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生

妈妈打来电话:“你爷爷快不行了,你回来吧。”

我拿着电话的手无处安放,摆在哪儿都止不住它的颤抖,我哆嗦着声:“好,我来,我就回来。”

掏出手机,买票,预约优步。

一切看起来如此井井有条,可实际我慌得不行,咬着嘴皮子,生怕稍有不慎,满满的脆弱溢出去就收不回来。

那天,我坐着最后一班大巴着急地赶回小城,那是我最彷徨无助的时候,遇见了易生,他在我身旁。

发车的片刻,司机师傅大叫:“系好安全带”,我睁开闭着的眼睛,伸手四处摸索那条“大腰带”,摸不着。

后边的人提醒:“美女,你安全带在后面呢”,我一看,左边的“腰带”卡在了座椅的缝隙里,露出来亮晶晶的铁质那截。

忍住不快,我使劲往这边拉,想要拉出来,失败,我再拉,又失败。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感觉全世界都在和我针锋相对,与我为敌。

就是那时候,我注意到了易生。

他坐在我旁边,耳朵塞着耳塞,双眼看着前方发呆,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拿掉右边的耳塞,睁大眼睛:“有什么事儿吗?”他问我。

“可以帮我把安全带拿出来吗?”

“可以可以”,他摘掉耳机,放下手机。

“喏,给。”

我花了三分钟没拔出来的安全带,他用了不出三秒的时间拔了出来,我内心是崩溃的,因为拔不出来安全带带来的无力感,因为不能立刻飞去爷爷身边所产生的无力感。

火种的点燃需要一个燃火源,情绪的爆发亦是。我憋屈很久的眼泪,恰巧被他不经意的好心点燃,一骨碌爆发。

我哗的一下哭了,眼泪流出来,他慌了阵脚,不知所措,大叫:“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我又没欺负你。”

我能感到全车厢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也不好意思,隔了不知道多久,我才停住啕呺声,对他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伤心了,真的对不起,可能让别人误会你了。”

他有些尴尬,咧嘴笑:“我无所谓,你还好吧?”

“嗯,还好。”

“那就好。”

我低头抠弄指甲,我们都没说话。像刚开始上车那样,他听他的歌,我闭着眼睛假寐,四周一片宁静。

其实车厢里也不安静,有邻坐的两人窃窃私语,头顶的空调发出细小的机械声,还有我双脚不断摩挲着地的声音。

可能是我俩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以至于让我产生了,整个车厢都成了静物的错觉。

我犹豫了好久,戳了戳他的肩膀。

那是夏天,他穿着短袖,露出臂膀,我戳在他有点肌肉的臂上,炽热感袭来。

他又摘下右耳的耳塞,微微挑眉,“嗯?”,充满磁性又慵懒的那声音,像一只刚睡醒的母猫。

“我哭是因为我爷爷快不行了,不是因为你,对不起。”

“啊”他错愕出声,思忖了片刻,说:“回去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闭着眼睡一觉,很快的,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我知道。”

“人老了,都会有这一天的。”

“嗯。”

我们再次陷入了宁静,这一次,我没再去戳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试图和他解释我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他只是一个我看着有好感的陌生人,尚且而已。我的难过、我的悲伤,没有必要在他面前一览曝光,没有必要通通全都让他知道。

到达小城,下车的时候,我打量了他几眼,我在心里默默感谢了这个在我无助的时候,帮助我,和我说过几句温暖话语的男孩。

他看着二十出头,黑发,额前的刘海刚好遮住额头,总是戴着耳机听歌。

他是个陌生人,一个温暖热心的陌生人。

我从车站打车到爷爷家,已是晚上十点。

从车站到爷爷家要经过一座大桥,桥上两边的路灯亮起了霓虹,城中心,白天热闹营生的闹市纷纷关上了大门,将为数不多可能在深夜光顾的客人拒之门外,夜宵摊像上了发条,一个接着一个。

喧嚣过后的孤独,在深夜越发清楚。

爷爷在凌晨三十三分的时候走的。

当时,我就坐在他睡着的床尾,拉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手从温热到冰凉。期间,奶奶端来一个火盆,爷爷的手又温热了起来,好似他又活了过来。

这是夏天的一个晚上,却燃着这样一盆大火。它温暖着爷爷,却灼伤了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我。

联系灵堂、办白事、守夜、看墓地、上山,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走后,他的子孙后代,有这么多要忙碌的事做。

我在灵堂守了一天一夜,眼睛没闭一下,回家冲了个澡又赶去灵堂,疲惫的样子不堪入目。

我在公交车上,再次碰到了那男孩,又是在车上,我都觉得这有点太凑巧。

他手拉着吊环,这一次耳朵里没有塞着耳机,眼神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

我站到他身旁,跟他打招呼,又一次戳了戳他还算健硕的手臂,“嗨”,我说。

他低头,看见是我。

“咦,是你”,吃惊的语气完全不亚于我觉得的凑巧。

他又说:“节哀”,他也看见了我拿在手里的白色笑帕。

我勉强扯出笑脸,无谓的耸了耸肩。

我要了他的微信号,他没有拒绝。

我以小城这么大却遇见了两次,以缘分为由,以下一次回长沙,有人一起好作伴为由,要到了他的微信。

那天,我知道了他叫易生,拿到了他联系方式,却并没有如常人预料般迅速的聊开、迅速的发展起来,他在我的微信列表里安静的呆了三天,安静的以至于我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

爷爷上了山后,我准备给还在读高三的堂弟发个微信告知,措不及防的看见了他的名字,堂弟是姑姑的儿子,随父姓杨,易生的名字就在他下面一个。

我理了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回忆起这件事情,不禁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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