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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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天空才泛起鱼肚白,水坑村的村民已有零星几个起来下田干活。雾有点大,能见度不高,微风轻轻吹过,带点湿润。一个身影背着背包拿着行李在快速走着,看身形是一名男性,忽然一声“侯老师”传来,那背着行囊的男人并没有回头,一直走着,往村口方向快速前进。不远处的村民看着男子低咕:侯老师怎么走这么急,叫都不应。

01

水坑村是一座偏远的小村,也是出名的抗战小村,村子被大大小小的山包围着,村里有炮台和碉楼,是抗日时期留下的,也因为这些,来村子游玩的人便多了,通出村口的那条小路如今是水泥路。

季明昊清点着行李,要带的东西已收拾好,最后带上专业相机。出门时不忘给母亲一个拥抱,季母看着眼前阳光高大的儿子,脸上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叮嘱道:“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季父也在一旁说着:“遇到什么问题记得打电话回来。”

经过长途跋涉,季明昊如愿到达水坑村。

在下榻的民宿整理好行李后,带上专业相机的季明昊打算在村中到处转转。才走出门口便迎来一人,是民宿的老板林旭升,季明昊朝他礼貌点头报以微笑。

看到季明昊,林旭升竟呆在原地几秒没有作出反应,直到从他身边走过才回过神来。看着季明昊的背影喃喃地说:“这人看起来好生脸熟。”

已走远的季明昊并没有听到林旭升的喃喃自语,他已迫不及待想要探索这个小村的风情风貌,双眼在各处搜索着,捕捉每一个美丽的瞬间,相机每按下一次按钮,所有美景都被摄入其中。

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或高或低,或挺或陡,远看近看都是一幅美画。深吸一口气,清新的山风迎面而来,轻轻吹拂过,发丝都与山风共舞。

眼前的美景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季明昊已完全沉浸在当下。却不知道一双深陷的眼睛在盯着他看,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头发早已花白,连眉毛也是白的,他是水坑村前支书兼村长谢怀远。

他死死盯着季明昊,毫无声息地慢慢靠到他的身后,张嘴露出那口发黄的牙,说道:“年轻人,玩得可好!”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季明昊迅速转过身子,站在他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虽是上了年纪,脸色倒是好得很,红红润润的说明日子过得不错。

季明昊收起了打量的眼神,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回应着老人说:“这里的风景很美,一不小心就沉浸其中。”

当季明昊完全转过身子站在谢怀远面前时,谢怀远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很多年以前,他也见过这样的一张脸,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双脚踉跄逃也似的离开。留下季明昊在原地不知所以。

季明昊看着那逃亡似的背影,大脑在飞快思索:这老人家怎么回事,怎么见到我就跑?真是怪了。

看着落日在山峰中慢慢下沉,天空现出一片彩霞,绚丽多彩,季明昊快速按下相机,满意地笑了,带着满足回民宿。

刚到民宿,又碰到出门时遇到的那个人,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说:“你也是来游玩的吗?”

林旭升礼貌回应:“不是,这民宿是我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像是见到一个故人,记忆虽遥远,那张脸却从来不敢忘,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复杂,让自己的脸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哦,原来是老板,失敬!”季明昊说完朝房间而去,没有和他多说。待他从林旭升身边擦身而过,林旭升的脸上才露出一抹难以觉察的情绪。

夜幕降临,水坑村一片寂静,黑夜的天空繁星点缀,地上蛙声一片。

洗涑完毕的季明昊坐在床上,手拿着一张黑白的相片,相片上是一男一女的合照,虽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还是能隐约看出相中人的轮廊。他对着相片呢喃细语:我已经到了水坑村,你在哪里。在他的旁边放着一叠信件,有些已明显泛黄,这是有年代的信件。

