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年零一个月零一天，老李就要退休了。可他依然还是一个主任科员。

按照上头规定，一年之内临退休的干部，是不准列入提任计划的。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老李基本上可以看到自己顶着满头白发从小主任科员职位上退休时的模样了。

他不得不叹息命运弄人。说到命运弄人，那是有原因的。他曾经有过几次拟提副助调的机会，但都失之交臂。

第一次，是在他主任科员刚满四年时候，正值局头里选拔干部，他想他机会应该来了。那时候他负责接待，三天两头忙碌在万局长的鞍前马后，把万局长伺候得那个叫心悦口服，单就每周末必陪酷爱高尔夫球的万局长打高尔夫这一点，谁都知道老李在万局长心中地位是一不可代的，有机会的话，万局不首先给老李那还给谁。然而，那些年局里选人用人风气不太好，干部结构长期失衡，造成主任科员严重积压，从主任科员提任副助调，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仿佛比中彩票还要难。老李这主任科员年限只能算是刚积未压。事实上，这一次干部选拔才刚开始，全局上下各种举报信早已经满天飞了。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举报老李的信。万局长为解决燃眉之急，以局党组名义火急火燎下了个新规定，主任科员必须任满六年才能提副助调。这样一来，老李的第一次机会自然就黄了。

老李只得又熬了两年，主任科员年限终于满六年了，这时候又恰好赶上国务机构体制改革，市里决定把老李所在的大局与另一个小局合并组建新局。机构改革这么一启动，干部任免自然就冻结了。这一回，老李的升迁还没见绿就又黄了。

那一次机构改革，谁也没想到一拖就拖了两年多，新局整合完成了，万局长虽然还是万局长，但又多了一个小局来的田书记，也就是说，人事大权不在万局长手里一把抓着了。好在田书记很快就要到龄退休，没过多久人事权又回到了万局长手里来。当然，万局长再过一年半载也已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了。老李知道他得跟紧万局长，别把这最后一张旧船票给弄丢了。尽管那时候中央八项规定已经下来，老李隔三差五还是会悄悄陪万局长去打打高尔夫。有一次，万局打进一个球后，突然把抓在右手的球杆横了过来，一下一下拍打着自己的左掌心，老李正担心他会拍疼自己掌心的时候。万局长却突然停了下来不拍了，他对老李说，小李，这批人事调整，矛盾依然很大，下一批再考虑你吧，我一定会在退休之前把你的副处待遇解决掉。

老李怔怔地望着万局长，缓缓地点着头。老李的头点得那么犹豫不决，万局长仿佛都能瞧见他藏在心里头的那点迷茫了。但万局果然说到做到，他在田书记退休后手起刀落，果断提拔了一茬又一茬亲近干部，把过去他自己给人许诺过的干部能解决的都一一解决了。老李听说了自己终于进入最后一批提任动议。那天夜里，他在梦里都笑醒了。他想，这一次终于跑不掉了吧。

但这一次终究还是跑掉了。老李头天还做着升迁美梦，第二天来到单位时，却听说这一批提任名单被叫停了，再过四个月正常就要在本局退休的万局长，也突然间被调走了，局里上下议论纷纷，很多人说万局长因为明码标价买官卖官被”两规”了。老李在电梯口傻站了许久，他突然惊觉，这许多年，自己虽然跟万局长跟得很紧，但自己出的价码终究还是小了，如果价码高些，或许早就解决了。

没过多久从其他部门调来了新局长。新局长来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老李想靠近他陪他打高尔夫似乎也变得不可能了。新局长毕竟新来情况还没摸清，局里选拔干部工作于是又拖了一年。这样，老李不知不觉就到了即将退休前的一年零一个月零一天的时间档口了。

也不知道新局长了解不了解老李心里头这个烈日灼烧的时间档口，总之，他突然停下千头万绪的业务工作，认真疏理了干部现状，召集党组成员研究干部提任。再不抓紧研究干部，新一轮机构改革又要冻结干部了。

这一次，尽管老李这个即将退休的老干部终于被纳入提任名单，但被命运手掌捉弄怕了的他还是不放心，他很担心这次机会还是会长了脚跑掉，他觉得自己需要下点蛮力去把命运的手腕扳回来。

就在当天晚上，他把一捆捆现金码进了一个看起来很平常的快件纸箱里，不加思索送进了新局长办公室。那时候新局长正在加班，埋头研究一个重要方案，老李进出并没有引起他太大注意，他还以为老李进来送回当天会务的文件材料什么的呢。等新局长惊觉老李来过，并发现了那箱子，他赶紧打电话叫驻局纪检组的干部去门口拦老李。

老李见到纪检干部匆匆追来时，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想，这一次肯定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