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田乡上富村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姓康名乐,是个凡事蔫蔫糊糊的和事佬,村里人给他取了个绰号:面糊糊。
距离上富村七八里的下富村也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姓牟名利仁,是个见利忘义、一毛不拔的贪财汉,村里人给他取了个绰号:铁杆杆。
说来也巧,面糊糊的小儿子满满相中了铁杆杆的小女儿满妹子,经过父母点头,就定下了终身。面糊糊和铁杆杆就成了亲家公。
眼下已经到了晚稻收割季节,等到人寿年丰、杀猪宰羊过春节的时候,两家就要为儿女们
举办婚礼了。
这两个亲家,虽不想把儿女的婚事办得太铺张,但钱总得要花的,热闹总得热闹热闹的。
因此,他们目标一致,都在暗暗攒劲,积攒财力了。
晚稻开镰收割前的一天夜晚,面糊糊睡到后半夜,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转到他家承包的“刀把子”田里去,看看那儿的晚稻黄熟了没,能不能提前一天从那里开镰。
于是,面糊糊披衣出门,趁着朦胧月色,把两手反背到身后,一边缩着鼻子闻那田野里的稻香,一边晃晃悠悠地观赏着模糊的景色往前走。
当他拐个弯,快走近“刀把子”田边的时候,突然他恍恍惚惚看到前面有个黑影!
他吓了一跳,忙把身子退回到路边树荫下,再仔细一看,见一个人猫着腰,“哗”往鱼塘里撒出一团东西。面糊糊明白了:这是在撒网偷鱼哩!他知道,这口大水塘,是社员康世和承包的养鱼塘。
今天下午康世和的妻子突然得了盲肠炎,康世和连夜用板车送他妻子到县医院开刀去了,家里只剩下个十三岁的儿子,这会儿怕是睡着了。
看看,这不叫趁火打劫吗?
在人家遇难的时候干这种缺德的事,这不是没有良心吆?
面糊糊想到这里,忽然转了念头:更深夜半的,我要出面多张嘴巴,那人听还好;如若不听,反咬一口,把我说成是他的同伙怎么办?嗨,莫不是半夜里碰上鬼啊!少沾惹事非,回家关门睡觉去吧!
面糊糊刚要转身,却见那人收起了网,提起满网活蹦活跳的鱼,慌慌张张一踮一拐地向塘边的一棵老水柳树走去。
啊,天哪!这人竟是亲家铁杆杆!
面糊糊不再转身了,他悄悄地走了过去,轻声喊道:“亲家,莫躲了,我是面糊糊。”
铁杆杆从老水柳树背后转出来,唦哑着嗓子小声说:“吓死我了!亲家,你这时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面糊糊慢慢腾腾地蹲下身来:“你咋下这个手呀?”
铁杆杆也蹲下身来,几乎与面糊糊脑门顶脑门地说:“哎哟哟,我的天!“人无横财不富”,他康世和承包这口鱼塘,去年头一一年抓的票子就盖起了新房子,肥得流油啦!我撒他两网,不够他手指缝里露出的一点点!”
面糊糊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亲家公,有钱难买个好名声啊!”
“嘿嘿」今晚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面面糊糊,怕他鬼才晓得呢!”
面糊糊把脸一扬,蔫笑道:“要是我偏张扬张扬呢?”
“你疯了?!”铁杆杆一下站起身来,马上又弓下腰,象山羊抵角样地把头伸到面糊糊眼前,“不看土地还看山神呐!我要不是为了给满妹子陪嫁,犯得着吗?”
面糊糊也慢慢站起身,走到老水柳树边,又蹲下身来,翻着放在浅水里的两个大鱼篓说:“嗬嗬,弄了百把斤鱼啦,亲家公,听我一回劝,把鱼放回塘里算了。”
“你敢动!”铁杆杆一踮一拐地扑过来,恶声恶气地说,“你今晚上不面面糊糊,明天我就上门退彩礼要不,闹起来我也不怕:让你不吃鱼也沾一手腥!”
面糊糊两手一抱,一屁股在树根边坐了下来。
铁杆杆见面糊糊粘糊上了,到底心虚,只好妥协说,不再下网了,但已打上的这百把斤鱼,得让他挑走。
面糊糊到底是个和事佬,在树根边蔫糊了一阵子,算是同意了铁杆杆的要求。
他从树根处站起来,叹着气先走了。
过了半个多月,“双抢”大忙高潮已过,收成很好,面糊糊一高兴,打死了自家喂
的一条大黄狗,摆了狗肉宴;
客人却只请了亲家公铁杆杆一个人。
铁杆杆喜滋滋地应邀前来赴宴,笑咪咪地坐了上首,主人面糊糊坐在下首作陪。
桌子上放了一只小土炉子,沙锅里狗肉燉得喷出香气。
两人举起酒杯,刚刚把一个“吃”字说出口,突然“邦邦”有人敲门!