02

经过一晚的饱睡,季明昊又带上他的相机出门了。

在村里转了一圈后,他又去了离村不远的炮台,炮台的周边留下一些坑。炮台边上有块石碑,上面的文字记录着炮台和坑的历史,坑是当年日本投弹过来时留下的,村里人没有完全填平它们,是想子孙后代记住那段艰辛的岁月,水坑村今天的平静生活得来不易。季明昊敬畏地欣赏着炮台和坑,抬头看向远处,小村的四个方向都有座雕楼耸立在那里,雕楼像守护神一样守护着水坑村的安宁,看着眼前的一切,目之所及皆是水坑村的抗战名片。

逗留一会季明昊又走向村子。他发现一座独隅一处的房子,前后都有院子。忽然一阵怪声传来,是从房子的后院传来,他循声而去,发现一名妇人跪在地上,像是对着地下的某种东西在乱叫,妇人背对着他导致他看不清地上有什么,好奇心促使他快步走去。走近发现原来那里有一口井,妇人正趴在井口边喊,情形诡异又危险。显然妇人并没有发现他的靠近,他迅速将妇人拉开并看了一眼那口井,那只是一口被填平的井。

他小心拉起妇人,正当俩人四目相对时,妇人更是惊叫起来。季明昊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呆立原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妇人又抓起他的手,对着那口枯井不停比划。原来他碰上一个疯婆子,他挣脱妇人迅速逃离现场,他边逃边往回看,妇人继续趴在井口乱叫,忽然一个身影向她靠近。季明昊认得那个身影,是昨天那个气色很好的老人家,只见他死拉硬拽那个疯婆子。最终老人拉着疯婆子进了房子的后院,临进房子时,老人家向他投来一眼,眼神并不友善还带点怪,忽然感觉后背发凉,打了一个冷颤立马离开。

一天的好心情经疯婆子一闹早已一扫而光,只能了无兴致地往民宿方向走。回到民宿的季明昊,大字型躺在床上,想着刚才遇到的疯婆子,在脑中分析:疯婆子何故拉着他的手对着那口枯井比手划脚,那枯井看起来早封了。翻身侧躺的他继续想那疯婆子,她虽然疯颠却收拾得很干净,拉她的老人家想必是她家人,可老人家又是谁?他才到这里两天,就遇到奇奇怪怪的人,一个是老人家;一个是疯婆子。也许可以向林老板打听一下他们。然后拿出那张黑白的合照,细细端详珍而重之。

03

隔天季明昊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去找林旭升。民宿不大只有一层,被老板隔开有六个房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在村里找也没有发现,无奈只能先回民宿。 快到民宿时看到林老板正往民宿赶,他便在民宿门前等他,林旭升也注意到他便加快了脚步。

“季先生,是在等我吗?”来到民宿前,林旭升问季明昊。

“是的。林老板,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你现在方便到我房间吗?”季明昊应着林旭升。

“方便,有啥事情呀,走,到你房间去。”俩人一起走向季明昊的房间。

季明昊的房间里,林旭升坐在靠椅上,季明昊坐在床上,季明昊直接开口说:“林老板,我要打听两个人。”

听到季明昊要打听两个人,林旭升立马正经起来,问道:“不知道季先生要打听哪两个人?”

季明昊把遇到疯婆子的事说了一遍。知道他要打听的人后,他的内心还是有点小紧张,但马上调整过来,以轻松的口吻说:“你口中所说的那两个人,男的是我们水坑村以前的村长谢怀远,女的其实是他的发妻,女的本来一切正常,是后来才疯的。”

“后来才疯的,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变疯呢?”季明昊追着问。

“听说是掉到那口枯井里,把她救上来后发了几天高烧,之后人就疯了。这也是听说的,具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当时还太小,只有十几岁。后来谢村长就把那口枯井给封了,这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说完林旭升暗暗给自己捏把汗。

“哦,原来这样。既然那口枯井被封了,妇人为何还要趴在井口边大呼小叫呢?”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那口枯井令她受伤的原因吧,当然这是我们村民自己瞎猜的。”
说完,林旭升的心脏收紧,看着眼前那张脸,心里在滴咕:像,实在是像。

送林老板出房,季明昊返回坐在床上陷入沉思。原来老人家便是前村长谢怀远,疯婆子是他的发妻淑芳,他曾在发旧的信件里看到过这俩人的名字。只是他想不明白,那妇人为何要拉着他的手对着枯井大呼小叫,她想要表达什么?

