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心学,绕不开王阳明。我读王阳明,先不看著作,看的是历史。
一种理论的产生,一个思想体系的形成,都有其时代和社会条件及理论渊源。明朝中期,皇帝昏庸,宦权当政,政治腐败,军备废弛,帝国政治的式微给民间政治意识的萌芽创造了土壤。更重要的是,随着江南地区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中国人的市民政治意识开始觉醒,迷惘的时代,现实的困惑,使人们寻求解决社会矛盾良方的呼声越来越高,而占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已被虚伪化、知识化、支离化。在这种历史背景下,王阳明创知行合一说,揭致良知之教,并“以绝世之资倡其新说,鼓动海内”。
所有的思想都源自痛苦的人生体悟,王阳明也不例外。正德元年,王阳明因反对宦官刘瑾,被廷杖四十,谪贬至贵州龙场当驿丞。正德十四年平定宁王之乱时,又遭馋蒙谤,生死系于一线。朝廷的无天理,使他屡起归隐思想,而儒家的用世思想,又使他不甘归隐,不想归隐。也正是在这种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他不断寻求精神上的寄托。特别是在龙场的谪贬期间,他日夜端居静默以求静一,认识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是良知说的源头。王阳明曾对弟子说:“某于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来,非是容易见得到此”。
说苦难造就了王阳明,毫不为过。
一切收获,都源于站在现实背景和自我立场上对古代经典进行全新解读。
对孔孟思想的领悟与深化。王阳明曾说:“有志于圣人之学者,外孔、孟之训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萤爝之微也,不亦谬乎?”王阳明的思想精髓体现在《大学问》中。《大学》据传为曾子所作,而曾子是得到孔子真传的学生,其学说无疑是对孔子学说的发展。新儒家说《大学》有“三纲领”、“八条目”。“三纲领”是: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其核心是明明德,亲民是明德的方法,止于至善是明明德的结果。“八条目”是:致知,格物,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是“三纲领”,还是“八条目”,都可归结为致良知。孟子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此说是对孔子学说的最大发展,为孔学提供了性善说的理论依据,而王阳明的致良知是上承孟子而来的,且是更深层次的领悟和运用。
对程朱理学的扬弃与批判。王阳明早年立志“读圣贤书”,18岁赴江西成婚归家途中,拜谒明初大儒吴与弼的弟子娄一斋,娄一斋告诉他宋儒格物之学,圣人比可学而至,这就更坚定了学圣贤的信念。当时,朱熹的格物之学是最权威的。因此,王阳明中举后便遍求朱子之书研读,端坐省言,以防圣人象,追慕之心可谓虔诚。但这种状况很快就改变了,缘于他根据朱子所言一草一木皆至理,便以竹子为对象,格了七天,也没格出个所以然,并且还累病了,深感自己没有圣贤的天分,从此便与朱学分道扬镳。以致到后来渐渐走向了程朱理学的对立面,一开始是对朱学的辩驳,如: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
这样的辩驳在王阳明的语录中处处皆是,可见他已对圣贤之说存疑。最大的转折则是思想上的根本转变,程朱理学讲求“性即是理”,而王阳明认为“心即是理”。
对佛老思想的理性汲取。禅宗主要讲求心性本净,佛性常有,成佛不假外求。受出世思想的冲击,王阳明早年曾沉溺于佛、老之学,对老氏他感兴趣的是养生术,对佛氏他感兴趣的是心性理论。但他深感佛、老二式抛弃纲常伦理,不可治国,不可治民,便多有理性批评。如:
萧惠好仙释。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贝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
但是王阳明并不讳言自己的理论与佛氏有相似之处,其《答陆原静书》就多次将自己的理论与佛氏相比附,如他说:
“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吾圣门斫谓真知;今认得真知明白,即已不消如北欣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工夫大略相似。
以此推断下去,王学理论比佛家还佛家,但可贵的是他并没有走佛家出世的路径,而是归宗于儒家,并引佛氏充实儒家,表现了一个儒学大家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