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煤矿是一座现代化煤矿,这个矿的创始人叫刘明善,是一位具有非凡胆量的人,人称“刘大胆”,他的故事以及名气,已经盖过了那里的镇长,甚至于县长。整个新城矿,拥有2万名职工,加上职工家属,足足有十几万的人口。在阅览室不远处有一个露天的舞池,一到傍晚,就会有人过来放舞曲,许多爱好跳舞的职工,就会结伴而行,朝这里蜂拥而至。
漠然,悄悄的走进了阅览室。因为常去,他和里面的看管员已经十分的熟识了,一见面就是面对微笑的打招呼,看管员管他叫大个子。漠然178cm的个头,面容消瘦,所以显得人高马大。漠然习惯性的走到了那排他常坐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坐下,阅览室里很静,只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坐在里面看书。他抽出了那本还未看完的《郁达夫小说集》,翻开了自己亲手折页的那一张,认真的品读着。
《沉沦》是郁达夫的代表作,漠然完全的沉浸在书中,沉浸在于先生苦闷的际遇中,感同身受。他的那颗悲天悯人的心是悬着的,像半山崖悬着的树干一般,为他半身的沉沦,半身的哀史症,枯槁的生命,感到无比的愤恨。
“知识我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能安慰我的,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心肠里出来的同情!从同情而来的爱情!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这书里的文字,仿佛要从书里蹦出来似的,钻进了他苦痛的心里。这与他太贴切的心境,竟然催发他的热泪不禁溢出了眼眶。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就拿着纸巾刻意的掩饰着,没有人发现他内心的潮汐般的涌动。于是,他掩卷的顷刻间,手是不听使唤的颤抖着,那一页被泪水浸透的文字里,满含着“同命相连”的感慨。
书放回了原处,他扭身走出了阅览室,时间已经到了傍晚,舞池那边响起了熟悉的旋律,路过露天舞池的时候,那里显然已经聚集了几个舞者,正在商量着什么。
穿过舞池,附近有一个亭子间,周围有几颗硕大的树,像是榆树,或者香樟树,漠然显然认不清了。他悄然走进了其中的一棵,干瘪的手掌,抚摸着树的粗糙的外表,眼睛随着树干一直投向遥远的穿过树叶的惨白的天际,树荫微微飘摇着,强烈的光线,时而闪烁着耀眼的光辉。一阵风,吹过树林,哗哗作响,树影斑驳在他的消瘦的身体上蠕动,挺拔的树干伸出很多枝丫,有些遭到虫蛀,枝丫里吐出如胶一般的透明液体来。树的顽强的生命力一览无余,从这坚毅的不屈的生长里,一种青春的生命力在漠然的心中激荡着。
记忆中,他是属于大山的。他是树干上长大的孩子,姥姥家的菜园及菜园里那颗百年的榆树,是童年的游乐园。他想起了塘埂上新生的杨柳枝,和短笛似的柳哨儿,丝绦似的柳条,编制成的柳环,和榆树枝干上,用镰刀镌刻的深深的字迹“海阔天空”,这些记忆就像漠然心中的净土,神圣不可亵渎。
长大的岁月,伴随着沉郁的孤独。这些眼前的风景好似一个偌大的失乐园。往事都随风,四处飘散,仅留下一具空空的皮囊,伫立在人世间。周遭的岁月被痛苦淹没了,眼望着叶的罅隙间,思绪情不自禁的回到了少年的光影里去,郎朗的笑声,小姨的微笑,小伙伴们游戏时的叫嚷声,此起彼伏……指星星,过月亮,指的什么星?指的是小葫芦头,哈哈!哈哈……
最难忘牛背上的时光,山坡上有成群结队的白鹅,以及汩汩坠入河湾的野鸭,潨漴流动的溪涧,悠逸的蝉鸣声,杜鹃花开的时节,都是漠然心中最美的世界。这一切美好的画面,景物,都仿佛血液一般,凝固在他的思想里,记忆里,随着岁月的沉淀,越发的显露出耀眼的光彩。于是,他在心底里确定了一个主意,他要把这些往事,写进文字里,这样想着,脸上也跳动着孩童般的稚趣的笑。一时间颦蹙的眉宇间,再也找不到愁容,踟蹰的心情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全部的消散殆尽。