之后几天,季明昊也没有看见那名发疯的妇人,也许她被前村长关在家里。毕竟水坑村是出名的抗战小村,虽然不是旅游畅销地,但到这里的人断断续续还是有的。疯婆子要是在村里出现便会破坏这份美感。

04

季明昊在房间整理相片,谢怀远意外到访邀请他到他家作客。季明昊虽然不解他为何邀约,但还是如约而至。

谢怀远的家很整洁却又很冷清。季明昊原以为能见到那名妇人,却连她的影子也没见着,连声音也没有传出。

客厅里,谢远怀看着季明昊,透过他像是看到记忆中的那张脸,看得似乎有点出神而忘记了坐于他面前的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季明昊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心中想着: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我。

“我的脸是不是有什么?”季明昊说。

“哦,没有。”谢怀远收起思绪,回到面前的季明昊,继续说着:“今天邀请你过来主要是给你道歉!前几天淑芳惊扰到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那天她一个人就跑出去了,没想却碰到你。淑芳就是枯井拉你的那个人。”

“哦,当时确实是有吓到,但也只是很小的事情。没想到老人家还费心专程给我道歉。”

“我看你也来了几天,还准备呆多久?”

“这个还没想好,也许明天,也许几天后。”

“来这里游玩的人一般只呆一两天,像你呆这么多天的人少见,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过来走走。”

谢怀远又问了一些其它的问题,都是关于他家人的。看似无关痛痒的问题,实际都是谢怀远的窥探。离开谢怀远的家,季明昊想起旧信件中提到的内容,他对外的形象果真如信中所言。看到桌上漂亮的萍果,拿起一个削皮,切开后发现萍果的内部已烂掉,他失笑这烂掉的萍果像极了谢怀远。

这天林旭升找上季明昊,俩人相对而坐,看着季明昊林旭升有感而发:“你很像一个人,一个很多年前认识的人。”

季明昊听后,拿起那张黑白的照片给他看,说:“你说的很像一个人,是相中的这个男吗?”

接过相片的林旭升认真端详,好一会才开口道:“虽然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认出相中的男人是侯老师。”

季明昊听到侯老师三个字很是动容,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我父亲。可惜他已经失踪二十六年。我到这就是走走看看,感受他呆过的地方,毕竟这里是他最后生活的地方。”

“原来你是侯老师的儿子,难怪长得如此相像,可你为什么姓季?”林旭升不解地问。

季明昊轻松地说道:“母亲后来改嫁了,我随继父姓。”

“哦,原来这样。”

05

和季明昊分开后,林旭升一直想着照片中的侯老师,现在的季明昊和多年前到水坑村的侯老师一样,他们不但长得像,也同样的阳光、同样的热情。

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到现在他还是心有余悸,算算日子,应该有26年,当年的他还是小孩,只有13岁。

当季明昊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像看到当年的侯老师一样。侯老师,很好的一个人,他是水坑村除家人外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却没法回到家人的身边,他知道原因却把这个原因压了26年。过去一幕一直存在心底,良心也一直备受折磨。季明昊的到来,也许是侯老师重见天日的时候,掐掉手中的烟蒂,林旭升心中有决定。

真相终将大白,事实永远不会湮灭。

再次看到林旭升出现在房门外,季明昊也倍感意外,正欲开口之时林旭升不客气地直接进入他的房间。不等季明昊开口,坐下的他自顾点燃着香烟,深吮一口后吐出烟雾,然后又把烟蒂掐掉。

