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到故园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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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女儿上了中学,很多家庭活动,她都缺席。她总是忙,课业多得她有点应付不来,青春期少年敏感孤傲的通病也让她不愿和“大人”多相处。加之我这人性情又佛系,一向不强求她,想着她再大点就懂事了,也就能理解这些仪式的意义了。

三月末,她学校放假,适逢我周末,去接她,试着问她:给婆婆(我母亲,她外婆)插青,你去不?没想到她一口应承下来:“去,这时便去!”

她的回答,着实给我惊喜。两人家也不曾回,便立刻朝老家的方向开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不错的。每年去插青,都在雨缝里进行。在我印象里,已经是连着三年捡头天下雨,第二天放晴的天气给我妈插青了。妈躺的那块田地里一如既往地种着小麦,而对面那块田,早就不种麦子或者棉花了,前几年兴起种菊花,今年又改种了大蒜,青嫩的蒜苗一直蜿蜒到地的尽头。我问表哥:“为什么现在大家都不种棉花了?这么好的地,种菊花或者大蒜总觉得可惜。”表哥说:“棉花两块八一斤,搞得不好会亏本,又费工费时,如今年轻人都在外面,谁来种?”我便闭了嘴,怕哥嫂笑我做了老师就净说行外话,其实我还有个疑问没敢问:“要是大蒜也滞销,岂不是更糟糕?”终于没问,这个话题便绕过去了。

插青的具体事务,今年都是女儿惠在做。或许是因为有个已是青年的女儿陪在身边,今年在妈妈的墓前,我格外平静和心安,不再有往年的忐忑和惆怅,蓬勃的青春朝气,能压下一切哀伤和沮丧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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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这张如朝阳般的脸,突然想带她去故园走走。

所谓故园,早已不是自家的了,已成荒园。走在通往园子的小路上,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十八年前。记得那个十月,周末从单位回家,晚上跟父亲就着昏暗的灯光剥棉桃,拉家常。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屋,我已经卖了。”他说得很平淡,我的脑子轰地炸了一下,我怕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什么卖了?”

“这屋,卖了!”他无奈地再答一遍。脑子就嗡嗡作响,再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乱哄哄,心里只有一点:“他怎么可以做这样草率的决定?硬生生把自己变为上无瓦片,下无立锥之地的人?况且,这家里,还有母亲的气息在啊!母亲才走了三四个月,我进门还习惯先喊一声妈!”

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事实——这屋子,这田园,都不是自己的了。来不及哭便开始思索以后到哪儿住,经过一番曲折,总算安定下来。

此后多年,便不敢再望这故园一眼。可我的梦里,母亲总在老屋朝我微笑,她在那儿晒谷子,她在那割油菜,她哼着歌曲在各个屋子里走来走去。我上去想和她说句话,她又很快消失不见。我相信,母亲的灵魂还在那儿,守着我曾经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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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了勇气,带惠去看看。

通往故园的路,如今已经荒芜。除了放牛,队里的人已不往那边走了。路口的林子很密,我差点走错过,走过路口就望见堤坝。平原总是开阔敞亮的,特别是有堤坝的地方。上了堤,春季的沙道观河像身姿婀娜的少女,微风吹皱起她的柔波,如少女明媚的眼睛,正冲我们微笑。堤坡的草,一如十八年前那样绿,蒲公英的黄花随意地点缀期间,分外娇小可爱。河心的绿洲,是一望无际地麦子铺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能望见两间瓦屋。一排白杨树正招摇着他们鹅黄嫩绿的叶子立在瓦屋旁边,远远望去,像身着绿装站岗的战士。近处,是吃草的牛。惠到底是孩子,她欢呼地向牛奔去,又胆大地伸出手去抚牛背,牛真是通人性的牲畜,温顺地由着她抚摸,受她欢乐情绪的影响,我给她抓拍了好几张洋溢着笑容的照片。我告诉她,这堤坡,就是我儿时的乐园。那时的小孩多开心啊,每天放了学,各自牵了自家的牛出来,牛也不系绳,由着它吃草,一群小孩在堤坡打滚撒欢儿。也有玩得忘了形,牛跑了。这时便有大人急急地出来,一边骂一边去找牛。

惠听了哈哈大笑。这样的童年她不曾有过。她又笑着向堤下走去——她走向了她母亲曾经的家园。

还好,那三口堰塘还在。原先住这儿的三户人家,一家门前一口堰塘。我家住中间,堰塘也该是中间的一口。树荫还是那么浓郁,在这,季节竟不是初春,而是初夏的感觉,树木繁茂异常。

“妈妈,咱家的房子应该在哪儿?”惠突然问。

我悲哀地发现,我已辨不清哪儿是曾经的正屋,哪儿是厨房——岁月无情,旧屋子已不在了,连痕迹也找不到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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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跟着她往前走,父亲一锹锹开挖出来的荒田却很容易找。却也荒废了,田里是齐腰深的水,碗口粗的树杂乱地长在里面。

或许是成了荒园,反而成了鸟的天堂。啾啾的鸟鸣在林子里此起彼伏,也算另一种安慰,总有生灵在此,与我母亲的灵魂作伴。她孤寂时,该会有鸟儿在她耳边为她歌唱吧?

惠儿的步子轻快,她又发出一声惊呼:“妈妈,鸭群!”

随着她的声落,又哗地响起一声,那时鸭群被她惊扰,迅速向远处游走的声音。顺着鸭群游走的方向,我告诉她,那是我小学上学的必经之路。路边的野蔷薇的刺枝,曾经是那个时代小孩子的零食。我怂恿她尝一尝,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是啊,时代变了,虽然她在试着了解母亲的成长经历,可又很难真正理解那个时代的趣味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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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总算来了,十六岁的她,哪怕只是和母亲在这故园走一走,对她多愁善感的母亲也是极大的安慰。我这不合格的母亲,能力是多么有限,能做的也只是偶尔带她感知家人曾经的生活,怀念那些永不该忘记的人。在她成长的路上,除了望着她青春朝气往前奔的脚步,投一投牵盼的眼神,还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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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着再和她到故园走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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