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拉萨已薄暮冥冥，天空中依稀出现了渐次闪耀的星辰，天幕下的一切被一片黛青色笼罩。街道上虽说是灯火通明，但似乎少了几分市井的喧嚣，多了几分雪域的荒凉。

原以为当我踏上这片土地，还能伸手触摸雪域的余温，和今日的夕阳做最后的道别。但夕阳好像不会因为我的晚点而多留片刻，就如命运不会因为仓央嘉措的诗情而放逐他流浪荒原。

虽不是冬季，但由于昼夜温差大，夜晚的凉风刺破我单薄的衣衫侵入骨髓。我颤抖着身体通过导航和询问找到了预定的酒店，整顿好行礼，卸下一路的风尘，安放好疲惫的身躯，怀着对这片雪域的向往逐渐进入梦乡。

梦里的月光把这座城市镀上一层银白，银白的月光下一个身影轻轻推开了布达拉宫的门扉。他从布达拉宫走来，身上穿的却不是绛红色袈裟。他穿梭于拉萨的大街小巷，同酒客举杯，和游人共舞，或轻轻低吟，或放声高歌，或执一人之手，企图共赴一世情长。

你穿过世事朝我走来，迈出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座空城。我和很多人一样来拉萨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即使知道此生不会相遇，也要靠近那一丝在群山之中安息、修行的灵魂。

荒原的日出一直蔓延到我的枕畔，我怀着对雪域高原的敬畏和对布达拉宫的向往出发去寻那世间最美的情郎。

拉萨的街头可以轻松的看到西北方向的红山，布达拉宫就位于红山之上。于是我步行朝布达拉宫的方向走去，希望可以在无意间与一个不羁的灵魂相遇，因为我知道相对于那个雄伟的宫殿，他更醉心于肆意奔走的大街小巷。

湛蓝的天空偶尔有苍鹰飞过，惊散天边的流云。街上随处可见跪地匍匐前行的虔诚信徒，用身体贴着这片神秘的土地以供奉他们的信仰。

我穿梭于精美的藏族建筑之间，感受拉萨三百年的岁月变迁。三百年前的酒馆早已消失不见，三百年前的街道早已修葺重建，三百年前的那个人却用他的诗情蛊惑着我不远万里只为探寻一丝可能遗留的灵魂。

珠峰、草地、雄鹰、雪山...仓央嘉措的诗，包罗了荒原万象。他将灵魂拆解为漫天星辰，将向往撕裂为鲜花野草，将心事幻化为刺骨的凉风刺穿绵密的白云。似乎这片雪域的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他的经脉血液，而他的身体却只能在布达拉宫的佛床上接受万人的朝拜，用尽一生去度化芸芸众生。

我站在红山前面的广场抬头仰望着红白相间的布达拉宫，眼前雄伟的宫殿虽处于城市中央却与群山相伴，看似身在红尘却早已勘破红尘，让真正身在尘世的人似乎怎么也看不破。

它的神秘和庄严牵引着我的灵魂、托举着我的身躯，让我一步步朝着偌大的宫殿走去，顾不得湛蓝天空投下的烈日将我的身体灼伤。

我踏进土木结构的暗红色佛殿，殿内的白墙、红柱、金顶、梵音、经筒在低沉地诉说着自己故事的同时也在描述着百年来与他们擦肩的过往。

西藏历代的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都有供奉他们的灵塔殿，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的灵塔殿无疑是最大、最豪华的。

可最吸引我的却是红宫最高层西南角的长寿乐集殿，那里曾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寝宫。当我满怀期待和忐忑踏进这暗红色宫殿的那一刻，却得知仓央嘉措没有灵塔，他是唯一一位没有在布达拉宫设立灵塔的达赖。

环顾四周，空荡的殿内只有一尊秀雅的塑像，这是整个布达拉宫中唯一一座有关这位神秘达赖的塑像。我矗立殿中，望着眼前布达拉宫最大的王，却看不到他的一丝欣喜和哀伤。或许此刻他正在雪域荒原上牧马放羊，与心爱的姑娘共诉情长。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走出长寿乐集殿，徘徊在布达拉宫的各个佛殿之间，仔细寻找一缕还未被岁月长风吹散的足迹。

看着此刻的红墙砖瓦、肃穆宫墙，再忆起那个三百年前在此踌躇的六世达赖。宫墙阻隔了他的所有希望，他唯有将今生寄予来世，将来世寄予诗情。不料一支从来世射出的毒箭命定了他唯一的退路。

曾经捧读仓央嘉措的诗，我感受到苍茫雪域和犀利诗句的震撼；此刻静听仓央嘉措的灵魂，我在布达拉宫的宫殿里嗅到了来世今生无限期许下的绝望和无奈。

下雨了

很多人等着用雨伞辜负我

而我在接受捍卫的同时

内心也正在接受着雷劈

我常常被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所感动，或一朵花开、或一缕清风、或一句诗词、或一个深邃的灵魂。明明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却尤为多愁善感。

我站在布达拉宫的转经筒长廊里，湿润的眼眶让我久久不能离去，我试图将灵魂放逐在浩瀚长空，任大雪将其掩埋在无垠荒原中，或许在荒原的一角能遇见世间最美的情郎和他心爱的姑娘一起牧马放羊。

暮色中的群山

由我逐一坐稳

梵音

白云

梦痕

静修止

动修观

止与观之间

佛意绵绵

我在树下梦游

灵机一动

便是千年万年

文|首发于公众号【寻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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