“可以给我再看看那黑白的相片吗?”林旭升说。

季明昊直接递上。林旭升严肃认真地看着相,说:“你长得真的很像侯老师,侯老师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他不是失踪,也一直都在水坑村。”

“什么?”听到父亲并没有失踪,季明昊整个人都不淡定了,眼神疑视着林旭升发问:“你说我父亲一直在水坑村,没有失踪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已经压在我心里26年了。当年我才13岁……”林旭升开始说着当年他看到的一幕。

林旭升终于把一切说出,心里压着的大石终可释放。季明昊听完林旭升的叙述后倒吸一口气,他不敢相像母亲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虽然父亲失踪26年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也没有想过却是这样的结局。

林旭升扑通跪在季明昊面前,不停道歉:“是我对不起侯老师,对不起你们一家。当年是我没有勇气把看到的一切说出来。”

季明昊看着跪倒在地的林旭升,神情复杂,完全可以理解他当年的做法,当年的他实在年幼,县城又离得远。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们一家是外姓人,在水坑村一直受排斥,明白他当时的想法。但他也只是看到事件的最后,过程如何他并不得而知,但起码离真相又接近一步。

06

宁静的水坑村,被一阵阵的警铃声划破。谢怀远被带上了警车。

26年前,那是一九七二年夏天。

侯乐山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和妻子依依惜别后便踏上了去支教的路上。告别自己所在的城市,他来到水坑村,他需要在这里支教一年。

水坑村地处偏僻,附近没有村庄,村里只有一所学校,是小学也是中学,学生也是村里的孩子。侯乐山是第一个到这里支教的老师。

接待他的是学校的主任,主任把他领到宿舍房,给他简单介绍学校的情况后离开。侯乐山打量着房子,房门朝东而开,感觉随时有股紫气东来;西面是一张简易单人床,靠着床头是小矮桌,小矮桌过去是长形桌子,桌子靠窗,阳光透过窗户而进,随后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桌子边放着椅子;北边有衣柜和书柜;南面是方桌,配着长板凳。虽是简陋,收拾得却是干干净净。放下行李后决定到处熟悉,离开学还有几天,他是特意提早到的。

从学校出来后他四处看看,映入眼帘的到处是一片葱郁,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山峰,近处是一座座的梯田农耕,秧苗绿油油一片无限生机。座落于村子四个方向的碉楼像四名守护神一样屹立着,既庄严又霸气。自小生活在城里的侯乐山,立马被这里的景色迷住,好俊美的一条小村庄,有自然景色的同时又有历史感。

“年轻人,没见过你呀,从哪来的?”一个扛着锄头的人迎着他走来,停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对他说,眼光上下打量。

“你好,我是来这里支教的老师,姓侯,封侯拜相的侯。也是刚到,放下行李后出来走走。”

“哦,原来是来支教的老师,姓侯的我记住了,欢迎你来。我们村虽然偏僻,但景色还是非常不错的,你可以四处转转看看。前面那突起的小山包还有几个炮台,你可以去瞅瞅,就是路有点不好走。”

“炮台?这里居然还有炮台,那太棒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谢谢你啊,对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呀?”侯乐山听说有炮台双眼发亮,一颗心已飞扑过去,恨不得双脚生凤,谁叫他是一个历史迷。

“我姓谢,全名谢怀远。你快过去吧,看你这个表情已经等不及了。”

等谢怀远把话说完,侯乐山步履如飞地朝着那突起的小山包而去。才没走几步,后面传来“村长,下地呀。”侯乐山停下转过头去,看见一名长者正和刚才跟他搭话的人打招呼,才知道刚才和他说话的谢怀远是水坑村的村长,感慨这村长真年轻,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对他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一名主动积极的村长。

开学后侯乐山是既当语文老师又当数学老师,更是中学班的历史老师;既教小学也教中学;既教课本上的知识,也教课本外的知识,忙得不亦乐乎。他的阳光帅气和教学方式很快赢得一众师生的喜爱,对待学生,侯乐山除了认真负责还用心。