悄然走过一片错落有致的水上长廊,蜿蜒至一个人工湖。刚才还垂头丧气的柳条,一阵风过,抖出了精神。绿色的烟波中,举出几处浅绿的芙蓉叶盘,闪烁着矍铄的光泽。
此刻,他的眼前一片洁皞。圆盘似的的落日,渐渐藏进了铁铸的井塔后面。
(二)初恋的岁月
顺着创业路,绕过宾馆的小花园,穿过菜市场,那里就是冰红临时的住处了。此刻,冰红应该在临时分配的车间实习。
是啊!这浑浑噩噩的四年学校生活即将结束,大家都感到一种前途的迷惘,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弱者总是被命运驱赶着朝前走。
漠然站在那个熟悉的窗外,向着巷子的一间平房看去,久久凝视,时光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个冬季的早晨,冰红站在寒风中,满手的冻疮,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带着暗红心形的羽绒服,显得有些臃肿,她在等一个人,准备给自己的临时住所,安置一张床。
他们的初恋,应该是从秋天的一次集体出游开始的,那时候的漠然像风一样自由,常常喜欢和几个好伙伴到处游山玩水,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那时候的冰红也是一样的豆蔻年华,像一朵开在水岸边的雏菊一般沉静,在微风中默默无闻的开着,无意谁的招惹,也不曾有追风的执念。直到小张庄的那一次出游,才让她有了情窦初开的闪念。
去小张庄的路上,由于亚子的大意,使得车子在半路的时候,断了链条,因为车技不佳,害的自己和坐在后排的冰红都摔了下来,结果冰红的腿被摔破了皮肉,鲜血直流,幸亏被后来的漠然赶上,及时背着冰红赶去了附近的诊所,才使得伤口没有大碍。
医生清洗伤口时,冰红就坐在诊所的椅子上,嘴角微微的抿着,很疼的样子。
漠然一直在一边安慰说,回去让这个家伙亲自给你炖一只老母鸡,补补身子。
犯错的男孩叫亚子,一脸尴尬的说:“补!补!肯定补!必须得补!”冰红看到他们两像唱戏一样的说话,模样,噗嗤笑出声来。
医生擦完药水,看着眼前的几位年轻人,摇了摇头。
心里一定再想,都伤成这样了,还能笑的出来。一边是腮下的眼泪,一边是忍俊不止的笑,冰红似乎一下子变了一个人,这个让她改变的人,就是漠然。其他的人如约而至,去了小张庄,只有漠然和冰红,按着原路返回了新城。
一路上,冰红并没有说话,漠然也只是偶尔关心一下,询问受伤的腿疼不疼,也会间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休息一会。
回去的路上显得格外的漫长,因为冰红的腿受伤,漠然骑车的速度,明显比平时减慢了一半,漠然的细心,关心,让坐在后面的冰红内心感到无比的温暖。
自从小张庄的这次意外发生,漠然和冰红两个人的感觉,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向安静的冰红,总是一见到漠然就偷偷地笑。漠然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一直盯着冰红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漠然本来炽烈的心,一下子像是被她的文静给凝固了。
这种感觉是漠然从未有过的一种情绪。
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给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安排,漠然对冰红的爱慕,一直处于单纯暗恋的状态,直到同伴生日这一天,才得以更进一步的发展。
应该是冰红的“死党”苏莉看出了两人的端倪,故意在生日聚会上,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然而碰巧的是,漠然被逮到,只好认罚,一向清高,豁达的漠然,显然表现的有些拘谨和不自然。
漠然半天说不出口,脸憋得通红,大伙在一边起哄。
“说呀!你喜欢的人是谁?快说呀!”
