很多次都不欢而散,这次也不另外。

“你来了?”老白还是雷打不动地在钓着鱼。

“呦,今天怎么带酒了?”我拿过老白身旁的酒问他。

“讲故事不得配点酒?这瓶就可是我压箱底的酒呢,你识货不?”

“我不爱喝酒。”

老白朝我翻个白眼,说:  “你们写小说的不是对事物都保持好奇和探索吗?不然怎么写,怎么有灵感?钓鱼你不感兴趣,酒你也不感兴趣,难怪没有灵感呢。”

我惭愧,晓寒说眼泪和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灵感,老白说钓鱼和酒也是一种灵感。我这个所谓的写作者反倒苦苦寻觅。可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哪怕了解了钓鱼,了解了酒,我也依然写不出来,那些过往熟悉的文字突然对我紧闭房门,我进不去。

“哎,你心情不好啊?”老白问道。

“早上和媳妇儿争了两句,这会儿心里有点堵。”

老白真的是有备而来,还拿了两个酒杯,他倒上酒,我们一人一杯。我只喝了一小口,老白一把干掉了。“工具齐全啊,你这是要讲什么故事啊?”我说。

老白砸吧一下嘴,说:  “不是我讲,是你讲。故事不能只讲到一半,继续说说你和你爱人的故事吧。”

“先说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老白直截了当拉我进入故事。

故事里有两个人,他们在一年当中最热闹最温馨的那一天又一次相遇,当他们四目相对的刹那,充斥他们四周的不是暧昧的气氛,而是孤独的味道。

“好巧啊,你还记得我吗?”他先开口。

“记起来了。”她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两根烟,一根递给他,一根自己叼在嘴边。他自己点火,又顺手给她点上。

此后是一小段沉默的时间,直到他又一次率先打破沉默,他说了句:  “你……”视线落在她嘴里的烟。他好奇,他对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包括她的烟。

她却像听不懂看不懂,微微歪着头看向他,冲他挑眉。他的好奇无非就是她为什么会抽烟,毕竟一个女人抽烟不是件太常见的事,他的好奇里藏着连他都没有发觉的东西。就像烟酒在男人那里是十分常态的事物,而在女人那里就是会被好奇和打量的东西。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他赤裸着,而她甚至都没有说话。

“哎,你觉得烟能缓解压力吗?”她突然问道。

他笑笑说:  “反正在我这里是没有这个功效。”

“那你为什么抽它?”

问题回到了他自己身上。他无言以对。

“我看他们吞云吐雾的,以为真能缓解压力呢。”她轻轻一笑。

聊到这儿了,他们两个谁都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好像名字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哇,下雪了!”不知道人群中谁先发出声音,很快人们陶醉在这场美丽的落雪中,除夕之夜,三三两两的行人不少,他们手挽着手,心靠着心,一片温馨祥和。倒是他们两个,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既不陌生也不熟悉。他们像是终于想起名字这回事,终于交换了彼此的姓名。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她问他。

“嗯,老家在一个小村子里,现在只有一间空屋子了,姐姐好像说过要卖出去,应该是卖掉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你呢?”他说。

“我爸妈都在老家县城,弟弟也在,他们应该挺热闹的,我一个人习惯了,就没有回去。我喜欢下雪,天气预报说会下雪,我这不就出来了。”她说。

街上的行人渐渐消散,外面太冷了,他们都回家里了,家里有亲人,有热腾腾的饭菜,有一年来做最期盼的团圆。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外边挺冷的,还有,新年快乐!”她笑着说。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心里想。

“哎,那个晓寒,能不能加个微信?”他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联系方式。

新年快乐!原来这短短四个字有如此魔力,这一夜,是他一年里最幸福的一夜。

后来他们就经常聊天,有时也会约着一起吃顿饭。按照剧情的发展,他们就应该水到渠成,相识相恋。但现实总有些波折。

能够看出来,她是一个独立且理性的人,任何人不能轻易敲开她的心,也包括他。

她说:  “我爸妈都是重男轻女的家长,从小我就很想逃离那个家,但其实我知道有些东西会跟我一辈子,现在的我没办法真的相信一个人,真的和他共度一生。其实,比起其他,我更想和你成为朋友,在某些方面,其实我们很像,也有很多共同话题。”

就这样,他们退回了朋友的位置,二人之间仍有联系,关系反而更好,相处也更自然。他生日的时候,她也来了,和他的朋友一起给他过生日。

“方晓寒,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生日那天,醉醺醺的他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有吧。”她回答。

他不说话了,笑着继续喝酒,看着他这般模样,她说:  “我让你困扰了吗?”