这里虽然不及城市便利,但这里的质朴生活让人内心安宁,侯乐山的支教生活过得充实及有意义。

07

日升日落,梯田上的秧苗成熟秋收后变成稻草成捆成捆地扎在田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弯着身子拿着小竹篮在田里捡稻穗,他眼神极其专注,像是在捕获什么珍贵的食物,他实在太纤瘦了,小小的身子像只猴子。这块田捡完他又到另一片田,一片田连着一片田,一上午过去,他已经捡了有小半篮,看着篮子中的战利品,他又像只猴子般窜回家,动作灵敏而迅速。

回家路上差点和谢怀远撞上,谢怀远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喊着:“旭升,你跑慢点,别摔着了。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村长,不好意思。我要急着回家,侯老师下午要到我家,我要快点回去。”

林旭升一家是水坑村里唯一的外姓人,他家除了父母就没其他人,由于是外姓人的关系,他们在村里分到的田地根本不多;也由于是外姓人的关系,有时免不了受到排挤,谢怀远虽身为村长,但也不能时时照拂。林旭升虽长得瘦小,却机灵得得,脑瓜子贼溜。

侯乐山从林旭升家出来后,对着林旭升的父母说:“伯父伯母不需要相送了,旭升这孩子非常的聪明,二位不需要担心。”然后看向旁边的旭升说:“虽然你的学习有进步,但不能骄傲哦,我们一起努力。”

“收到,谢谢侯老师。我会记住你教的方法。”

“我们家旭升要不是有你的辅导补习,不会进步这么快,真的非常感谢侯老师。”

“这是我身为老师该做的,旭升之前只是没有找到方法,他现在有方法以后学习都不会困难。好了,我真的要走了。”说完转身离开。

旭升和他的父母目送着侯乐山离开久久不愿回屋,直至看到他走远。师恩比海深。

林旭升是班上唯一的外姓,有时会受到个别同学的挤兑,言语的奚落,更被同学殴打,他反抗没有成功,他实在太瘦弱。他在学校受到的欺凌从不敢告诉父母,父亲身体不好,母亲要操持整个家不容易,他不想父母忧心,每天回来后都是乐嘻嘻的。在学校也不敢告诉老师,他自知学习不好,没有老师喜欢学习不好的学生,他把所有的屈辱都往肚子里吞。

侯乐山来了后一切都变了。一次课后林旭升被人欺负被侯乐山撞见,他维护了林旭升批评了几个欺凌他的学生。隔天就在课堂里说了一番话:记住,你们是同学。旭升同学虽不姓谢,也是在水坑村长大的,跟你们一样。欺负弱者是可耻的,只有帮助弱者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和敬重。之后侯乐山又去家访了欺凌者的家,自此林旭升在校被欺凌的事才被制止。他又嘱咐林旭升自身变强大才是硬道理,这是他第一次被人重视,感觉像是啃了一只大鸡腿,又棒又满足。那一刻侯乐山在他心中如高山般不可撼动。

忙完给林旭升的补习后,侯乐山又准备给班上的谢唯安补课,他比林旭升低一级是初一生,也是谢怀远的儿子,因心脏病发缺课数天,侯乐山自愿利用晚上的时间给他补课。

踏进谢怀远家,被他家的整洁惊掉,这是他家访过最整洁的一家。谢唯安和他的父母已在静侯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孩子的母亲淑芳,她的头发向后挽了一个发髻,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见到都会喜欢,看见他时客气地说:“侯老师,辛苦你来给唯安补课!”声音又轻又柔,听得人酥酥的。

“客气,我今晚开始给唯安补课,每次一小时。”

“好,知道了,你们开始吧。唯安,你要认真补课哦。”说完和谢怀远一前一后退出孩子的房间,看着他们的背影,男的能干,女的贤惠,不错的俩口子,侯乐山真心赞赏!