“再不说,我说了”苏莉打趣的说道。
此刻的冰红也是害羞的钻到了苏莉的怀里,不停的给苏莉眼色,好像在说,苏莉有点过分了啊!苏莉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说道:“看!看!看!再不说,有人要生气了!”一边说,一边还和冰红扭掐在一起。
“你还有完没完了”冰红终于发飙了。
“你们不是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我来替他受罚!”说罢。
话音刚落,冰红就举起了酒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
冰红刚要喝第二杯时,漠然突然上前抢过了酒杯,喝的杯底朝天,然后当着大家的面,乘着酒劲,眼睛看着冰红大声喊道:“我喜欢冰红”大家当时都愣住了,冰红尴尬的转身跑出了房间。
苏莉给漠然使了一个眼神,漠然急忙追了出去。
冰红其实是有些酒量的,但是她重来不会轻易喝酒,这一次是一个例外,因为漠然,她喝了,而且喝的很干脆,她出门的时候,忘了把包带上,漠然拎着包追了出去,在一个花池边看到了冰红,她好像刚才喝猛了,气直往上窜,漠然追上她。
“走,我送你回去吧!”漠然说道。他想解释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背影朝向他的冰红。
“不用了,我待会和苏莉一起回去,你上去吧!我没事的,站一会就好了!”冰红一边说着,一边回过身来,接过漠然手里自己的包。
漠然感觉自己很歉疚,因为自己的迟疑,害的冰红喝了这么多酒。但是他此刻只想静静的站在冰红身边,一步也不想离开。
不一会,苏莉从楼上下来,打趣了几句,就陪着冰红回去了。
漠然羞怯的,就像一个路灯杆一样,笔直的竖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两个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
时间,何曾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静止过。
漠然在后来几个月的时光里,多么希望时间可以为他和冰红而静止啊!毕业季即将到来,寒假过完之后,实习期就满了,大家都面临正式分配,冰红大概不会留在新城矿,她最大的可能性会回到古桥。
命运,留给一颗火热的心,总是那么的仓促。
自从,那次生日之后,漠然和冰红很自然的就走到了一起。
那一段时光,是漠然心中最浪漫的记忆,漠然每天都会准时去冰红住的地方接她去附近的氧气厂上班。不论刮风下雨,风雨无阻,两个人经常被同学调侃,像一对鸳鸯,打也分不开。
而漠然却在距离氧气厂不远处的四大件车间实习,两个人离得并不远,因此,漠然经常偷偷跑去氧气厂附近的小卖铺,守候冰红,那是他们俩悄悄约会的地方,冰红总是话很少,总是漠然在她面前,喋喋不休。
临走时,漠然总是把商店里买的零食悄悄地塞给冰红。
然后,一转身就跑向了车间。
冰红总是站在原地,看着漠然健步如飞的背影,一阵甜蜜的笑。
漠然一个人站在窗外,直到这一刻。那些发生在冬季的故事,一直深深地印在漠然的心中。他此刻独自一人,久久凝视着这个曾经温暖的小屋,这一刻,却成为他内心永远的伤痛。
因为,在他内心,是无法割舍的。
这一段时间,因为诸事缠身,冰红回老家古桥了。而这次回古桥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注定了她和漠然之间的爱情,只能是一种类似于郁达夫与王映霞那般的爱情悲剧。
钥匙冰红临走时,是交给漠然的。冰红正在和家里来提亲的人,寒暄着。一边给弟弟妹妹们盛饭,一边给来的媒人倒水。
而漠然却一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看着平房,以及平房上空那湛蓝的天。
他鬼使神差般的拧开了钥匙,推门进入房间。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视线扫过空荡的床,一只手拉开了窗帘,阳光照了进来,光线里出现了飘忽的尘埃,苍白的墙壁上依然挂着他送给冰红的一幅字,这幅字是用手工艺加竹片写成的民间工艺品,在当时很流行,上面四个字分别为:沉默是金。
这大概是漠然对于冰红寡言少语的一种美赞,然对于冰红而言,这是性格使然,并非自己意愿。在她生活的家庭里是有着一定的特殊性的,12岁的时候,母亲因为忍受不了父亲在外面有姘头,离婚了,随后便杳无音讯了。
这对年幼的冰红而言,无疑是一种悲剧,她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世上的男人都是花心的,得到了并不会珍惜。四年的同窗生涯,她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冷冷的,寡言少语。
男同学戏称她为:冰美人。
漠然闭上眼睛,任由阳光拂过他的面庞。
似乎一刹那,一切又回到了四个月前,时光匆匆,那是年后的光景,大家一进教室,都在谈论着分配的事,很多人在年前就疏通了关系,没钱没势的同学只能按照严格的考评制度,实习期即将结束,很多人可能连分配都是问题,一听说只有30个名额时,站在后排的漠然感到一丝不好的预感,有可能自己这四年要打水漂了,除了一纸文凭,最终什么幻想都将随着分配事件而告终。
漠然此刻看到冰红和班里的其他几名女声坐在一起,小声嘀咕着。心里却在想,等一会如何约冰红去看书呢?看书或许只是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实则是想借此机会问问冰红的内心想法。
没多会儿,大家就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临时的阶梯教室,当大家意识到今天走出这个门,就意味着有些人可能要离开新城,有些人会迎来新的挑战,分配有些人可能会仰仗着父母的关系,分配到较好的工作岗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半年的实习期就这样匆匆的过去了,冰红似乎和大多数人一样,感到迷茫和伤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这世上,谁又能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命运呢?命运是什么?或许谁也很难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
冰红不希望像继母说的那样认命,是啊!大多数人,不都是随波逐流,不得以而认命吗?