他没有说话,或许是醉了没听到她的话。自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淡了,是她单方面的变淡了。

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上班,中午的时候,她准备去更衣室喝水,无意间听到一些话。说话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她平常关系挺好的同事。她们讨论的中心对象正是她,说她很装之类的话。她当作没听到。

但等到下班,心里还一股子郁闷,她有点不明白,那之前所谓关系好的样子就是装出来的?加上今天一个病人家属无理闹事,心情烦躁,终于出了医院的大门,她深呼吸一口,感觉又活过来了。

抬头,看见不远处站在路边的他。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

“孟听白,你一个大作家怎么会喜欢我呢?”她开玩笑地说。

“那你呢?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哪样的人?”

“很好……很好的人。”

她笑了: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觉得我是好人,你很了解我吗?”

“告诉你一个故事吧,”她又说:  “从前有个小女孩,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亲拿酒灌,因为被人及时阻止,命大没死,她拼命努力,一直活到长大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走出过那个噩梦。这样的人,是你喜欢的吗?这样的我,你了解吗?”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能看透我,看穿我,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承担什么角色,我成为我自己就可以了。我的恐惧,我的软弱,我的自卑,我一切不想被人所知的弱点都可以在你面前无所顾忌。在你面前,我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说。

两个人说着说着,突然泪流满面,泪水从他们的眼眶里逃脱,连同过往的那些苦和痛。他们紧紧相拥,四目相对时又啼笑皆非。

而那些他们没有明说、却彼此知晓的话是:  他们被彼此身上所特有的那种孤独感所吸引。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体验,人们俗称爱情,他们眼里是救赎。

“多么美好的故事啊。”老白说他想起来了自己的初恋。

一场故事下来,一瓶酒已经被我们喝完,果然是好酒,醇香。

又到了道别的时候,我和老白各回各家。这次我不着急回家,先去给晓寒买了礼物,再买点菜回去做好,等晓寒和轩轩回来就可以直接吃饭了。

家里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做饭,每次做完饭看到晓寒和轩轩吃得香,我都很满足。先把米饭煮起,再洗菜切菜,炒菜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油要没了,明天得记得买一瓶。

“喂,您好!”正炒着菜呢,客厅的电话响了。

“这里是市人民医院,请问您是方晓寒家属吗?”

“对啊,晓寒不是在你们医院上班吗?”直到这时,我都还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那边说晓寒出事了,让我赶紧来医院一趟。出了什么事,他们没有说,直到去医院之前,我最坏的想法都只是以为晓寒生病了。轩轩那边要快下课了,我给他们老师打电话,让轩轩下课了直接打车来市人民医院,妈妈生病了。

等看到晓寒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冰冷的病床上,我没敢靠近她,周围的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警察保安。我问他们晓寒怎么了,他们说晓寒死了。

就在快下班的时候,一个实习护士给一个病人复测体温,半个小时前测出来有点高,那个病人家属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在实习护士的脖子上冲进了医生办公室。病人家属说医院想坑他们的钱,医生是庸医,原因是因为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说他们明天可以出院了,但下午他老婆又突然发起烧来,他说是医院想坑他们的钱想让他们多住院,还说医生是庸医明明都可以出院,为什么病情又突然加重。那个时候晓寒已经洗完手,正想叫她的实习妹妹洗手准备下班。事情发现得很快很突然,报了警,保安也来了,可大家都不敢轻易动作,那个被挟持的实习护士还在那人手里。

“佳悦!”方晓寒冲进医生办公室,那个女生是她的实习同学,她是她的带教老师。

不一会儿,警车到楼下了,那个病人听到警车警笛声却突然发疯,一刀割到了佳悦的手臂,又拿着刀乱挥乱砍,本被告诫不要围观又好奇不已的人群四散逃开,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没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等警察到的时候,方晓寒倒在地上,身下紧紧护着佳悦。她身中数十刀,两刀直击心脏,当场死亡。

我终于看到床边跪着的那个女生。他们说事后谁也拉不动她,她就那么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已经联系了她的家属,还没有到。

“同学,你出去好吗,请你们都出去好吗,让我跟她待一会儿好吗?”我嘶吼出声,又力竭地倒在她的床边。我终于摸到她的脸,那么冰冷,“寒,你的脸好凉啊,我给捂捂,”我拿双手捂,又拿自己脸贴上她的脸,可是怎么捂不热呢?以前你冷的时候我不都是这样的吗?