08

这天放学,侯乐山整理好课本,看着学生们鱼贯走出课室,直至全部学生都走出他才离开,这是他的习惯。谢唯安手中揣着小纸条忐忑不安,眼睛时而看侯乐山时而看向别处,脑海在激烈斗争,看到最后一个同学也离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眼神坚定慢慢走向侯乐山。

侯乐山也注意到他,开口说:“唯安怎么了,有事需要老师帮忙吗?”

“老师,这个给你。”说完塞给他一张小纸条,然后小跑出教室,一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人影。侯乐山想叫都来不及,低头看是折着的纸条,打开纸上写的是谢怀远一直在打他的母亲,希望他能救救母亲。

侯乐山看着眼前稚嫩的字迹,那纸上的内容把他的血液震沸腾,感觉每条血管都在燃烧,不可置信地浮现出他们的样子,他们看着明明是很好的俩口子,至少他现在也这么认为,谢怀远能干积极,是有口皆碑的好村长;淑芳贤惠温和,更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是一个持家有道的当家主母。他连着几天到他们家,他是完全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他们隐藏得实在太好。刚好晚上是最后一次到他家补习,他可以询问清楚。谢唯安定是算着时间给他小纸条,小纸条明显起皱,想必他已写好几天,从他刚才的表情,他是挣扎到最后一刻才给他。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晚上到谢怀远家,他刚好要到村委开会议。谢唯安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便问:“老师,你看到我小纸条的内容了吗?”

“看到,但我们现在先补习,补习完老师再去找你妈妈。”

“嗯,好的。我相信老师。”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谢唯安专心跟着老师补习。

结束补习后,侯乐山嘱咐唯安在房间里呆着。他来到客厅,淑芳在坐着发呆。这是侯乐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他轻咳几声打破寂静。

“侯老师,补好课了,现在要走了吗?我送送你。”

“不急,我还有事情。今天放学唯安给了我一张纸条,就是这张。”说着把纸条递给她,并认真留意她的表情。打开纸条看到内容后的淑芳,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脚步踉跄差点没站好。她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侯乐山的细微观察。

“你没事吧。还好吗?”侯乐山关切地问。

面对侯乐山的关切。她也是坦荡地直接撸起两个袖子,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她正想掀起身上的衣服,被制止了,他不需要再看,相信她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还有他看不见的伤,那便是她的心。谢怀远给他的印象彻底破灭。

“他为什么打你,我帮你到县城报警。”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去报警。”

“为什么,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报警。想想你的儿子唯安,是他让我来救你的。”

“总之我求求你不要报警,就是为了儿子我才忍,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忍。”

“忍?不能忍,你要反抗,这是家暴,家暴是不会停的。你这样会让你的儿子感到失望。”

“没有关系,我习惯了,只要能给唯安一个健全的家我怎样都可以。”

好一句习惯,侯乐山怒其不争,霎时间竟不知如何接她的话,看她一眼后只能无奈离开。

“侯老师,今晚的事麻烦帮我保密。”身后淑芳的声音响起,侯乐山转过身子看着她,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只能答应。

09

侯乐山走后淑芳双手捂脸,泪自她的眼里流出,她轻声抽泣。她的泪有喜有屈辱,喜的是她儿子长大了懂得呵护妈妈;屈辱的是多年一直生活在丈夫的暴力之下。她一直想逃离却没有能力,想反抗不敢,她需要倚仗丈夫生活,她的娘家也需要,她的儿子也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多年来她逆来顺受,在外维护着表面的家庭和谐。

开完会议的谢怀远刚到家就看到淑芳抽泣,丢出一句:“好好的又哭什么,你就不能笑一个给我看。”