宾主同时扭头一看,哟,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养鱼专业户康世和父子!
面糊糊忙拱手让坐;
铁杆杆只假装不认识康氏父子,坐着丝毫不动。
康世和父子并不客气,在酒桌边打横坐下来。
康世和先对面糊糊说声“叨扰”,便把脸转向了铁杆杆,点头笑道:“只怕我有眼不识泰山,这位莫不是下富村有名的铁杆杆老哥嘛?”
铁杆杆暗自一惊,没吭声。
康世和把两手一拱,欠身道:“铁杆杆老哥,我本当到您府上道谢的,想不到在面糊哥这里见面了!我还没当面谢谢您在我爱人住院开刀那天,替我打了那百十来斤鱼卖呢!”
铁杆杆又是一惊,惊得手一抖,把面前满满一杯酒碰倒了,酒撒了一桌子。他乱摇着手说:“怪事!你这位老弟我们并无相交,怎么说起卖鱼卖虾的话来了?!”
康世和一听,顿时拉下脸,冷冷一笑,说:“何必还装糊涂!我把话明说了吧:你卖我那百把斤鱼的事,我们是文解呢还是武结?”
面糊糊斟满一杯酒,放到康世和面前,憨笑着说:“好说!好说!那么,世和老弟,这文解怎么着?”
康世和说:“把卖的鱼钱,如数归还我;我也永不张扬,只当没有过这事一般;我们就在你面糊哥家里,文文静静地和解拉倒。这是文解。”
“好,好!”面糊糊笑容满面,“那么,世和老弟,武结呢?”
康世和说:“现在有了乡政府,就请铁杆杆老兄随我去一趟乡政府!这破坏、坑害专业户的罪名,是可大可小的哩!”。
“好,好!”面糊糊连连点头,把脸转向铁杆杆,眨巴着眼睛问,“你看呢?是文解还是武结?”
老于世故的铁杆杆,算得是农村中的厉害角色,他怎肯就此服输?
便拍着桌子冷笑道:“俗话说,”捉奸拿双,捉贼拿赃,红口白牙,你康世和含血喷人,我难道好欺负嘛?
“赃证自然是有的!”康世和向儿子递个眼色。
他儿子猛地从腰间抽出一只破旧的解放鞋来。翻过鞋底一看,鞋后跟磨穿了,前掌的胶底纹路还清晰可见,并无多少磨损。
显然,这是踮脚走路的瘸腿人穿用的鞋子。
康世和说,那天傍黑,他拉着板车送爱人去县医院,经过下富村铁杆杆家门口时,还停下车来给爱人讨过一口水喝。
铁杆杆虽然当时没照面,可他知道我家里没大人了,就趁机在后半夜到鱼塘来撒网,刚好被我起夜的儿子看见了;
他绕到老柳树下想看个究竟,正好那里放着一双鞋,就拿了一只。
“好,好!这些都不说了!喝酒!喝酒!”面糊糊把铁杆杆碰倒的酒杯放好,又斟满了酒,笑嘻嘻地向两个人举起了杯子。
“慢着!面糊哥,你今天可不兴再面糊,这“都不说了”是什么意思呢?”康世和伸手拦住了面糊糊。
面糊糊嘿嘿一笑,对康世和说:“今天我不面糊,我讲“都不说了',就是你讲的那个“文解”嘛!”
“怎么样,铁杆杆老哥!”康世和朝铁杆杆举起了酒杯,“干了它?!”
“干!”铁杆杆喉咙里咕哝一句,勉强把酒杯举了起来。
这事儿就这么“文解”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吹吹打打给满满和满妹子办喜事的这一天了。
晚上,从酒席上下来的面糊糊和铁杆杆,隔着炉火又把头凑到了一起。
铁杆杆打着酒嗝说:“老家伙!有桩事情我一直在默神:那天晚上,康世和那十几岁的儿子,怎么刚好在后半夜起来?我的鞋怎么偏偏给他拿去一只?那百十斤鱼的数目字,康世和怎么象经他过了秤一样的清楚?莫不是你从中捣了我的鬼?”
面糊糊平素很少喝酒,今天高兴被人多灌了几杯,这时酒意发作,摇晃着一张象关公一样的红脸膛,打着哈哈说:“亏你今天明白过来了,你把新儿媳妇给我送上门来了,我再不怕你退彩
礼啦:告诉你吧:那只鞋是我捡了交给康世和的;那天的狗肉宴,是我特意给你摆下的“鸿门宴'!别人都说你铁杆杆厉害,我面糊糊无能,哪晓得,这回我面糊糊算是糊住你这铁杆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