轩轩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哭着倒在我怀里:  “妈妈不是生病了吗?”我们父子俩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样紧靠。

在死亡面前,生病成了一种祈求,生病了还有得治,没有人不生病,生病了治疗就好了呀,好好好,就算再严重一点,生老病死总好过这样的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啊。

死神的降临不分白天黑夜,它带走我最爱的人。梦里的那条河流也突然不再是梦的附属,它开始在白天在我眼前肆意汹涌。

晓寒就站在河的中央,无论我怎么叫她喊她,她都不理我,我求她看我一眼,她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一个不可触摸的背影。这一次,无视河水的叫嚣和挑衅,我毅然决然地踏了进去,踏进这条我一生都不敢涉足的河流。河水是冰冷刺骨的,它顺着我的血管,直达我的心脏和大脑,彻底把我冰冻,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寒冷。

河水逐渐没过我的脖颈,我拼死抓住晓寒的衣角和她一起沉入河底,下坠,无限地下坠,坠无可坠之处,是一个梦的终结。

那时恐惧和悲痛已经完全淹没了我,所以我看不到除我之外的人或事,我本不该倒下,轩轩还小,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处理。可我就是倒下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轩轩就坐在床边守着我,他像丢了魂似的坐在那里,我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晓寒的葬礼,她父母和弟弟都来了,这是我第二次见他们,第一次是在结婚的时候。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又风尘仆仆地离开,仿佛这一趟来回只是一个形式。

姐姐从老家赶回来了,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但关系其实并不太亲密,我一直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一道墙。

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晓寒的后事都办完了,轩轩也回学校上课了,姐姐也要走了。姐姐临走前,我们一起吃了顿饭。

姐姐

“听白,你有多少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挺久了。”自母亲离世后,我就几乎没怎么回去过。

姐姐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以后有时间多回去看看,老家的房子她没有卖掉。

“怎么没卖掉?空放在那里也没人住。”我随口一说。

“我以为那里有你不想忘记的回忆。”

姐姐的这句话,我不敢细想。不想忘记?我巴不得忘得干干净净,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姐难道不懂吗?

吃完饭,我送姐姐到车站,临别前姐姐对我说:  “听白,你和轩轩要好好的,有什么事要记得跟我说,我们是亲人。”

看着姐姐的背影,我好像看见了母亲,我们姐弟俩,姐姐长得像母亲,我长得像父亲。以前母亲也常常跟我说:  “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我们是亲人。”每次父亲打我骂我时,身边总有母亲的阻拦和温柔。

我的母亲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她温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她每次都能及时抚慰我的伤口。可在我的记忆的剧本里,她却是那个戏份最少的人,只有当我伤口疼痛难忍时,她才出现。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疗伤。

我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

送走姐姐,我独自一人回家,打开房门,却闻到熟悉的饭香。

“回来了?洗手过来吃点水果。”她说完坐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看手机。我知道这是幻觉,所以我没有乖乖听她的话去洗手,万一洗手回来人不见了怎么办。我径直走到她旁边,挨着她坐下,连鞋子也没有换。

“你怎么了?不吃水果啊?”她问我。我没有理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不吃算了。”她没管我了,自己看自己的手机。但或许是我的目光在炽热,她又转头看向我,问我这么看着她干什么,我依旧没有说话,我感觉我说不了话。她笑了一声,然后慢慢靠近,温热的唇落在了我的脸上,那触感太熟悉太真实,我猛地清醒过来。她却依然笑着看着我,我心跳得很快,原来这不是幻觉。

晓寒,晓寒,我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她却不再理我了。她忙自己的事,像是完全看不到我,一会儿在沙发上看书,一会儿电脑前敲键盘,一会儿在厨房,一会儿在卧室……家里无处不是她的身影,我又高兴又害怕。

此时敲门声响起,我跟晓寒说我去开,急忙跑过去开门。门外是林枫,我的好兄弟。

“林枫你怎么过来了?”我笑着说。

林枫却瞪大着眼睛看着我。他把我拉到镜子前,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头发怎么突然白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全然没有发现。再看,家里面哪还有晓寒的身影。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不是幻觉,都是自欺欺人。

那几天,林枫他们几个时不时就过来陪我,仿佛我会想不开似的,我对他们说我没事,死不了。

一个月后,我回了一趟老家。

当我路过那条河流时,才知道原来河水已经枯竭,我望着面前的河道,想象着梦里的河流,它们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我轻松跨过去,河流和我都已不是当初,它沉默了,而我长大了。

我和姐姐一起去看了一趟父亲母亲。

姐姐说:  “这么多年来,你除了过年,几乎不和我联系,老家这边更是没回来过几次,仿佛早已把我们忘却,这次突然回来,我倒是有些意外。”

我说:  “上次你不是说让我多回家看看吗?而且你说得对,我应该多回来看看,虽然我曾经拼命想忘记这里的一切。”

这里没有我不想忘记的回忆,说实话,长大后的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如何忘却这些记忆。

“拼命忘记这里的一切?孟听白,你忘得掉吗?你忘不掉的,我也忘不掉,我们谁也别想忘记。”姐姐的话让我不寒而栗,她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什么叫谁也别想忘记?你在说什么姐?”