淑芳害怕极了,努力挤出笑容对着谢怀远,但那笑容比哭更难看。看到这样的淑芳谢怀远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她就没有真心对他笑过,他当初迷恋她的便是她的笑容,自从嫁给他之后再没有见过,难道她只为那个穷鬼而笑吗?想到那个穷鬼,他就怒从心来,对着她吼:“我叫你笑呀,你不会笑吗,是不是对着我就不会笑,只会对着那个人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听到她这样说谢怀远更是直接上手,对着她的身体挙脚相加,嘴里不停在说:“你够了,你到底要怎样。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对你娘家人不好吗?”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都是我的错,求你停手。”

听到她的求救声他停下,喘着气坐下,嘴里还是不依不挠:“是你让我们谢家绝后,一切都是你,都是你,我当初就是瞎了狗眼才会娶你。”

“唯安也是你儿子,他一直都当你是亲生父亲。”

“他不是,他不是,他是那个穷鬼的儿子。”

淑芳无力接话,只能低泣,是她错了,她当初就应该态度坚决不嫁给他。婚后半月她便发现自己怀孕,但孩子不是他的,她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谁料孩子出生便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时他便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她也因为难产伤了根本,很难再受孕。自此他便开始对她冷言冷语,后来变成动粗。

累了的谢怀远来到院子,想起第一次遇见淑芳的情景,那时的她很纯绑着两条大辫子,在阳光下笑得很美很灿烂,一下子吸引住他。当下便发誓要娶她为妻,他四处打听她的情况,才知她早已有意中人,但他不气馁还是对她发起猛烈的追求。为了娶她,提前和她的家人搞好关系,于是她的家人逼她和意中人分开,为了体现他的重视,下了很重的聘礼。新婚之夜却发现她不是完璧之身,那刻她的纯在他心中破裂,他不能接受自己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后来孩子出世,孩子也不是他的,她也很难再为谢家继后香火,他犹如五雷轰顶,他是谢家的罪人。于是他开始对她泄愤,把所有的怒气发在她身上。

房间里,唯安在瑟瑟发抖,他听到了所有,也知道了所有。

10

唯安死了,先天性心脏病没有把他带走,他却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只留下:阿妈我爱你,你要反抗。谢怀远和淑芳的不幸婚姻断送了唯安的生命。

唯安死了,谢怀远和淑芳醒了。淑芳第一次打了谢怀远,她恨他。谢怀远没有还手,任着她打闹,唯安虽然不是他的亲儿子,也曾真心对待过。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动手打她,后来是越打越气,越气越想打。

唯安的离去更刺痛了侯乐山,想起不久前向他求救的他像名小勇士,如今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离去像是给侯乐山最后一期的支教下了一场暴雪。

终于到了侯乐山离开水坑村的日子,村民们自发做了横幅欢送他。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明天就要离开。急促的敲门声让侯乐山倍感意外,打开门是淑芳站在门外。她是有事相求。

“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去县城。”她想好了,她要报警,她要离开,她现在没有后顾之忧。

“可以,反正顺路。你终于肯迈出这一步。明早我们村口汇合。”

“好的,我先回去。”

侯乐山打开门,谢怀远站在那里,他的两只眼像幽灵般死死盯着淑芳,二话不说直接拽着她走,脸阴着好难看。淑芳不敢挣扎跟着走,眼神却看向侯乐山,像是在求救。犹豫过后侯乐山跟上。

夜很静,没有一点人的声音。银盘于空中挂着,它的光茫披向大地,地上的蛙声一阵接一阵,叫得猛烈。

才踏进家门谢怀远便开始叫:“你是不是要离开我,想都别想。”不由分说开始揍她,淑芳反抗,不再软弱,喊着:“对,我就是要离开你,我受够了。这么多年,我所有的错也还够了。”俩人扭打在一起,谁也不留情。

屋外的侯乐山听到动静,顾不上礼貌直接踹开院子的门,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正在撕打的俩人停了一下,看清是侯乐山后。淑芳喊:“侯老师,救我。”

