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时候,各正派之间没少打感情牌。谁家的前辈与谁家的祖师有故交啦,哪派与哪派一起为武林和平联手过啦,很多很多。比如昆仑派就有一个曾经独挑少林的祖师何足道。而他又败给了少林小弟子张君宝,但是少林又不承认张君宝是少林弟子。很巧,张君宝现在叫张三丰,是武当掌门。这时,和武当关系不错的峨眉掌门灭绝就发话了,围攻魔教相关事宜听武当宋大侠的。宋远桥能说什么呢?不能,因为他们师父张三丰受过峨眉祖师郭襄大恩,有令武当弟子不得和峨眉弟子动手。
听起来很乱。好像这个故事里,有两派的掌门素不相识。
只有少室山上的百鸟知道,郭襄十九岁的时候,遇见过一个人,叫何足道;只有一根断了的琴弦知道,何足道三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叫郭襄。
郭襄是循着琴声见到的何足道。那时他一袭白衣,一曲引得百鸟聚集,满山的春色都被他比了下去。连郭襄都暗暗感叹,若是她外公黄药师在,此二人琴箫一曲,可称并世双绝。接着,他举剑在地上画出横竖十九道棋盘,自行下来。一个侠士,一个文人的寂寞,便是如此了吧。
郭襄看他下棋,出言提醒助其白子脱困,他仰天笑道“好,好!”将长剑一掷,转身道,“哪位高人承教,在下感激不尽。”
郭襄从花丛中出来,与他,是平生第一面。
他道,“愿闻姑娘清音。”
于是,郭襄为他奏了一曲《考槃》。这琴音直击何足道心事,一曲终了,他还痴痴的站着,郭襄却已远走。
江湖上的相遇大都如此吧,来去匆匆,不留痕迹。
那时的郭襄并不知道,刚刚的男子就是她在少林听到的那个神秘的“昆仑三圣。”
郭襄再一次遇见何足道时,她正和西域三僧比武,何足道从天而降,道,“姑娘,我四处找你。”
他明明不认得她那名满天下的父母,却偏偏要为她出出气,信口胡诌起来,像个傻书生。郭襄问起他的名字,笑道,“何足道哉,这个名字倒是谦逊得很。”
三僧朝他发难,他武功身法引得郭襄慨叹。可何足道一点都不想和这三个人打架,连败两人后,他转头对郭襄道,“我作了一套曲子,想请你品评品评。”潘天耕想与他比试,他很认真的摇头道,“我要弹琴给郭姑娘听。”
百岁光阴过后,再想起这句话,竟是极动人的一句真心话。
他弹的是一曲《蒹葭考槃》。一个隐逸的侠士,心里竟也有一个在水一方的伊人。郭襄不禁想,他琴声中的伊人是谁呢?是她吗?
她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
何足道是疏狂的人,又带了书呆子的痴。他在琴声中恍惚成了一个狂生,远远的望见了他喜欢的那个姑娘。直到左肩一痛,他才发觉,潘天耕和他动上了手。
这时的何足道才显了平生绝技。他不惧人无聊的嘲笑讥讽,却厌恶这人扰了他为郭襄奏这一曲。他左手拿剑,右手弹琴,琴声若高山流水,丝毫不受影响。只是那兵刃相交之声与琴声极不相配,他恼了,左手使了内力,登时断了潘天耕的剑,却也断了自己一根琴弦。
这时郭襄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昆仑三圣。
昆仑三圣何足道,他的确疏狂,也的确谦卑。他的疏狂,让人觉得他是高傲的流云,他的谦卑,又让人觉得他不在那不可及的山巅。
然后,他与郭襄同去少林,说好了他回来后要为郭襄再弹一曲,可惜,他失言了。
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张无忌说起何足道独挑少林的往事,他的确优秀,优秀到一出手让天鸣替少林集体认输。可无人知晓,他硬闯少林,是因为少林不许郭襄这个女子入内。而少林出言相激时,他想起的是郭襄的话——两家不可为此伤了和气。
直到比试起来,他遇到了觉远与张君宝。他说了平生最狂的一句话——你只需接得我十招,何足道终身不履中土。
可惜,他输了。
他苦笑,“何足道啊何足道,你真是狂的可以。”然后,飘然离去。
昆仑三圣何足道,终身不履中土。
何足道喜欢郭襄,可他的喜欢,是一种无关风月的怦然。喜欢便是喜欢,不求她喜欢我,也不求她陪着我,她已经听了我奏的《蒹葭考槃》,她已经知晓了我的姓名,甚至她已经知晓了我心中的伊人,那便够了吧。
他会记得郭姑娘一辈子吧。他从来没有动过心,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从来没有为谁弹过这样一曲,诉尽了那平生第一次相思。
没有人知道,若能重来,他还会不会说一句那样狂傲的话。
时光回到百年后,张三丰出关,把那对收藏了百年的铁罗汉交给俞莲舟,让他送回少林。张三丰喜欢郭襄,很多人知道,铁罗汉知道,俞莲舟知道,他讲给了殷素素,惹得殷素素笑着问他郭襄女侠怎的不嫁给张真人。
但是,何足道喜欢郭襄,似乎只有群山知道,百鸟知道,断弦知道。
原是相思无人晓,平生风月何足道。
何足道对郭襄的喜欢,湮没在百岁光阴里,其实,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