“你凭什么忘记?你凭什么想忘掉?”姐姐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她将那些压抑在心里多年的话全盘托出,“父亲永远只在乎你,在乎你的成功你的失败,他的眼里只有你这个儿子,他每一次对你的打骂背后都是他望子成龙的心切和他沉重如山的父爱。母亲也偏爱你,什么好的东西永远都会为你留一份,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哪一刻为自己而活,年轻时为父兄活,嫁人后为丈夫活,丈夫死后为儿子活。我呢?我是什么啊?什么活都是要我做的,什么好东西是要我奉献出来给弟弟的,高考成绩我不比你差吧?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说我自己贷款上大学,他们是不会让我去的,他们要我去打工给你赚学费啊。我都没说我要忘记这些,你凭什么忘记?听白,你的想忘却,难道仅仅是因为小时候父亲打过你几次吗?难道他没有打过我?你的想忘却里也包括我吧,也包括母亲吗?”

“姐……”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突然疼得厉害。

“姐,那为什么,父亲母亲的偏爱会让我那么难受呢,为什么我感受不到父亲的爱,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母亲像个可有可无的路人,像你说的,我应该拼命想记住这些爱,可为什么我会想忘掉呢?”我真的在认真地向姐姐讨要一个答案。

但姐姐没有给我答案,她默默擦掉眼泪,望向远处,望向那不可及之处。

如果不是今天,我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被我忽略的记忆里,姐姐有着怎样的难言的痛。而姐姐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个集父母宠爱于一身的孩子竟也有自己克服不掉的噩梦。

那是一种来自宇宙深处的无力感。此后,我和姐姐谁也不再开口,仿佛刚刚的一番对话已经卸去我们所有的力气。

回来那天,姐姐亲自来送我,我们拥抱着道别。

“要好好的。”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说。

晓寒

我听从晓寒的话,打算把我们的故事写成小说,名字就叫《晓寒》。

这是我唯一一部没有构思没有大纲的小说,开笔就写,因为不需要虚构,不需要逻辑严密,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把记忆好好封存起来的方式。

我用晓寒的电脑开始写作,自己的反倒放在那里蒙尘,家里有着晓寒气息的东西我都不想忘记也不想搁置在某一处角落,她爱看的书,爱穿的衣服,有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想好好地留存下来。

不知不觉一天就要过完了,轩轩这会儿应该已经放学了,我保存好文档,准备去做饭。退回电脑桌面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没有命名的文件夹,点进去一看,是两个文档,一份是辞职申请,一份是病历报告。

如果不是我今天偶然打开,或许我真的一辈子也无法知道这些事。

抑郁症?

看到这三个字,我的心生疼。抑郁症,白纸黑字的确诊报告,和她朝夕相处的我为什么不知道,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呢?啊,我那会儿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失落里,没有灵感是那会儿对我而言天大的事。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忽略了多少,我不知道。

她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哪里呢?辞职,她已经在走申请了,或许很快就有结果了,或许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旅游了。我知道她不是故意不告诉我的,那个时候我整天颓废成什么样子,如果换做是我,我也未必说得出口。

那天,她和我聊起人生,聊起生死,聊起选择,她问我有没有后悔选择这条路,我记得我当时说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依然选择这份职业。可是她说了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她对我说只要生命还在跳动,灵感就不会枯竭,她的话给我莫大的力量,可我给了她什么力量呢?我当时跟她说我们一起去旅游,她为什么没有说话呢,是不是觉得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坐在电脑前面,不知道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爸,我回来了。”轩轩已经到家了,我的饭还没有做好。

“轩轩啊,你自己煮面吃吧,我有点困,睡一会儿,你不用管我,吃完去看书做作业,碗放着我来洗。”

我来到卧室躺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二天,我照常打开电脑继续写《晓寒》,却不知道为何,思绪总是不集中,散的,乱的,写了半天,删了半天,屋里的沉闷让我不得不出去走走。走着走着,来到了老白钓鱼的地方,今天却没看到他。正好旁边有人在钓鱼,那个人好像之前见过,我问他今天老白没来吗?