侯乐山见此情景连忙过去分开他们,嘴里也不闲着:“住手,你们快住手。”才分开那么一下,他们又打到一起,他们都打疯了。来回几次的拉扯他累了,推搡间,淑芳一个不留神一脚大力踹开侯乐山,侯乐山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然后没了声响。已经打疯了的俩人都没有在意,继续扭着撕打,意识到不对时淑芳停下来,看了侯乐山一眼才发觉不对劲。他靠着墙一动不动,脑后的那片墙已染上血色,她连忙向前探了气息,发觉侯乐山死了,他的后脑恰好撞在墙上的钉子。看着没了气息的侯乐山淑芳蔫了,谢怀远也懵了,他看向淑芳大脑快速运转,这一刻他不希望淑芳出事。

11

美滋滋的林旭升借着月光往家里回,今晚收获足够多的田鸡,可以好好给阿爸补身子,他已经卧床有些日子,整个人都瘦得脱相。

村长的房子独处一隅,房子不远便有田地和树木。快到他家时,林旭升看到村长从房子后院走出,肩上扛着东西还一手拿着铁锹。出于好奇,他躲起观察,心中好奇心不断加重:他家平时这个时间早已黑灯瞎火,这么晚外出还拿着铁锹实在诡异,我倒要看看村长在搞什么鬼?为了不被发现,他大气不敢出。

谢怀远很警惕,四处张望生怕有人突然出现。他扛着侯乐山的尸体朝着房子不远处的枯井走去,那口井已经干枯了一段日子,这些天他正想把它填平。忽然一阵怪风吹来,吹得谢怀远心慌,不由打冷颤。由于紧张害怕,床单包得有点潦草,风一吹露出侯乐山半截身子,明亮的月光刚好照在他的头上。躲在暗处的林旭升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侯老师,他绝不会看错,虽是晚上,但月光把他照得真真切切。

谢怀远到了枯井,毫不犹豫地把扛着的侯乐山尸体扔下去。看着枯井中露出半截身子的侯乐山尸体,在月光的照射下十分渗人,他害怕极了。淑芳也悄悄来到井边,不声不响的探头进枯井,看着侯乐山的尸体,她张嘴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双眼通红,泪和鼻涕混合到一起簌簌往下掉,谢怀远拉她,她却突然用力把头撞向井边,然后晕死过去。

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后,谢怀远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只待天明。后来他又偷偷跑到侯乐山的宿舍,把他所有的行李拿走。天一亮穿上他的衣服,伪装成他的样子离开,他们身高身材差不多,天微亮他就离开,这时的水坑村都是大雾状态能见度很低,哪怕碰到起早的人也能蒙混过关。

一连串的打击彻底压跨了淑芳,高烧几天醒来后的她变得神志不清,时而安静时而喊叫,却总是说不清什么。

目睹一切的林旭升回家后连续生病几天。侯老师被埋了,埋他的人是村长,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后村长大概会坐牢,他不想村长坐牢,在村里村长会护着他们一家,父亲已经卧病在床,日子过得很难,他不想以后的日子过得更难。他只能对不起侯老师,想到他被埋在那口井里,他就难受,心里像被堵住没法呼吸。后来他父亲死了,他和母亲也离开了水坑村。直到他长大成家后又回到水坑村。

侯乐山离开大概一周后,县里就来了警察,他家里人报警说他失踪。警察在村里盘问时才知道侯老师不见,大家都很惊讶!村里更是有人见到侯老师是早上离开的,怎会不见!林旭升知道有警察后也曾想过,只要警察来问他,他会偷偷告诉他们,可是没有人来问他,没人会问一个小孩。

在谢怀远的指认下,侯乐山的骸骨终可重天见日。来时的侯乐山是热血青年,26年后却只剩一堆白骨。

季明昊带上了火化后的父亲骨灰踏上了回家的路,父亲终于可以回家了。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快速移动,心情沉重。他不知道要去恨谁或怪谁,好像每个人都有可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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