一个女子,想要的并不多,就像当初来上这所学校一样,就是图个包分配,然而四年的光阴过去了,现在的矿区再也不是当初的景象,很多之前的美好愿景,也随着效益的不景气而成为海市蜃楼般的空想,也随着一阵风似的烟消云散了。
然而一切又似乎没那么糟糕,许多小道消息铺天盖地的从各种渠道传到大家的耳朵里,大部分人都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因为这么大的一个矿区,也必不会说倒就倒,新的领导班子重组,或许这个新上任的集团总经理,会是一个和他父亲拥有着同样志高存远的的梦想的,也未可知?
这只是漠然的一厢情愿罢了,父亲其实看的很透,这个新上任的后继者,是无法具备他父亲的英明的。
这些念头只在漠然的脑海里似过山车一般,极速的闪过,就在一个初春的早晨,漠然在去往同伴的路上,遇见了冰红。
但此时的冰红,只是寻常的招呼了一声,与之前一见面就如含羞草一般的微笑相比,这种落差就像从悬崖上跳下一般,让漠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虽然如此,他还是尽量保持他的清高的秉性,也释然的回了一个招呼。
这些微乎其微的感觉,也许只有冰红和漠然才会有的体会,冰红并非一个人,她身边的苏莉倒是很活泼,总是一副顽皮的样子,她的招呼方式却显得有些夸张,她上前拍了一下漠然的肩膀。
“大诗人,我可好久没看到你出来了,难道躲起来又要创作什么杰作了?”苏莉的嗓门很大,似乎担心周围的人听不见似的,扯着嗓门大声问道。
漠然感到一阵尴尬,急忙讨饶。
“苏姐姐,我服了你啦!你说吧!想让我请你吃什么?才能堵……”
苏莉指着身边的水果摊:“你买什么,我就吃什么!”看来苏莉是有意再考验默然了,这分明是借着冰红要宰漠然一顿吗?
漠然其实也是希望苏莉这么一折腾的,因为他刚好找不到机会和冰红在一起,这样他就有理由和冰红在一起多呆一会了。
买完了水果,自然要去一个地方消灭掉,漠然随着两人去了冰红的住处。
整个下午大家聊了的很开心。
或许,是因为苏莉这个开心果,冰红也放下了一脸的愁容,转而变得风趣起来。
他们一起听着磁带里的歌,这些歌大多是漠然常听的歌曲,有些歌都是他会唱的。苏莉肯定知道如何来活跃气氛,她剥了一个橘子,递给漠然,然后露出可爱的表情说:“吃了我的橘子,得有所表示,给我们唱首歌吧?”漠然,当然不会错过在冰红面前表现的机会。
他的歌声随着音乐一起飘散,一间10平米的小屋,一时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苏莉也随声迎合着歌声,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等待的苦楚。
漠然唱歌时的投入,歌声中流露出一种天然的忧郁感,听完这些情歌,冰红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什么?
她对漠然的感觉总是那么朦朦胧胧的,好像和他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愫,始终让她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并没有漠然想的那么美好,想到她的家庭,想到命运未卜的人生,一时的快乐终将被冲的一干二净。
漠然的总是被冰红的困惑,深深的刺痛,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此刻的冰红,似乎有意在躲避他。这种忽冷忽热的感觉,就像一边吃热狗,一边吃冷饮。
冰红每一周至少要回老家古桥一次,直到二月份的一天,漠然才知道冰红有意疏远他的真正原因。这一天,是漠然送的冰红,在告别的时候,冰红和漠然说了实情。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分配名额。
她担心自己和漠然的事情被单位的领导和学校知道,会以谈恋爱的借口,而不给分配,这样苦苦守候了四年的愿望,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冰红的话犹如冰雹一般砸醒了他。
“我们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好吗?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好吗?”漠然听到这些话,俨然是无所辩驳的,他怎么能拒绝冰红的请求呢?
毕竟自己也辛苦熬了四年,不也是为了能分配吗?
冰红的话,深深的沉入到漠然的心里,让他觉得唯有远离冰红,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