“哪个老白?”那个问。

“就是之前一直坐在这里钓鱼的那个老头啊,头发全白了,特别喜欢钓鱼,天天来。”

那个疑惑地摇摇头:  “白头发的老头?姓白啊?我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啊,我也经常来这片钓鱼,常来的我肯定认识啊。”

“那你记得我吗?”我问。

“你……好像见过,但你头发怎么白了,染发了?”

“对,老白就是那会儿经常和我在一块儿聊天那个人啊!”我急切地说。

“不是,你那会儿不就经常坐在那块儿发呆吗?一个人一坐就是好久,也不钓鱼,奇奇怪怪的,你身边哪有什么人啊,要不是你染发了我肯定立马认出你来,不过你挺久没来了哈?”

我压下心中的讶异,说:  “对,挺久没来了,家里有点事。”

说完,我回到老地方坐着,回想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为什么没人记得老白?还是说本来就没有老白这个人,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在自己跟自己说话?

之后我也很少去那个地方,总觉得怪奇怪的,我怎么凭空想象出一个人来和自己对话?

我想着可能是那会儿压力太大的缘故。

晓寒走后一年,轩轩初中毕业了,考得不错,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我带他去商场给他买了两套衣服,他看起来很开心。

我的小说还没有写完,原本以为会很快,但磕磕绊绊的,回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既是美好也很痛苦。越美好的东西失去时越沉痛,回忆起来似甜似苦。

我有了一个新的爱好,写小说,一年来几乎没有断过,我想等我死后,就把它带走,让晓寒也看一看。

随着岁数越往上涨,很多事情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以前买菜做饭都是小事,现在出去买一趟菜都给我累得够呛,好在轩轩懂事,没什么地方让我操心的,大学的生活费都是从不管我要,他每次放假回来还总给我买一大推吃的喝的用的。再过一年轩轩就大学毕业了,很快他就会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事业,那时候我就可以安心地去找晓寒。

我写日记写上瘾了,没事的时候、有话写的时候,像写小说一样地写,更多时候都是记流水账,也不知道到时候晓寒会不会喜欢看。

这一年的冬天感觉格外寒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还是很冷,轩轩非拉着我一起玩雪拍视频。

“哎呀孟晓轩,你自己玩吧,我冷得慌,要回家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也不是小孩子,非要玩雪,真是的。

“爸爸,我亲爱的爸爸,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玩过雪了,你陪我玩一次嘛?”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油嘴滑舌。

“跟你的女朋友玩去啊,拉着我这个老人有什么玩头。”

“我没有女朋友啊爸爸!”轩轩哭丧着脸。

我说:  “那你找你好朋友好兄弟玩去。”

“哎呀,我的好朋友好兄弟都约会去了。”

“唉?我说你,大学都毕业了,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啊?”这小子一天天只会读书。

轩轩嘿嘿一笑:  “那老爸你大学时候就有女朋友了?”

“我高中就谈了好吧?哪像你,跟个木头似的。”

“好啊老孟,你在我妈之前到底谈了几个,我妈是不是一出社会单纯善良就被你给骗到手了?”

“不多不多,也就四五个。”

轩轩小嘴一撇:  “啧啧啧,你也不怕我妈收拾你。”

“我倒是希望呢。”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仔细想想,晓寒都离开我们这么久了。

“哎老孟,你真谈过这么多个啊?”轩轩一脸的好奇。

我哭笑不得:  “你就这么关心你爹的情史啊,跟你说实话,在你妈之前,我就谈过两个,一个是在高中,一个大学快毕业的时候。”

“那我妈呢?”

“你爸我可是你妈妈的初恋呢!”我哈哈一笑。轩轩也跟着我笑,笑完还说,他妈妈被我给骗了,说我是老狐狸,我付之一笑。

终究还是抵不过孟晓轩的死缠烂打,他拉着我拍了好久的视频照片,美其名曰要给我拍大片,实则在搞怪抽象。

这样的冬雪,晓寒应该很喜欢,可惜她看不到了,那我和轩轩就替她多看几遍。

第二天一醒来,我就鼻塞头痛,轩轩给我买了药,吃完药我忍着睡意在写日记。晓轩在一旁看书,边看边对我说:  “您对我妈就是蓄谋已久,唉!我妈还是太单纯了。”

他看的书正是《晓寒》,我懒得搭理他,这话他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我的上下眼皮在打架,以往喝药也没这么困啊,我强忍着写完日记,一躺下就开始昏昏欲睡。

“老爸,我跟你说,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啊?”我都快要睡着了。

“我梦见一条很宽很大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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